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十一

　　三十
　　这天下午，臧书慧行色匆匆。她悄悄地一个人，出了门，骑着自行车，顺着巷子，向北骑去。很快就到了她过去的一个情夫家里。这个情夫是陈忠信的一个堂兄的大儿子，小名叫脉峰，现已结婚，他们俩好的时候，脉峰初中刚毕业。
　　正巧脉峰的老婆不在家，真是天助臧书慧。俩人在堂屋里开始秘密会谈。
　　脉峰知道她来，肯定有事，而且不是小事，一定是大事。就开门见山地说：“你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我想让你和你的弟弟一起淹死永强！”
　　“不行，我恐怕干不了。一旦出了事，我怕掉脑袋！”
　　“没事儿，只要将人淹死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了，死无对证！我们村子里这样的事情多着呢，公安局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为什么一定要淹死他呢？你就这一个儿子！”
　　“这小子和我不是一路人，迟早会成为我的敌人，我的死对头！”
　　“那你自己淹死他算了，何必麻烦我们？”
　　“我是个女的，他是个男的，我能和他一块洗澡吗？我若是个男的，或者，他若是个女的，我早就把他淹死了！”
　　“我不想干！”
　　“我和你好了好几年，你给过我一分钱吗？我向你要过东西吗？我只求你帮我这一次！”
　　“不行，我下不了手！”
　　“告诉你吧，你们远房的一个四爷爷死了，明天你们要去班庄出礼，那里正好有一个水库，很深。你和你弟弟在那里，就把他给做了，神不知鬼不觉！”
　　“我怕出事儿！”
　　“你怕什么？”
　　“一旦出了事儿，我可就完蛋了！杀人犯！杀人是要偿命的！”
　　“淹死之后，我又不报警，公安局的，来都不来，所以，很快就不了了之了！”
　　“你找其他人吧！”
　　“脉峰，我就求你这一次！我给过你多少次？！我从来没有求过你！”
　　“永强劲儿大不大？”
　　“他整天就知道看书，一个书呆子，能有多少力气？”
　　“好吧，就帮你这一次！”
　　“那边，我已经给你三奶奶说好了，就等这一天了！明天，就你和你弟弟、永强三个人去出礼，没有其他人去，天气又热，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出完礼，别在四奶奶家吃，去三奶奶家吃。三奶奶会给你们办好一桌好饭。吃完中午饭，你们三个人一起去洗澡，领他到水库里，把他干掉。你们两个人对付一个小孩，准没问题！”
　　“好！”
　　……
　　胜利“会晤”后，臧书慧骑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赶，心中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忐忑。得意的是，十年前，她不仅和脉峰好上了，还和脉峰的弟弟山峰也好上了。也就是，这兄弟俩都是她的情夫。这为世人所不齿。但对她来说，却新鲜、刺激、浪漫、甜蜜……她的最高理想就是：睡遍天下男人，亲遍天下女人！她是一个农民，在田地里干活，单调、乏味，一点劲儿都没有；在家里干家务活儿，也是单调、乏味，一点劲儿都没有……有劲儿的，只有上床，只有在床上……要是在年轻时，不多睡几个男人，不多亲几个女人，那人生不是太没趣味了，如同一口活棺材！……所以，只要能睡到的男人，她统统都睡到了，只要能亲到的女人，她统统都亲到了。在陈忠信考上玉南师范去玉南脱产进修的那两年，也是她疯狂的两年……在她还未出嫁，还在娘家时，就拥有好多个情夫和情妇。出嫁后，依然不肯收敛，愈加放肆，偷偷摸摸，变本加厉。她的丈夫陈忠信根本管不了她，内心惧怕她——她敢弄死他的老婆，难道就不敢弄死他？按理说，她得到了这个从里到外都很“标致”的男人之后，应该心满意足了，做个实实在在的贤妻良母，安居乐业，相夫教子。不，绝不！她淹死了陈忠信的老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得偿所愿，得到了她心仪的男子，这不是人生的辉煌吗？这就使她越来越想干坏事，痴迷于干坏事，干坏事就是她的工作，就是她的职业，就是她的追求。她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她要日日做，月月做，年年做！因为，她白白淹死一个人，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她尝到了甜头，她忘乎所以。她内心的小宇宙没有受到任何约束和限制……在自由自在地膨胀、律动……无边无际！无边无际……
　　……就算对不起所有的人，也不能对不起自己！
　　……
　　心中有几分忐忑，是因为明天，陈思，这个自己唯一的儿子，极有可能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永远地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这兄弟俩能不能成功。
　　但成功的把握还是很大的，因为，陈思和他哥哥脉峰的感情是很深的。
　　在陈思上小学的时候，晚上电影院一有好看的武侠电影的时候，脉峰就骑着自行车来接陈思去看。
　　为了防止陈思从自行车的后座位上掉下来，脉峰就想了这样一个办法：让陈思的左手紧紧抓住后座位的前边缘，让陈思的右手紧紧抓住后座位的后边缘，这样，陈思就牢牢地固定在后座位上了，就像上了螺丝一样。有时候，脉峰路过崎岖的小路的时候，故意把车子骑得飞快，来考验陈思的抓握能力。只见陈思的屁股随着剧烈的颠簸左右摇晃，“上下翻飞”，但就是掉不下来，像在表演杂技一样。
　　那时候，陈思看了好多好看的电影：《峡江疑影》《少林弟子》《少林俗家弟子》《南北少林》《无敌鸳鸯腿》《鹰爪铁布衫》……
　　而且，脉峰那里还有好多好多的连环画，武打的，爱情的，探案的，童话故事，电影故事，名著故事……整整一书柜！陈思写完家庭作业，常常来看。星期六来看，星期天来看，寒假来看，暑假来看……
　　陈思的童年生活丰富多彩，与他的哥哥脉峰的“慷慨”帮助是分不开的。
　　陈思永远也忘不了他的大哥哥——脉峰！
　　而今，这个和陈思血脉相连、曾经心手相牵的大哥哥想要淹死他！
　　
　　三十一
　　第二天早上吃完饭后，陈思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写诗。
　　虽然妹妹说他最适合写小说，他也觉得是，但是依然没有小说可以写。读完了《家》，他被深深地震撼了，一个个悲剧，大大小小的悲剧，不能避免不能改变的悲剧……他也想写出一本这样的小说，震撼人心，震撼社会。可是，当他拿起笔之后，却无话可写，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接着，他就很想念李雨欣。想着想着，他的心情糟糕极了，像一堆烂树叶，他想把它们点着，却总是烧着烧着就熄了，浓烟滚滚，呛出他的眼泪和鼻涕……
　　他想为她写诗，写失恋的诗……
　　他写出了这样一首诗：
　　寻找
　　我像一个猎人
　　离开自己的家乡
　　终生寻找你
　　一头美丽的小鹿
　　离家越来越远
　　拥有
　　足够的口粮
　　
　　可我更像
　　一只鸽子
　　一只
　　张不开翅膀的
　　迷失的鸽子
　　瑟瑟发抖于
　　你的猎网中
　　
　　正写着，脉峰、山峰兄弟俩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就来了。他们在院子里刚支好自行车，臧书慧就迎了出去，很客气地说：“来了！”
　　“嗯，永强呢？”
　　“永强，你哥来了，还不快出来！”
　　陈思磨磨蹭蹭地不肯出来。
　　“永强！”妈妈催促陈思。
　　陈思只好从屋里走出来，来到客厅里。这时，脉峰和山峰已经进了客厅。他们两个人一高一低，哥哥高，弟弟矮，哥哥是个细高挑儿，弟弟粗而壮实。陈思就腼腆地对他们说：
　　“大哥，二哥，你们来了，请到沙发上坐！”
　　脉峰有些着急地说：“不了，不坐了，永强，咱这就出发？”
　　陈思还不知什么事。妈妈在一旁亲切地解释：“永强，你四爷爷死了，你和你两个哥哥一起去出礼吧！”
　　“我不想去！”
　　“不去怎能行呢？你两个哥哥都来了！”
　　“又不缺我一个人！”
　　“你爸今天有事，就你没事。你放假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去吧，去吧！”
　　“我想在家里看书。”
　　“去吧，光窝在家里干什么？中午还能吃顿好饭！”
　　“在哪里？”
　　“班庄！”
　　“离这多远？”
　　“十几里。”
　　“我不想去，我哪儿也不想去！”
　　“去吧，永强，你现在大了，也得出去见见世面，也得做大人事儿了。不能整天闷在家里，像个小孩似的。”
　　“好吧！”陈思总算答应了。
　　臧书慧松了一口气。
　　于是，他们三个人一起骑自行车出发了。
　　“路上要听话，多跟你两位哥哥学着点儿！”妈妈追到大门口，不放心地又吩咐了陈思两句。
　　“行！”但陈思一点也不烦。他觉得，他在妈妈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儿，总也长不大。
　　三个人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去乡间的小路上。太阳已老高老高了，光线强烈，落在脸上、身上，执着地热着，很有些力量。但幸亏路上有风，不时，有凉爽的风吹来。
　　正骑着，脉峰问陈思：“上几年师范了？”
　　“刚一年。”
　　“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想不想搞一个？”
　　“……”
　　这时，脉峰看着郁郁满怀的陈思，很是喜欢。他是过来人，今天从他看见陈思的第一眼起，就知道陈思一定是谈恋爱受挫，很不得意。他本来是很爱陈思的，但自从陈思考上师范，这种爱就变了味道。陈思将来是老师，是干部，而他是什么呢？是一平民，一个普通老百姓。他们两人，相去甚远，似乎有着天壤之别，这怎不让他嫉妒呢？
　　但一想到今天将要成就在陈思身上的“大事”，他不禁又有很多快慰——你不是行吗？你不是“肿”①吗？可是，你快要完蛋了，你过不了今天！不是我想害你，是你的亲妈想要害死你，我能有什么办法？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臧书慧这个人很可怕，她竟然想害死她的唯一的亲生的儿子，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妈妈吗？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女人吗？陈思啊陈思，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的亲妈妈今天想要害死你！可怜了，这个孩子！没娘的孩子！
　　这孩子一定正在谈恋爱，只是，什么都没得到。他失恋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他想知道。于是，他就接着问，接着调戏这个孩子：“班里有你喜欢的女孩子吗？”
　　“……”陈思羞愧难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追过女生吗？”
　　“……”陈思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脉峰就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他话题一转，问陈思：“永强，你觉得你妈疼你吗？还是疼你妹妹？”
　　“都疼，一样疼！”
　　“你真觉得，你妈疼你？”
　　“疼！”
　　“真疼还是假疼？”
　　“是真的疼！”
　　“好！
　　他发现，一提到陈思的妈妈，陈思就高兴起来了，眼睛就亮起来了，一副幸福的模样。
　　臧书慧这个女人真会装！可怜的孩子，没娘的孩子！不知这孩子他爹真的疼他吗？就是真疼，现在也来不及了，他就是长出翅膀，也追不上来。
　　此后，三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路默默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