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二十五

　　二十四
　　葛翔在宿舍里扔扑克。只见他扔出的扑克，旋转着，能飞出很远，像是扔出的小石头，在宿舍里乱撞，咔咔直响。
　　没想到扑克还能这样玩！陈思从地上、架子床上捡了一些扑克，也想这样玩。可扑克从他的手中飞出来，在离手不远的地方，没有了前进的力量，就停止了飞翔，像落叶一样往下落。陈思无论怎么使劲，扑克都不听他的，不喜欢飞，喜欢往下落，陈思搞不清楚什么原因。但他没有放弃，不断地尝试，想找到窍门，想像葛翔一样。
　　后来，情况略有些好转，陈思的扑克往上飞的时候，能真正飞动起来，能碰到屋顶。陈思有些高兴。
　　但是，葛翔显然不满意他的进程，他一边“射”着他的扑克，一边冷冷地对陈思说：
　　“你怎么还不会？”
　　“可是，向上的能行！”
　　“可你向前的怎么不行？”
　　陈思一下子无语了。
　　葛翔毫不客气地说：
　　“你很笨！你知道吗？你很笨！”
　　陈思想要反驳，可一看到葛翔眼里那极其瞧不起他的神情，就咽了回去。而且，他的确比不上葛翔，他的扑克只要向前飞，就像中了弹一样。
　　葛翔不肯停下来，继续说他：
　　“小陈，你就是很笨！”
　　陈思依然不敢说一句话，他怕他一反驳，葛翔的话就更难听，比如会这样说：
　　“你笨得像猪，你像猪一样笨！”
　　葛翔说话的时候，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是百分之一万正确的。这时，他像一个军阀，又像一个皇帝，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一切，又控制了世间的一切。
　　如果把陈思臭打一顿，能增加他一个脑细胞，他真愿意马上动手！
　　他想让陈思“摧眉折腰”！
　　如果陈思不识趣地再反驳一句，他当即就大加斥责：
　　“你就是猪！猪就是你这样的！明明是还不敢承认！”
　　可是陈思默认了，没再反驳，他也就没再追究，放他过去了，给他一条“生路”。他就是瞧不起陈思。他在班里就是一条龙，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他陈思算是什么？连蛇不是，顶多是一条蚯蚓，整天就知道钻土、吃土、拉土，懂什么？！
　　陈思怏怏不乐地再也不敢玩扑克了，独自一人向教室走去，还是搞文学吧！今天是星期天，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
　　教室里有几个女生在安静地学习，只有他一个男生。
　　他开始读何其芳、徐志摩的诗，开始读朦胧诗。诗句往往不像小说语言那么好懂，需要仔细琢磨才行。而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人指导，就是靠自己的悟性，陈思常常感到力不从心。
　　正这么琢磨着，陈思突然仿佛听到李雨欣在呼唤他，从女生宿舍楼渺渺茫茫地传来，真实地传来，在对他说：
　　“快来看我，快来看我！我在这里等着你！你怎么还不来？快来，快来……”
　　陈思想，显然自己是不能到女生宿舍里去找她，可是，可以站在教学楼里去看她，看能不能看见她。于是，他放下诗集，走出教室，进入走廊，向西走去。教学楼西边，就是女生宿舍楼。
　　陈思一直走到教学楼的最西边，站在窗台旁，向西望去，可以望见整个女生宿舍楼。
　　女生宿舍楼南边有一排水龙头，到这里来洗衣服的女生真不少，随着水龙头排成一排。水龙头和宿舍楼之间的人络绎不绝。
　　陈思在寻找李雨欣，可是，没有她。他就把目光定在女生宿舍楼的门厅口，希望能看到李雨欣的身影。
　　他不知能不能看到，他不知能不能等到。他愿意在这里看，在这里等。
　　啊，李雨欣终于出现了，多么美丽的出现！她上身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西服，下身穿着深蓝色的裤子，表情淡雅、恬静。陈思从没见她穿过这件浅黄色的西服，没想到她穿西服还这样好看！像一个仙女穿上了人间的衣裳，李雨欣简直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她用右手把白色的脸盆挤在腰间。脸盆里放着两件窝成一团的大红色的内衣。她一定是到自来水旁洗内衣的。
　　陈思从没见过女生的内衣，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的目光随着这两个内衣，一直来到水龙头下面。他贪婪地看着这两件大红色的内衣，像在看着女人的秘密，一饱眼福。
　　李雨欣早就感觉到陈思在看着她，她一边洗着内衣，一边用目光和他说话：
　　“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你也在看着我的两件内衣，对吗？你很喜欢它们俩对吗？你是不是第一次看到女人的内衣？好看吗？你是不是想摸它们？是不是？是不是……”
　　陈思就站在教学楼上一直看，一直看，内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直到李雨欣洗完，消失在女生宿舍楼的门厅处。
　　陈思的心一下子冷落到了冰点！
　　他想随着李雨欣一起进入到女生宿舍楼，他想和她一起亲密地说话！可是，不能！这是什么恋爱？可怕的恋爱，变态的恋爱，痛苦的恋爱，向着死亡的恋爱！
　　回到教室里，他已不能搞文学了，他的心七零八落，碎得到处都是……那他现在能干什么？眼泪在心里，就要涌流出来，他使劲忍了忍，憋住了，班里还有一个女生，他是不愿意让女生看见他哭的。
　　这个女生叫刘洋，她正站在黑板前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练字。因为师范生毕业后是一定要当老师的，每天都要在黑板上写字，为了让自己以后能写得漂亮些，所以，很多学生闲着没事，就在黑板上练字，是在为将来做准备。现在，刘洋就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好几个字都像字帖上的字一样美。“穷困潦倒”的陈思就拿起粉笔，站在刘洋的身旁，和刘洋一起练字。
　　但他越练越伤心，越练越悲怆！眼泪终于再也憋不住了，一滴一滴往下落。他一边练，一边唱着王馨平的《别问我是谁》：
　　从没说过爱着谁
　　为谁而憔悴
　　从来没有想过对不对
　　我的眼中装满疲惫
　　面对自己总觉得好累
　　唱着唱着，他渐渐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人，还有一个女生……
　　他声泪俱下地唱着：
　　我也需要人来陪
　　不让我心碎
　　当他唱到：
　　让我爱到深处不后悔
　　他突然带着哭腔唱……他多想像歌中所唱的那样：“让我爱到深处不后悔！”他多想爱到深处，他多想拥有“不后悔的爱情”！可是，他在爱情里一无所有，一片狼藉！他在爱情里受了太多的伤害……他伤痕累累，他满目疮痍……
　　后来，他唱不下去了，他开始呜咽……
　　后来的后来，他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就泪眼蒙眬地转身，向教室外走去，这时，他才发现，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生。刘洋早已停止练字，她被已哭成泪人的陈思深深地打动了……
　　陈思不知，他和李雨欣的“爱情”早已在班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知道陈思很可怜，而李雨欣做得有点过！
　　她深情地看着绝望中的陈思，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教室外走去……陈思也顾不得了，依然在哭，他想到操场上无人注意的地方大哭一场！
　　刘洋知道陈思很痴情，是个好人……她想帮他，她可怜他，可她是一个女生，能帮什么忙？她只是深情地看着他，看着他，满脸红红的，几乎要流出眼泪来。这一刻，她好美好美！
　　陈思来到操场上，在单杠双杠旁，哭得昏天暗地，涕泪交流……
　　
　　二十五
　　学校里搞宿舍文化，一、让每个宿舍里的人，给自己的宿舍起一个名字；二、用吹塑纸，剪一个代表自己精神风范或者风格的图案，贴在自己床边的墙上。
　　大家讨论后给自己的宿舍起的名字是“快乐居”。班长歪着脑袋问陈思：
　　“我们要快乐地居住，我们想拥有快乐的居所，陈思，你觉得‘快乐居’这个名称好不好？”
　　陈思马上说：
　　“当然很好啦！我赞成！”
　　“那就这么定了！”
　　不久，“书法家”葛翔把剪好的用吹塑纸做成的“快乐居”三个字，贴在了宿舍的门上面的墙上。
　　其他班的男生宿舍的名称各有千秋，有的叫“轩辕阁”，有的叫“宏志居”，有的叫“雄鹰轩”……五花八门，叫什么的都有。陈思无意中听到本班的一个女生说，她们给自己的宿舍起的名字是“沁春园”，多么好听的名字，多么有诗意，多么浪漫，又多么巧妙，真叫人叹为观止，简直太绝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才啊，天才！
　　陈思不擅长画画，所以，关于自己的标志性的图案只能找，不能自己画出来。他在笔记本上找，在课本上找，在自己喜欢的文学书上找。找来找去，他找出来一头小猪。他觉得这头小猪憨憨的，可爱极了。尤其它的尾巴还拐了一个圆圆的的弯儿，很调皮，好像正在撒娇呢！就把它描在了吹塑纸上，再小心翼翼地剪了下来，贴在了自己床边的墙上。
　　郭飞的图案是一只老虎，路伟的图案是一只雄鹰，李成刚的图案是一只猎豹，而葛翔的图案是一只美丽的凤凰……只有陈思的图案是一头“盛产猪肉”的小猪！
　　葛翔走到陈思的床铺前，对着这头可爱的小猪，端详了好久，后来感叹着说：
　　“陈思其实还是个小孩！”
　　陈思听到后，有些奇怪，自己都十九岁了，为什么自己在别人眼里还是个小孩呢？难道自己到现在还没长大？别人为什么这么肯定呢？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宿舍外面人声喧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肖磊急匆匆地走过来，很着急又很热情地对陈思说：
　　“小陈，快出来！快向郝军达要！”
　　陈思忙站起来，向宿舍外走去。只见，郝军达站在宿舍门外，拿着一个褐色的小瓶子，宿舍里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出来了，团团围着他，争着向他要什么东西。郝军达不断地从小瓶子里拿出来什么东西，一个个分给他们。陈思想，一定是什么好东西，就挤上前去，也向郝军达伸出了手。郝军达就分给他一颗。
　　陈思拿在手里，好奇地看着，它，亮晶晶的，圆圆的，黄豆大小，不知是什么东西。就问肖磊。肖磊把他得到的那一颗不慌不忙地吞下去，就对陈思热情地解释：
　　“这是鱼肝油，郝军达从学校卫生室买的，用饭票买的。你快吃下去，对身体有好处！”陈思就放在嘴里，想品出味道来，但没有什么味道。
　　“你要把它咬破！”肖磊吩咐他。
　　陈思就把它咬破了，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和任何的油都不一样，给人一种很清新很高雅的感觉。陈思第一次吃到它，虽然只是小小的一颗。他觉得，郝军达真好，肖磊真好！这个宿舍里的每一个同学，对他都是那么好，就像亲兄弟一样。他又一次感觉到集体生活的美好和幸福。他认为，他从李雨欣那里，几乎什么都没得到，但他从同学那里，却得到了许许多多，很温馨。他的小脑袋瓜里充满了感恩。
　　正幸福着，他突然想：现在，已是1996年了，到明年自己就毕业了。也就是说，到毕业还有一年的时间。能不能追上李雨欣，就靠这一年的时间了。如果毕业了，他回到了家乡，离这里有二百多里，还怎么追？就只剩下这一年的时间了。陈思觉得自己的最爱就是李雨欣，他多想得到她！没有她，他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一生怎么过？李雨欣就是最适合他的人，他找不到其他任何一个女生更适合他了。追，追，追，只要追就有希望，绝望再大也要追！那怎么追？唯一的一个办法，就是往她的桌洞里放情书。于是，他找到他的笔记本和钢笔，开始写情书。
　　他是这样写的：
　　高高在上的李雨欣：
　　您好！
　　李雨欣，我喜欢你！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将活不下去！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绝情？像对待一只哈巴狗！像对待一只死狗！李雨欣，我整天不死不活的，真的快要死了，请你救救我，救救我，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真是一个孱头！我真是无用！求你可怜我，就可怜我一次吧！好吗？切盼你的回信！
　　陈思

　　第二天上午放学的时候，他偷偷地把这封情书塞进了李雨欣的课桌桌面的缝隙里。自从陈思开始往李雨欣的桌洞里放情书，李雨欣就开始锁她的桌洞。但她的桌洞上面的缝隙是锁不住的，而且，缝隙还很大，这就给了陈思“可乘之机”。
　　到了晚上上晚自习之前，陈思一打开桌洞，发现有陌生的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他一下子欣喜若狂，忙打开看，是李雨欣的回信，信是这样写的：
　　对你这种神经质的人，我说一句也是多余的！神经病！不要再向我的桌洞里塞你写的情书，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别没个“系数”！小心，多行不义必自毙！
　　陈思看完信后，就再次陷入到绝望之中，在黑黑的，没有一点光的绝望之中。他呆呆的，木头木脑，人就像死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