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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上城买衣服

作品名称:人世间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10-03 09:45:58      字数:5341

  一会师母来了,说是我要是疲劳了,就到房间去睡午觉吧。我便进去睡了。
  一觉醒来,见雪梅正在窗前梳头发。原来我睡觉时她已经洗了个头。当我起来洗脸去拿自己的毛巾时,发现我放在搪口杯里的肥皂湿湿的,我放在肥皂盒里的香肥皂雪梅用过了,我感到一阵高兴。师母屋里是没有香皂的,她大概偶然发现我这里有香肥皂,她能随便用我的东西,这说明她感情上已经和我不见外了。
  下午点心时,师母烧了满满的两碗酒冲蛋,每碗三个大鸭蛋,上面放了许多白糖,我一碗,雪梅一碗,我心里很感激师母。觉得师母是真心实意待我的,可不像邻居庆根说的那样只认金钱不认人的人。由此我感到对旁人的话,只能作个参考,不应该盲目的相信。那人说的话是带着挑拨性质的扁见。因为他们为租房子的事可能对师母有点怨气,说师母坏话。
  吃过点心,雪梅去找隔壁秋月玩去了,师母坐在起坐间里见孩子们睡着了便打起凉帽来。我想着来家之前师母曾在信上对我说过要给雪梅做一些衣裳的话,此刻我想了一想,摸出三十元钱来,对师母说:“师母,给雪梅做衣裳的钱。”我起来把钱递过去,一面递过去一面还担心师母会不会嫌少呢?
  可师母说:“不用啦,明天你们自己到城里去好啦。”
  “和雪梅一块去城里买衣裳?”我心里高兴极了。可是我想起一年前来这里时,师傅带我们俩去看电影她都不敢和我并排走的情形,雪梅肯不肯和我一道去呢,就问师母:“她会去?”
  “昨天我已经和她讲过了,”师母说,“我对她说明天你们自己去好了。”
  “她怎么说?”
  “会去的。”师母肯定地说,“等会你自己再问问她好了。”
  我很高兴,母亲是最了解自己女儿的,师母敢这样肯定大概是差不多的。
  一会雪梅从秋月家里回来了,我便问她:“雪梅,你要买些衣裳,明天到城里去吗?”
  “去呵!”雪梅毫无顾虑地爽快地问答。
  我好不高兴。
  “那我们啥时光去?明天去还是后天去?”
  “随便吧。”
  “那我们明天就去好嘛?”
  “好的。”她回答如此爽快。
  乡间的风俗,找对像如果女的肯跟男的去城里买衣裳那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这个道理雪梅和师母是也懂得的,我心里感到说不出的高兴。我过去虽然给雪梅不少帮助,并且两年前,我刚复员进工厂时就与雪梅定下来,私订了终身,但是总没有什么标志;这次一道去城里扯衣裳又是她母亲主动提出来的,那我们的关系不就更进一步更明朗化了吗?
  “现在可以对她谈谈前天晚上庆根对我说过的话了。”我当时心里在想。
  晚上,等师母带着小梅等孩子出去乘凉时,我便向想向雪梅进一步提出前天庆根对我说过的关于登记的事。
  “雪梅,我们两相识已经六七年了……”我在那暗黜黜不点灯的卧室里,站在雪梅的身后嗫嚅地说,“从我们正式定下关系也有三年了,我们俩相亲相爱,互相帮助,我想今后能更好地帮助你,我在父母面前好交待……如今你的年纪也有十九岁了,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再说我这么远路来一趟,很不容易,明年我打算也不来了……”
  “什么呀?”雪梅听我声音低低的又很激动的样子,一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雪梅,我是说,我想……”我张弄雪梅的耳朵紧张地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这趟来很不容易,明年你高中还没毕业,我就不打算来了,因此我想我们这次是不是去登登记……”
  “不要!”雪梅坚决地一口拒绝了。
  我的心格登了一下,脸被说得火辣辣的直发烧,感到犹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果然像庆根所说的,她是为了读书求得我的资助,是看想我的几元钱,她并不是真正的爱我这个人!”我心里难过地想,但想着她过去的为人,以及我这次来与她见面她所表示喜悦之情,和刚刚下午才表示过明天她愿意跟我到城里去扯衣料的情形来分析,我又觉得她不像是那样的人。
  我没趣地默默地过了好一会,终于又鼓起勇气怯怯地问:“那为啥呢?这样登登记,我又不妨碍你学习,登记以后我依旧回我的工厂你依旧回你学校上学,不会妨碍你什么的呀。”
  “那一样的。”她说,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刚才的柔和态度。
  我又恢复了勇气说:“可是你,登登记为啥这样固执呢?”
  “让同学知道了哪还好读书呀?”
  我听了她这句话,一下子谅解了她,我明白她不愿意这样做的原因了。
  是啊,你鼓励她去读书,又要她去急着登记结婚,这算怎么一回事呢?你帮助她本来是使她高兴的事,可又叫她到学校里让同学去耻笑,那样做,不是叫她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叫她难堪嘛?你既然爱她,为什么又叫她去做使她不愿意的事情呢?我后悔刚才自己的冒失,后悔不加分析地盲目听了人家“好心人”的话。真正的爱情就要彼此真正的信任,彼此不信任,即使登记了记结了婚还会吹的,
  想着这些道理,我嫌疚地对雪梅说:“原谅我吧,雪梅,我刚才是一时糊涂,听了别人家的话,我这实际上是一种对你不放心不信任的态度。我现在收回我的话。雪梅,你能原谅我吗?你还生气吗?”
  “不生气了。”
  “好,那我们明天依旧到城里去。”
  “嗳。”她答应着,现在我的心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天气非常好,早上起来,我抬头一看,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东方的霞光红亮,宇宙线射向辽阔的天空,预示着今天又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大睛天。
  早上吃了师母特地给我们俩做的咸菜面条,然后雪梅换了条白帆布长裤——这条裤子显然是做了好几年了,裤脚只盖到小腿的一半;身上换了件长袖花衬衫,提一只小红包跟我出发了。虽然衣着朴素,雪梅穿着也显得落落大方,很是健美。
  今天去城里的人很多,我们来到车站挤上汽车已经只有一个座位了。我就让雪梅坐着,自己就攀着车顶的横档站在雪梅的身旁。同去的隔壁秋月爹等邻居见穿得上白下蓝清清爽爽的我和雪梅一起去城里,他们约略知道雪梅和我的关系,大家看见高兴地喝彩和我们开起玩笑来。
  “呵,后生家好精神啊!”
  “雪梅,你们怎么不并排坐在一起?”
  “多买点东西呵!”说得我们两人很不好意思的,雪梅的脸都红了起来。
  汽车到了城里东门口才八点多钟,许多店家还没有开门,我们在大街上慢腾腾地走着,一会都快走到西门口了。
  “我们掉头走回去吧?”我说,“再走过去没有街道了,都快到西门外啦,要到你阿娘家里去啦。”
  雪梅的祖母住大西门外过去一点望春后面的五港口村里。
  雪梅笑眯眯地又回过来,现在我们又向朝东方向走着。
  当我们回到东门口时,百货公司、服装商店才陆续开门。我们从这家商店走到那家商店,又从那家商店走到另一家商店,走了好几家绸布店。在东门口一家一档一档挂着许多样布在那里轱辂辂地转动的大布店里,看见许多人在那里扯布和看热闹,我们也立了下来看。许多乡下妇女在那里拣布料,雪梅也跟着她们挑选着看。雪梅看了一块斜斜地印着一圈一圈的大花头布,剪了六尺,六毛钱一尺,只花了三元六角钱。我起初担心这趟来要花很多钱的,见这块布只花了三元六角钱,我想看来不会花很多钱,现在思想负担马上放了下来:看来雪梅是个十分朴素没有贪心的姑娘,像这样买二十元钱有得好买了。我这样想着。
  “裤子呢?看看做裤子的布料。”我见她只买这么一块做上衣的布料就不大想买了,提醒她说。
  “裤子做好了的现成去买一条好了。”雪梅说。
  “好,”我说,“那我们到服装店去看看。”
  于是我们走出洋布店,就沿街去寻找服装店和百货商店的服装柜。但是这家望望那家看看,一时雪梅竟找不到合适的。后来倒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小服装店里看见玻璃柜里倒有几条淡青色的女裤摆着,吸引雪梅站下来看,我也跟着雪梅弯下腰来看价钱,只见那裤子的腰上小纸条上标着:八元五角。
  “嗯,这裤子的价钱倒还可以接受。”我想,可是雪梅看了却说:“这么贵呀。”是啊,那时候我给她寄的每月生活费也才十二元呢,一条裤子要一个月三分之二的生活费的钱,这样比起来是贵了一点,因此她犹豫起来。我看着她弯着腰老是注视着那条淡清色的裤子,似乎很喜欢,我就说:“你欢喜,进去看看。”
  雪梅就走进去,我也跟进去,走进店里,我就叫女售货员拿一条来看看。
  “这裤子和外面样裤一样的吗?”我问。
  “一样的,一样的。”女售费货员和气地说,她含笑地望望我和雪梅。
  “雪梅,好伐呀?”
  “看一下吧。”雪梅望着裤子说,
  “同志,拿出来看看吧。”我看着雪梅说,“是她穿的,要长一点的。”
  女售货员仔细地打量一下雪梅的身量,拿出来一条,我也伸手去摸摸,感到这么薄的东西要那么些钱,感到实在有点贵。但只见上面写着“东方泥”的名称:“嗬,原来不是一般的布料呀。”
  雪梅却不怎么看,似乎她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料子做的,女孩子对于衣着布料总是比男人知道得多。这时雪梅又向摆在柜子里的那条裤子望了望,又与手里拿着的比了比。
  “这条好吗?”我问她。
  雪梅还观察着,看她眼睛喜爱地不离那条裤子的神情,我看她已经有七八分欢喜了。
  “这裤子蛮好的。年轻姑娘穿这种颜色是蛮好看的,来买的女同志都喜欢买这种颜色。”女售货员很会做生意地对雪梅说。雪梅听这一说现在有九分欢喜了,她拿起来往身上比了比,说:“还有再长一点的吗?”
  “顶长的了。”女售货说,“女的裤子这种是顶长的了,”
  “你穿了试试看,”我对雪梅说,又对女售货员说,“你们里面有试装室吗?”
  “有,喏,就在这里边。”女售货员向店里指一下里面的一间小小后间,小后间里有镜子,雪梅拿着裤子走进去试穿,一会笑眯眯地出来说:“还长了一点点。”
  “那换一条短一些好啦。”我说。
  雪梅说长一点好,卷起一点就行了。
  于是我就对女售货员说:“那就这一条吧,多少钱?”一面摸出皮革子来掏钱付款。
  “九元八角。”原来这条长了价钱又贵了一点。
  “不便宜呀。”我心里想,一条裤子要比我一套衣裳还贵呢。但见雪梅这样喜欢,便很爽快的付了钱,为讨得她的欢心就是再贵的东西我也会买的。
  但后来看到另一个服装店见有常青色的东方泥,我觉得这种颜色更好看,对雪梅说:“你刚刚买的这种颜色实在不好看,青不青蓝不蓝的,你怎么千拣万拣拣个那种淡绿色的呢?”雪梅不响,过了一会她说:“那别种颜色也没有呢。”
  我说还是那种常青色的好。雪梅看看那家店里放着的常青色的裤子有点犹豫。
  后来再路过那家服装店时,我说问问店员看,是不是可以换一条别的颜色?如果可以换的话还是换一条别的颜色好;如果说没有别的颜色那就退给他们,到别的店里去买常青色的。但到柜子里一看就只那样一种颜色,雪梅就走开了说:“买好了算了,人家也有穿那种颜色的,麻麻烦烦的甭换了。”我见她不想再换也就不再坚持自己意见了。
  从这件事上我感到雪梅不是一个见异思迁优柔寡断的人。她不会这山望望那山高患得患失,我感到这是一种很好的素质。自己在这方面就不及她。我更看重她了。
  买了一块布料和一条裤子,雪梅就说够了,我原担心会要他买好几件衣料,钱不够用的,现在只买了这两件,她就说不要了,这样只花给了十几元钱。我又被她俭朴和知足精神所感动,更觉得得她有一般姑娘不同的高尚品质。她越是这样节俭为我省钱,我倒越爱她越尊重她,因此我倒又劝她再买一些的衬衫布料什么的。结果她终于又挑了一块与那条东方尼颜色相配的白底红花纺绸,才六元五角,到此总共才花了二十几元钱。我原打算给她扯三十几元衣料的,问她还要不要买些别的什么?雪梅说,衣裳足够了,常要上体育课,还是鞋子厉害,只是鞋子不够穿,要不去鞋店看看,买双皮底布鞋吧。
  我想到去年春节来时说她的脚大了,过去做的鞋子都穿不着了,现在低头一看她穿的那双旧跑鞋鞋头都叫脚趾头顶破了,她是太需要有双好一些的鞋子了。我想了一下宁可自己节省一点,要买索性给她买双皮鞋。
  “雪梅,索性买双皮鞋吧?”
  “皮鞋很贵的。”
  “贵就贵一点,买一双有好几年好穿了。”我说。
  雪梅笑眯眯的,我知道她喜欢的。看来她原先是怕多花钱加重我的负担,可我见她这样节俭和体谅我,越想给她多买一些,我想给她买一双皮鞋,从头到脚把她扮得漂漂亮亮的。于是我就劝雪梅买一双,后来雪梅也同意了。
  但是真是遗憾,谁知当时这个二十多万人口的城市,连百货商店的鞋帽柜在内,奔了十几家鞋店和鞋柜竟买不出雪梅穿的这样的一双女式皮鞋。她的脚也并不特别大,不过是三十八号至三十九号而已。后来好容易找到一双勉强穿得进的,仔细一看却又是硬底的,走起路来会格登格登地响,雪梅不要穿会发出声音的硬底皮鞋。结果只好买双四元钱的皮底软布鞋。我感到很遗憾,但雪梅却说皮鞋还是不买好,买了也是塞箱子底的,还是买双常穿的鞋子好。我更敬重她的思想的朴实和实惠。
  后来路过眼镜店时,我想起雪梅看书时,眼睛张得很近,说是有点近视,我就叫她进去配副近视眼镜。结果她配了一副150度的近视眼镜,这使她非常高兴,她说以后看书上课就不会吃力了。
  由于当时因想买皮鞋走了许多路,又加验光配眼镜,我们错过了吃中饭时间。等到我们把东西都买好,到饭店去吃饭的时候,各家饭店的桌子周围人都已经坐得满满的了,外围还等着许多人。街上什么吃的东西都没有,饭店就是到吃饭时供应点饭。那时候人们都像饿杀鬼似的,到中午都赶到饭店去排队等吃饭。我当时很懊恼,难得和雪梅上城来一趟,连一顿饭都没吃上,我觉得很对不起雪梅的。刚才应该先来吃饭,而后再买鞋子的。吃饭有时间性,买鞋子配眼镜什么时间都可以。
  结果我们走了十几家都是客满,我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噜噜地叫了,就抱嫌地对雪梅说真糟糕,我们刚才先吃饭就好了。
  “一样的。”雪梅却无所谓地说,后来路过一家面店时雪梅说去吃一碗面好了,于是我们进去一人吃了一碗肉丝面。我还感到对雪梅过意不去,仿佛为弥补没吃上饭的不足,路过冷饮店时又去吃了一碗绿豆汤和棒冰。雪梅还说这样吃点蛮好,比吃饭好。我不知道她是安慰我呢,还真这样认为的。听她这样讲我心里安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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