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二十三

　　二十二
　　开学后，天气渐渐转暖，大家决定去春游。
　　这是1996年的春天。
　　一条排得整整齐齐的队伍，出了校园，往南走，到了离学校不远的空旷的麦地里，就“驻扎”下来，在那里野炊。
　　麦地西边，是一大片整齐生长的槐树林。
　　葛翔和几个女生一起，忙着要把铝锅给支起来，到处找石头，陈思也过来帮忙。
　　陈思找了一块石头往锅底下放。这时，女生姚小庆看着陈思憨态可掬的样子很可爱，不觉有几分喜欢，就一边忙乎着，一边深情地看了陈思好几眼。她希望陈思能追她。
　　可是，陈思虽然看见了，却不知晓，不知道姚小庆已悄悄地爱上了他。可这一切，都被一旁的葛翔看得清清楚楚。漂亮的冯娟喜欢陈思，他已不能容忍，现在，漂亮的姚小庆又看上了陈思，他怎么能容忍呢？而且，班花赵雪喜欢陈思，是班内一个隐秘的秘密，谁都没有说出来，但早已在男生的眼神里暗暗流传，他更不能容忍！赵雪、冯娟、姚小庆，他都看上了，可她们没有一个喜欢他，偏偏喜欢这个傻小子陈思！他一想到这里就窝着一肚子火，光想发泄出来！这小子艳福不浅啊！嗯，一定想个好办法，让他得不到！就让他一直追李雨欣好了……要紧的得把陈思支开，不让陈思和姚小庆有任何接触的机会。鬼点子马上就有了。他很热情地对陈思说：
　　“等一下就得生火做饭了，没有柴火可不行，陈思，你就去找柴火吧！”
　　“行，上哪去找？”
　　葛翔指了指对面的槐树林，诚恳地对他说：
　　“那边不是有一大片槐树林？一定有不少柴火，你去捡吧！”
　　其实，班长、副班长早已把柴火准备好了，只是还没有拿到这边来。要野炊，岂能不带柴火？到了野炊地点再去找柴火，找一天也不够用！但陈思不知是计，高高兴兴地去了。他正想为集体出力，正怕找不着事干，现在“好事”就来了，可以“大有作为”了，他满心欢喜，别的什么都不考虑，真是可爱极了！
　　只有他一个人来到这片空旷的树林里，只有他一个人。
　　陈思想，一定是干树枝才可以，鲜树枝是不可以的，鲜树枝不能生火。所以，不能从树上折树枝，只能从树底下捡掉下来的枯树枝。可这样的枯树枝太少了，有哪棵树愿意让自己的树枝平白无故地早早掉下来给他用呢？除非让虫子给咬断了。
　　所以，陈思找了半天，走出很远，才找到几根，而且都不粗也不长。他怏怏不乐地往回走。见到了葛翔，他简直有一种负罪感，他太无用了，只捡到这几根。陈思把“瘦骨嶙嶙”的它们放在已经烧得正旺的铝锅旁边——铝锅前边，是一堆劈得很匀称的木材。葛翔对陈思的到来显然很不高兴，他见陈思的收获只可怜的那么一点点，就脸一沉，有些生气地对他说：
　　“怎么就这么一点点？”
　　“树林里太少了，找不到！”
　　“你再回去找！”
　　“啊？树林里没有啦！”
　　“你再远一点，越远越好！你想，要是柴火不够，饭就做不熟了，我们还吃什么？不都得挨饿吗？所以，你再去，快去吧！”
　　陈思没办法，只好往回走，为了大家嘛！他不断地鼓励自己，安慰自己，为自己打气。这次，他走得更远，一直往西走，得走到他刚才没有到过的地方。
　　可是，他发现，干树枝依然是那么少，几乎没有。落下来的干树叶倒是不少，可是没用。
　　累了，他就坐下来歇一会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空旷的树林里。没有一只鸟飞过来，没有一只鸟在树上叫。
　　葛翔和女生们一起，忙得热火朝天、亲密无间，把他一个人撂在这里，没人管，没人问。像是多余的，像是一个没用的东西。
　　到最后，远得他都怕回不去了，他才往回走，只捡到几根枯树枝，而且，还是不粗也不长，没办法——他真怕迷路了！
　　等他好不容易回去的时候，饭已经熟了，葛翔和女生们正在欢天喜地地吃着面条和面叶子！陈思觉得自己很丢脸，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忙。他可怜兮兮地撂下那几根已经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树枝，拿起自己的快餐杯，从锅里为自己盛了面条和面叶子，像个要饭的一样吃起来。如果有人阻止他吃饭，他真就不敢吃了。幸亏没有人阻止他。他能吃，吃了一碗，又吃了一碗，后来又吃了第三碗，直到吃得饱饱的。这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啊，来之不易！
　　他也就只能吃到饭，别的什么都没有！
　　……
　　第二天早上，陈思醒过来，突然忆起来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买了好多好多的书，崭新崭新的书，装了满满一火车，从远方向他运来……车上还有很多人，负责保护书，清点书，遇见了陈思，就欢呼起来，欢天喜地给陈思卸书，车站成了欢乐的海洋……过了一会儿，很多书从天上落下来，不是火车运来的，直接从天上掉下来！上天知道陈思很爱看书，
　　就送给他这么多的书，陈思一个人幸福地捡啊捡啊，心里乐开了花，嘴巴合不拢……
　　遇见了葛翔，他就把梦境告诉给了他。他听完后，嗤笑陈思：
　　“书！书！书！你就知道看书！除了书，你还有什么？”
　　陈思听完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可笑，自己的确太爱看书了，要不然，梦中的书怎么那么多，铺天盖地都是的，好像天下所有的书都是他的！
　　上午，第一节课不上了，去南面的阶梯教室听报告。
　　大家一起走出教室，密集地向南走去。陈思搜索着李雨欣的身影。啊，终于看到了，就深情地看着她的脸庞，恋恋不舍。李雨欣感觉到了他，回过头来，甜蜜地看了他一眼，这一刹那，她迷人极了！陈思真想快步跑过去，和她肩并肩往前走，然后，进了阶梯教室，两个人就坐在一起。就是不说话，也十分美好，浪漫极了！可是，陈思不敢，他不敢啊！
　　他就在李雨欣的后面，恋恋不舍地走着，像是一条狗，一条忠诚的狗。
　　坐下去之后，葛翔就坐在陈思的左边。这时，陈思发现，葛翔虽然没有直接看着他，但是，清晰地感觉到，他很瞧不起陈思，脸上全是瞧不起的神情。仿佛陈思是个白痴，是个永远也教不会的家伙。是的，只要他葛翔朝他使坏，百分之百地成功，陈思毫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陈思怎么就那么傻呢？傻得没有节制，没有道理，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真是找不出比他更傻的东西了！这样想着想着，葛翔都不愿意和他坐在一起，太有失他的身份和地位了，太有损他的名望了！他就支起他的右胳膊，把他与陈思隔开，把令他讨厌的东西远远地隔开——四肢不发达，头脑还极其简单！仿佛陈思是劣等民族的人，是永远不开化的野蛮人，是一个原始人。不可理喻的家伙，人事儿不懂的家伙！不知道你的小脑袋瓜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陈思感到莫大的悲哀。却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接下来，看著名演讲家曲啸的报告会录像。他讲得很好，道理透彻，激情澎湃。他的一中心目的，就是告诫年轻人，在年轻的时候，不要忙着谈恋爱，青春，是奋斗的年龄，是拼搏的年龄，是建功立业的年龄。等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自然就能找到好的终身伴侣。
　　陈思听到这里，觉得的确很有道理，也很信服，可是，自己难道从此就对李雨欣放手吗？他做不到！他越得不到，越想得到。他真想把李雨欣领回家去见他的父母，真想牵着她的手，在校园里成双成对！唉，谁能帮他？谁能救他？曲啸的“金玉良言”让他激动了一阵子，可是，还没“冷却”，他又要走回老路了，而且，义无反顾！唉，他自己都感觉到自己在爱情上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人，像是陷入了泥沼，越陷越深，再也爬不出来了！
　　
　　二十三
　　学期一开始的时候，陈思就订了杂志《诗刊》。
　　这个学期，葛翔和卢炳山都对笛子产生了兴趣，整天咿咿啦啦地吹。陈思也想吹，但他听说，吹笛子吹“5”这个音的时候，很难吹响，他也试了试，的确很难吹，那他吹什么呢？想来想去，他决定吹口琴。他到商店里买来一把上海口琴，一有空就学着吹。
　　吹了一阵子，他深深地懂得，口琴虽然一吹就响，但是在吹的时候，用嘴巴找“音”，真的很难，必须达到纯熟的境界，才能迅速地找到，不失误。
　　他吹坏了一个口琴，又买了一个，接着吹。后来可以吹简单的曲子。他买了一本书，《流行歌曲大全》，照着上面的简谱吹。逐渐会不熟练地吹《我们拥有一个名字叫中国》和《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这时，学校的广播站常在播放一首歌曲《痴情不是一种罪过》，陈思觉得实在太好听了。因为他正陷入痴情中，不能自拔。这首歌正好能抚慰他。没想到，《流行歌曲大全》上面就有这首歌的简谱，陈思就照着吹，经常吹得热泪盈眶，或者泪流满面。这首歌的歌词如下：
　　痴情不是一种罪过
　　若将我心交给你
　　不留遗憾给自己
　　活在荒野中不言不语
　　才能铸成这段情
　　若将我身当作你
　　就能天天在一起
　　拼不过黑暗就要来袭
　　谁陪我演完这场戏
　　歌唱到醉
　　醒来不知心有恨
　　梦做到完美
　　还有什么后悔
　　痴情不是一种罪过
　　眼里还有一点脆弱
　　放不下哀愁
　　又能强求什么
　　刹那间命运将我吞没
　　痴情不是一种罪过
　　梦里还有一些温柔
　　繁华为你开
　　夜夜等你来
　　飞不出爱
　　总是无奈
　　有一次，陈思正在吹这首歌，孙成走了过来，他被陈思动情的样子吸引过来了。见有人注意到自己，陈思一下子泪光闪闪，受到了很大的鼓励，他动情地对孙成说：
　　“孙成，这首歌实在太好听了！”
　　“哦，哪首歌？”
　　陈思就把这首歌的简谱递给了孙成。
　　孙成一边听着陈思的琴声，一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仿佛很受感动，脸都红了。不知他是被这首歌本身感动了，还是被陈思的认真劲儿感动了，还是两者都有。反正好长时间，他一直定定地看着陈思，看着这个痴情的男孩，这个正在情网中苦苦挣扎的男孩，这个那么勇敢又那么脆弱的男孩，这个疯疯癫癫的男孩，这个像乞丐一样的男孩……
　　但是，他能对陈思说什么呢？陈思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和他关系很大，他就是陈思的引路人。陈思本来过的是无忧无虑的单身汉生活，自从他开始追李雨欣，就陷入了一场可怕的灾难，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这，他孙成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他，爱莫能助！
　　他只是在陈思的身旁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后来，默默地走开了。
　　第二天上午，第一节课下课后，陈思正在研究《包法利夫人》，后桌的许云再也忍不住了，她敲了敲陈思的后背，问他：
　　“陈思，你在看什么？”
　　“《包法利夫人》。”
　　“这本书还没看够啊！”
　　“没有。”
　　“给我看看！”
　　“我正在看，等我看完再给你看！”
　　“你还有别的小说吗？”
　　“有。”
　　“给我看一本！”
　　“行！”
　　陈思就打开桌洞，找出来一本《诺贝尔获奖作家短篇小说选》，就递给了她，她一下子大喜过望！
　　可是，在一旁的她的情侣孙成实在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了，他知道许云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此之前，许云借了陈思的三本小说都没还，这三本小说分别是《外国优秀短篇小说选》《1985——1986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选》和《中国现代短篇小说名篇赏析》。这三本书她就是卖了废纸，就是扔到垃圾箱里，也不会还给陈思的。现在，她又向陈思借，打算借第四本书，当然还是不会还的。她就是嫉妒陈思。可是，陈思竟然毫无察觉，竟然还敢借！
　　一个傻得可怜，一个坏得够呛！
　　他很生气地从许云那里，把《诺贝尔获奖作家短篇小说选》夺回来，“大义凛然”地递回到陈思的手中，很关切地对他说：
　　“你怎么还敢借？再也不要借给她了！”
　　陈思一边接过小说，一边感激不尽地看着孙成。这时，他也意识到，这本书一旦借出去，肯定也是有去无还。因为，借给许云的三本书都不见了，许云她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过啊！但他不知道许云为什么要这样做。
　　孙成真是好样的！
　　这是孙成唯一帮助陈思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