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秘密

　　他一走，其余人三三两两地散去。卓越无法面对死去的胡秀慧，将后事托付给赵影操办。
　　明旭不敢面对妹妹，静悄悄地溜走了。
　　呼啦啦的一大群人，只剩下卓言、明赫煊父女。
　　好歹是亲生骨肉，明赫煊心中多多少少有几分失而复得的喜悦，道：“小叶别担心，爹爹在此，没人敢为难你。”
　　明小叶想不起前尘往事，对父亲的厌恶感却铭刻于心，道：“行了，你对我既无父女之情，何必装出爱女情深的样子。”
　　明赫煊用扇子敲敲她的头，道：“好丫头，为父一直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反而是你忤逆不孝，为父一直不忍心计较。”
　　没有外人在场，明小叶丝毫不顾忌他的颜面，道：“别恶心我了，我不想看到你。”
　　明赫煊不气不恼，露出更灿烂的笑容，道，“卓天奇真是蠢啊，妖族的幻容草何其难得，没有妖族的指点你根本掌握不好用量毁了自己的容貌。这足以说明你和妖族有联系。多好的借口棒打鸳鸯，好女儿，为父期待你嫁得如意好郎君，不忍说出实情，爹爹多疼你。”
　　不愧是博学多识的聪明人，没见到明小叶身边的妖，已经猜出她和妖族有联系。
　　卓言肃然道：“明掌门，你在等着我父亲醒悟呢。没关系，这桩婚事成与不成取决于我和小叶，你们谁也拆不散。”
　　明赫煊拍着手道：“男子汉大丈夫，我女儿没看错人，我认定你这个女婿了。”
　　卓言冷笑道：“晚辈奉劝一句，别费心思挑拨我们父子。你记住两点，我一定会娶小叶，我也不会与我父亲反目。”
　　明赫煊道：“世间之事变幻莫测，将来怎么样，谁说得准呢？”
　　不待卓言反驳，他又换上柔和的笑脸，道：“卓二公子，我知你把我当成表里不一穷凶极恶的大反派。没关系，我这个所谓的反派跟你掏心窝子说句实在话，自作孽不可活，卓家以正义之名行邪恶之事，早已天怒人怨，我不过是顺势而为见缝插针火上浇点油。你卓家若是坚如堡垒没烧起这把火，我明赫煊也无处下手啊。”
　　卓言微微一惊，道：“你什么意思？什么以正义之名行邪恶之事？”
　　“呵呵呵！”明赫煊笑得颇有深意，“卓家表面的风光还是要维持的，二公子别打听太多，以免下不来台。”
　　他走后，明小叶渐渐流露出愤怒伤感之色。
　　卓言以为她想起了往事，柔声道：“别生气，不值得。”
　　明小叶道：“他是不是特别坏？”
　　卓言：“嗯？”
　　明小叶道：“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感觉特别不舒服。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这样厌恶过一个人。”
　　她从前的感觉果然还在，卓言庆幸跟她讲明了当年的误会，劝道：“往事已矣，将来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多想了。”
　　他伸手拥住她，明小叶突然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几个仆人来院中清理血迹，明小叶直勾勾地看着殷红的血，卓越狠心杀妻的一幕不停地在眼前浮现。
　　卓言柔声道：“你受了惊吓，我带你回去休息。”
　　明小叶道：“你哥真狠。”
　　卓言黯然道：“他也没办法，我父亲逼得太狠。”
　　“不仅仅是你父亲的原因。”明小叶冷笑道，“他感到厌恶，在看到胡秀慧狂性大发的时候很是嫌弃，其实你也嫌弃。”
　　“我是有些嫌弃。”卓言坦诚地道，“我也同情胡秀慧，化为尸鬼非她所愿，况且是为了救我哥才变成这样。”
　　明小叶道：“当年强迫我服红花汤的是你大哥吧？你竟然不恨他。”
　　“我怨他，也心疼他。”
　　这两兄弟的感情可谓是一言难尽。
　　卓越对弟弟的嫉妒是真，爱护也是真，他在卓言第一次输给明旭之后担起兄长的责任，屡次在父亲面前竭力维护，也曾在卓言非明小叶不娶之时出手相助，招来父亲狠厉的责罚。
　　虽然他最终听从父亲的指使逼迫明小叶，但卓言忘不了他对自己的好，做不到真正地恨他。
　　“我大哥本性不坏，只是受我父亲影响太深，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不下手，我父亲很可能连他一起杀。”
　　明小叶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颊，伸到半途又缩了回去，道：“杀害发妻是你卓家的传统，我与妖族成为家人，你父亲定与我势不两立，我不是胡秀慧，不会任人宰割。你敢对我存一丝歹心，我要你整个卓家付出代价。”
　　卓言好生酸楚，道：“你胡说什么呢，小叶，你不信我？”
　　可以信他吗？
　　明小叶暗中掂量一下，信错了人，下场会和胡秀慧一样。她不怕赌输了把自己搭进去，可是她还有珍爱的家人，有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雪来，她赌不起。
　　退一步讲，卓言可信又如何？
　　他出身于名门正派，前途光明未来可期，而她早已不属于这万丈红尘，把他留在身边，岂不是要把他拖进地狱。
　　左右权衡一番，明小叶决定把他推开，道：“我们之间的缘分早断了，卓二公子，顺从天命吧。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一刀两断别再纠缠。”
　　撂下狠话，明小叶头也不回地走了。
　　卓言想追上去，旁边一好心的仆人劝道：“公子让她缓缓吧，您没看出来她心里在害怕吗？”
　　另一仆人拎着一包带血的土，道：“就是，大公子刚刚杀妻，谁家的姑娘还敢做卓家的儿媳啊。我家的闺女，宁愿让她吃糠咽菜一辈子受穷，也不来卓家当金尊玉贵的少奶奶，太吓人了，这是玩儿命啊。”
　　“你瞎说个啥，你闺女又不是尸鬼。”
　　“是不是都吓人啊，你没看到城主看夫人的眼神，冷飕飕的，恨不得一掌毙了她。”
　　几个老仆实在，无所顾忌地说着心里话。卓言一听，觉得有理，今天这场悲剧肯定给明小叶造成了阴影，让她缓一缓，再哄也不迟。
　　他躬身道：“老伯伯，适才听到的话，请你们不要说出去。”
　　几个老仆心肠不错，一起点头道：“绝对不说。”
　　三日后，赵影给胡秀慧举行了一场葬礼。按照卓天奇的指示，没请任何亲朋好友，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把她葬在秀山。烧了一些纸钱，纸扎的金童玉女宫殿楼阁，让胡秀慧去阴间享福，算是尽了最大的一份善心。
　　胡夫人出人意料地没有参加葬礼，将朔风城弟子送去的银两尽数扔出去，隔着门冷声骂道：“我女儿嫁给了衣冠禽兽，你们等着，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谁会把她的愤怒放在心上呢？
　　不过是个乡下女人，纵然有泼天的怨恨，她也没有能力掀起滔天海浪。
　　卓天奇此时焦头烂额，更没有精力去在意一个乡下女人的愤怒怨恨。
　　他之所以焦头烂额，完全是因为此事的发展偏离了他预料的轨道。
　　胡秀慧化为尸鬼被丈夫亲自除去，已经传遍天下。而传出去的版本，与事实并不相符。
　　大家伙都是这样说的，胡秀慧刚刚嫁人，卓家已经发现她是个活尸鬼。为保家族声誉，卓城主竭力掩藏秘密，与长子密谋，偷偷把一个婢女送到胡秀慧身边做血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婢女尸口脱险血淋淋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明掌门看出蹊跷，揭穿胡秀慧尸鬼的身份。
　　卓天奇狗急跳墙用损招，命令长子亲手杀了儿媳以证清白。
　　但黑的就是黑的，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卓天奇就算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也洗刷不了他一身的乌黑。
　　议论纷纷的人们大多赞扬明掌门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多亏他本事大不怕得罪人，以血为食的尸鬼才能被诛杀。
　　卓家真不是个东西，包庇尸鬼纵容邪恶，就得有明掌门这样的高手治他们。
　　负责打探情报的张诚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卓天奇，道：“师父，那些人太会胡说八道了，咱们怎么办？”
　　卓天奇眼前一阵阵发黑，一把掀翻桌子，怒道：“定是明赫煊散播的谣言，狗东西，我饶不了他。”
　　
　　明赫煊已摆好集结煞气的阵法，再等两日，就可利用天地间的煞气诛杀老怪物。
　　他暂时比较清闲，和明旭一起在厢房中喝茶聊天。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卓天奇怒气汹汹地来找他算账。
　　“嗨哟，卓兄，来得正好，咱们一边喝茶一边商量小叶和卓言的婚事啊。”明赫煊笑容可掬地道。
　　“好你个明赫煊，你干的好事。”卓天奇龇着牙道，“你故意当众揭穿胡秀慧的身份，故意让我下不来台，逼我置她于死地。你将事实稍微改动一下，好人让你做了，我们卓家成了纵容邪恶的大罪人。”
　　明赫煊笑呵呵道：“我记得我劝你念一念亲情饶了胡秀慧，是你不听啊。我逼你置她于死地，这话从何说起呢？”
　　“你，你你你，奸诈之徒，奸诈之徒！”
　　卓天奇猛地意识到，从一开始，他便输了。杀了胡秀慧，明赫煊有办法改变舆论的方向。饶了胡秀慧，明赫煊会顺势引导，坐实卓家纵容邪恶的罪名。
　　明赫煊道：“都说卓城主不大在意骨肉亲情，今日一看果然不假。俗话说得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卓越杀妻，会有人赞他处事公允大义灭亲，骂他负心薄幸心狠手毒的也不会在少数。这个名声传出去，好人家的姑娘大概不会嫁他了。卓城主，与其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跟我吵闹，不如好好想个避免卓家断子绝孙的办法。”
　　明旭道：“父亲言重了，卓家大富大贵，娶妻还不容易？实在不行去这个楼那个院的，大把的银子往外一掏，那些个花姑娘定会争先恐后地给卓家生儿子。”
　　“小畜生，你不干不净地胡扯什么。”卓天奇一拳朝明旭额头打过去。
　　明旭轻轻松松避开，明赫煊抓住卓天奇手腕，道：“卓城主，我劝你稍安勿躁。”
　　卓天奇大声道：“你散播谣言，我自会澄清，别以为你赢定了。”
　　“是吗？”明赫煊笑呵呵道，“你借除怪的名义想整死我们，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心思。姚谷主石岛主是我安抚住的，欠我的人情你还没还呢。”
　　卓天奇喝道：“你血口喷人。”
　　明赫煊啧啧两声，道：“石岛主对你的评价相当中肯，卓天奇，你笼络不住人心，将错误归咎于明家。别忘了你卓家干的腌臜龌龊事，百余年前人魔之战开启净世阵，只有少数朔风城的高手活下来。血海深仇谁会忘？朔风城成为孤家寡人乃是咎由自取。”
　　卓天奇一脸活见鬼的神情，又惊惧又愤怒，却是无言以对。
　　明赫煊“嘿”了一声，看向门口，道：“卓家二公子，你的脸这么白？”
　　卓言得知父亲怒冲冲来找明赫煊，担心闹出大事，想着过来劝解一番，却在门外听到这石破天惊的大秘密。
　　“来了正好。”明赫煊轻轻推开卓天奇，道：“卓兄，毕竟已过百年，仇怨已经淡化。是个聪明人就该明白不可火上浇油。从大局着想，魔族余孽尚在，你别带头窝里斗。”
　　“血口喷人，定是你无中生有挑拨离间，害的各门各派与朔风城离心。无耻，小人！卑鄙！”卓天奇一边斥骂，一边慌慌张张地退出门外，见猫鼠一般逃得远远的。
　　卓言本来对明赫煊的话半信半疑，看到父亲心虚的样子，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
　　明赫煊颇为玩味地看着他，道：“要不要我告诉你真相？”
　　卓言冷笑道：“洗耳恭听。”
　　明赫煊道：“百余年前，松风庄、龙华岛、巫仙谷残余的高手尽数死于净世阵中，三大门派中人虽然起疑，奈何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安排一个幼童进入朔风城，暗中偷偷寻找真相。这一找便是几十年，你曾祖临终之前留下遗言，各大门派不好掌控之时，不妨重新寻找时机开启净世阵诛杀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你曾祖的小算盘打得不错，利用净世钟的不可控，又有降妖除魔这个冠冕堂皇的遮羞布，完美地掩饰卓家杀人害命的罪行。”
　　卓言好一阵心惊肉跳，道：“他们为何不报仇？”
　　明赫煊摇着折扇，喝了一口茶水，幽幽地道：“你母亲名义上是卓天奇的发妻，实际上是被阴谋诡计抢过来的人质，你外公可怜，想报仇也报不了。”
　　卓言全身一震，扶着门框，稳住摇摇晃晃的身躯。
　　他想反驳明赫煊，但种种蛛丝马迹，足以证明母亲是个人质。
　　暗地里一直有人盯着她，父亲从不允许她离开朔风城二十里之外，不允许她回松风庄，即使外公和外婆过寿，母亲也不能回去。
　　卓言从前被怨念迷了眼蒙了心，发现这些诡异的事，完全没往深处想。
　　他恨自己，有什么资格怨母亲对他不尽心不尽责。
　　明赫煊又道：“至于龙华岛和巫仙谷，采用了最高明的报复手段。”
　　“最高明的报复手段？”卓言冷静思忖片刻，猛地醒悟过来。
　　卓氏家族早已是孤家寡人，他父亲顶着一个正道盟主的名头，朔风城不过是用来阻挡妖魔大军的屏障。
　　说来也是好笑，朔风城能存在世上，竟然是沾了魔族余孽的光。有朝一日幽冥城被连根拔了，朔风城也就失去了继续存在的意义。
　　明赫煊叹道：“还是我的老祖宗有远见啊，没趟这个浑水。啧啧，回家之后我得多给老祖宗上几炷香。”
　　明旭道：“父亲，其实孩儿挺佩服卓城主的。”
　　“哦？”明赫煊笑着问道：“为何？”
　　明旭道：“他这人洗脑的手段很高，满口正义保护苍生，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哈哈哈！”明赫煊开怀大笑，“这就是最高明的骗子。”
　　卓言稳住情绪，讥讽道：“如今看来，明掌门还挺可爱的，你好歹是真小人，阴狠奸猾都挂在脸上。”
　　明赫煊不以为意，道：“照你这么说，你爹多累啊，伪君子可不好当。”
　　明旭与他一唱一和：“父亲此言差矣，孩儿估计卓城主每天起床会先照照镜子，对自己说‘你是真正的君子’，被自己洗脑的人，会情不自禁端起君子的架势，哪里会累。”
　　卓言不甘示弱，冷笑道：“明大公子是不是每天起床后照照镜子，对自己说‘你修为高深，你是天生的灵力雄厚之人’？不给自己洗洗脑，如何面对你妹妹？”
　　明旭瞬间变成哑巴。
　　卓言不失时机地雪上加霜：“抢来的灵力，你要好好用啊，万一弄丢了，你可没有第二个妹妹甘心吃哑巴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