第十章 各家都有难念的经

　　一
　　葛优德参加完郭冬宝的开业庆典回到家，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沉思，感到自己的麻烦事又来了：专利证书下来了，高档次的庆祝宴席也摆了，该着投资双耳卫生碗了；但钱借出去了，借钱人二强遇车祸住医院了，钱啥时候能回来这可就不知道了。
　　姜红梅今天跟他翻了脸说：“你倒是说话呀，吃上哑巴药也会喊一声呀。看看人家郭冬宝的狗都开业了，你这不能就这样啊。”
　　葛优德窝在沙发上憋着粗气终于开口了：“你别逼我，让我冷静地想想看该怎么办。”
　　“怎么办，钱是个硬东西。辛辛苦苦多少年，啥钱都不舍得花，就赞下两万块，让你个二百五发蹭发烧，大大方方丢了。一个专利把你烧得不知天高地厚。”
　　葛优德这会儿正处于心烦意乱中，姜红梅的话给他烦中添烦，他哭笑不得地说：“你咋这样呢，说话别乱扯别伤害人好不好？”
　　“本来就是么，倒霉鬼二强现在腿断了，买卖赔了，你就是要了他的命钱也回不来。我问你，没钱怎么生产碗？”
　　姜红梅直盯盯看着葛优德等他回话。
　　葛优德苦不堪言地点头称是：“是呀，你说的是个理。红梅呀，看来任何人的脑子只会在一个地方闪光，今后不管有多少钱，存折你拿着，我只管挣，什么都不管了。”
　　姜红梅让葛优德差点气乐了，她倒咽了一口气大睁眼说：“啊呀，你以后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眼前要做的事是二强借走的钱怎么要回来；要不回钱来就没法生产碗，知道吗？专利证书就是一张废纸，还得倒交保护费。你说，钱咋办？”
　　葛优德深深地点着头，自觉嘴里似含着酸果，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嗯——我从今天起，再不考虑其它专利，专门想怎么问二强要钱的事。”
　　姜红梅严肃地说：“对，要不停地想。”
　　“问题是二强现在有的就是一堆积压货，咱就是把它全部拉回来也变不成钱嘛。这咋办？”
　　“问我呢，咋办，我是二强？钱是我借出去的？我不还你？”
　　“我是说二强现在除了那一堆货啥都没有呀。”
　　姜红梅一赌气，硬邦邦地说：“那也得拉回来放着，等他有钱了，再把货还给他。”
　　葛优德又是一脸苦笑：“老天爷，看你说得多轻巧，他卖不了的货咱拉回来，两万块钱换回一堆垃圾，还得花钱租房子存它，这成啥事了嘛。”
　　“拉回来咱出去慢慢卖。”
　　“哎呀呀，考虑问题太简单。要能卖了他早就卖了，你去更卖不了。再说了，我要卖的是专利产品，我不去卖死货。”
　　“那你这说半天咱的钱咋办？”
　　“你这样越逼我越没办法。唉——我要能发明个讨债的专利该多好。”
　　这句话气得姜红梅笑了：“你气死我了。你就发明个不借钱的专利吧。”
　　葛优德双眼翻白毫不含糊地说：“我就不相信，一个有智慧的人，还能要不回钱来？”
　　
　　二
　　改革开放初期，人人“磨刀擦枪”冲锋上阵，经济大潮汹涌澎湃，但假冒伪劣也随之沉渣泛起。社会上涌出了一大批撂地摊儿做买卖的人，客源像百川归海一样。当时的xxx三个字在全国叫得最响，一说xxx，都快成了假冒伪劣的代名词。它当年是全国最大的一家地摊商品批发市场。
　　那些没工作的人，脑子活套的人都以此为业。大街小巷人多的地方到处都是蹲的、站的、坐的摆地摊的，五花八门各类杂货应有尽有。数不清的热闹街道酷似装满货物敞着拉链的大提包，又像是搬家倒货，几乎是人人都在买东西卖东西。
　　刚开始大兴做小买卖那时候，就连有正式工作单位的人也有不少利用休息日，或偷工进货摆地摊。那时候的腐败现象虽然已经抬头，但不大盛行。说是有位厅级干部下了班还要出去摆地摊卖袜子，赶着意识潮流走，一时成为时尚佳话。
　　二强一开始就加入了地摊大军，冬冒严寒夏顶酷暑，从石家庄大包小包扛在肩上提在手里，乘坐火车、汽车的人们恰似蚂蚁嬎蛋，羊群入圈，饺子入锅一般；进了车厢颇似在水里淹着，能在人缝儿里坐下的人哪怕脸贴着屁股也算幸运，连座位底下都躺满了蜷曲着休息的人，整个儿绿皮车厢里凝滞不散的全是闷蒸的汗腥气和臭哄哄的脚丫子味。
　　上厕所成了最大难题，口渴了宁肯忍着，谁也不愿意把尿漏在裤子里。
　　那时候的人们十分辛苦哪！拿回东西来在马路边上贱买贱卖，而且是赚多赔少。
　　二强干着干着有了一定的小资金积累，小经验摸索出了一些，胃口逐渐变大了，心胆变硬了；开始租用小街面路边临时搭建的小格子间，三面挂满商品中间楦个人，正式开始经营服装买卖。
　　一开始干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买卖却做得顺风顺水。干着干着眼目宽了，心胆大了，一口想吃个胖子一锹想挖口井的心理强了，钱不够，借！砸下重锤在商场上赌输赢。没想到这一锤砸下去却落到了自己的脚面上，元气尽丧！
　　输钱皆从赢钱起。古人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在二强身上得到了印证，横祸降临到他的头上。买卖赔了不说，人要该倒霉，喝凉水塞都牙缝儿，睡觉蹭破脑后勺，喝了中药就摔跤，大卡车压断他一条腿，那可恶的司机却像贼旋风一般跑了。
　　雪上加霜的二强这会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回想着自己的人生，只感觉自己是炒菜的勺子，尝尽了人生的酸甜苦辣。面对生活的重压他无法推开眼前这座山。
　　葛优德带着沉重的艰涩感走进了二强家门。二强的老母一见葛优德，伤情的闸门开启，眼泪就下来了：“优德呀，你看看大娘这家，本来好好的日子，一眨眼过成这样了呀！大娘麻烦得不想活了。”
　　葛优德心弦颤动凄楚不忍，十分同情大娘的遭遇。他安慰大娘说：“您别发愁，事情就是这样，啥事都要想开点，二强的腿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窗外大树下的影子不见了，阴沉沉的天似乎有雨。
　　二强的身心遭到重创后处于极度疲惫状态，他刻意深吸了一口气招呼葛优德坐到他的身边。
　　葛优德坐在床边掩饰着痛惜，问：“怎么样，这两天感觉腿好多了吧？”
　　二强唉声叹气，倍感灰败，蔫蔫地说：“腿是感觉好多了，疼也能忍住了，唉！”说到这儿他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葛优德立刻制止说：“别动，这个时候断了的茬口正在相互连通生长，没有一点耐抗力。就这样好好躺着。”
　　二强愁眉苦脸地说：“腿被人家撞断了，到现在成了这样，还不知道那个开车的王八蛋长的啥眉眼，我咽不下这口气呀！”
　　葛优德安慰他说：“遇事必须要想得开，而且一定要想得开。这口气咽不下也得咽，遇上这种没有道德，没有法律意识的赖人了，没办法的事嘛。”
　　坐在墙角凳子上的二强母亲，吸吸嗒嗒哭出了声，说：“人活一辈子，谁能遇上这事呀，我们家咋就这么倒霉呢。”
　　葛优德转过身同情地点头说：“大娘，这样看来，是您们命里有这一劫呀，这就是祸不单行气上加气。过去了，过去就好了。我很理解，二强很不容易。”
　　葛优德到家里来二强心里舒坦了很多，他见了葛优德话就多起来：“哥呀，你看我这命有多苦，该有工作的时候找不下；成家的时候成不了；没明没黑做买卖做不成，想也想不到还落了个残废。你说这世上的人还有比我更倒霉的吗？”
　　葛优德十分同情地叹息着，更像是自我无奈地说：“是呀，你看你这两年，进货的时候比骡子马还驼得多，没明没黑辛辛苦苦沟沟坎坎的；可你的命不行，贩羊猪涨，贩猪羊贵；折腾来折腾去，干啥都是白干，就连撞断腿都是白撞。唉——”
　　二强忍着空荡荡的只剩下灰败心绪浸透着的折磨，说出的话像是刷洗熬药锅倒出的水：“我这几年干下来，真要是一场空反倒好了，问题是我还欠下一屁股外债呀！你说我这都是干了些啥糊涂事嘛！”
　　二强老母抹着眼泪说：“真是想不到，要说我和他爹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呀，老天爷咋这么不公呢。”老人家想到过去又想到现在，愈加伤情得泣不成声。
　　这些天二强像是麻木了，说出的话不见情感温度：“哥呀，我认命了，我命苦。这就是人们说的喝凉水都塞牙缝儿，活得越来越没劲儿了。”
　　葛优德更是惋惜地说：“说的是啊，人就有活得凉飕飕的时候。就跟这两天的树叶一样，就有掉光了的时候。我以前从来不讲迷信，看来不讲还真不行。二强，就你这样下去的话，别说你不踏实，大哥我也不踏实了。不行的话，叫我大姐夫来给你看看吧？”
　　二强摆手说木讷地说：“唉——没那个心情。神仙也不会把我从沟里拉上来的，人家不拽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