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请父亲吃饭
作品名称:人世间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10-02 09:06:20 字数:3754
早饭吃好,我就跟着父亲去瓜园。到了瓜园边上的河边,我见这里离公社所在地镇上只一里多路了,我想弥补一下欠父亲的情,以补补平日没寄一分钱来、这回回来又没带一点东西来之过。带父亲来到镇上饮食店买了四个馒头给父亲当点心,中午想再请父亲去饭店里吃一顿饭。
当我把四个馒头,递给父亲时,父亲只吃了两个,把两个馒头抖抖擞擞地藏到破布衫袋里,说是要带给正在看牛的四弟吃。父亲说四弟一天到晚喊肚子饿。
说着我带父亲来到镇上找饭店,那时候饮食店里食物供不应求,没开饭时间就坐满了等饭吃的人,我想中午请父亲在饭店里吃饭只好和父亲坐在桌子边等着,要不排队的人多了,到时候就吃不到饭。而那时候平常是没有什么东西供应的,因此我和父亲只好在桌边坐着。
父亲听说要请他吃饭,一直要走,说是贵贵的,省省了,我已经有两个馒头吃过了,好了。但是我下决心一定要请老父亲吃一顿,请一年到头没有吃到一点像样东西过的老父亲吃一顿饭,虽然我经济十分拮据,似乎也一定要还一下实在过意不去的良心债。
好容易等到中午十一点钟,饭店终于开始营业了,这小饭店里也没啥好的下饭可买,既没有鱼也没有肉,就是一碗河里抓来的红烧鳗。我买了一斤饭,半斤一碗,分两碗,都要粮票的,我把自己半碗饭拨给了父亲。父亲见到那碗红烧鳗问了一下价格,吃惊地说:“啊哟!可打一斗米呢!”他缀一点缀一点舍不得吃。直到我给他说:“阿爸,大筷大筷地吃掉吧,不吃白不吃,剩下也不会找你钱的。”他才把它吃光了,连一点汤都把它喝个精光。
吃好饭父亲就叫我到他看管的瓜园里去。
瓜园在塘河对岸的小坟滩上,走到塘河边,见一只放鸭子的小船浮在河边,这是牵渡船,自己牵着绳子过渡。父亲拉起沉在河里的船绳,弯着身把小船拉过河去过渡回到瓜园。
这瓜园就在坟滩上,这个坟滩大概有五六亩田大,周围是些已经埋在地里的老坟,在老坟前后有许多空地,瓜园就做在这些坟基地的空地上。往日是看牛娃放牛的场地,现在父亲把它开发成一个大队的瓜园,种了一些脆瓜。
父亲在瓜地里寻了两条碗大的脆瓜给我吃,这脆瓜有点甜,但不是很甜,水分很多,是吃起来很爽口很能解渴的那种瓜。脆瓜已经快了藤了,起初我怎么也不肯吃,说这是队里的瓜。但是父亲说,没有关系的,你这么远路回家来,吃两个瓜就是队长看见了也不会说的。还说社员到他这里来都让他们吃一肚子去,他们平常饭都没吃饱的。
瓜地旁边有个孤零零的小棚,这就是父亲在这里日夜住宿的地方了,它是个搭在野外坟滩里的一张用竹杆撑起来上面铺点稻草可睡人的小棚子。
小棚子下面的几根横竹竿上面铺一副竹塌,父亲再在竹塌上面铺一张破草席,草席上挂一顶补过又补的破蚊帐,这就算是看瓜人的床了。这个小竹棚既是晚上睡觉的床,也是看瓜人休息的地方,平常没事就坐在这瓜棚上。外面有人来了,也请他坐在这瓜棚上。现在蚊帐撩起着,父亲在破席上放着一条破被单和破草扇,他和四弟同住着,给生产队放牛的四弟夜里就来给父亲做伴。否则这前不靠村后不巴店孤零零的野坟滩上,夜里是够叫人害怕和寂寞的。
我坐在瓜棚上边吃着瓜边和父亲讲了一会话,他讲些生产队里的事情给我听,我在瓜棚里愉快地和父亲待了半天。到傍晚才回到家。
到了家里,母亲已经早为我准备了晚饭,还专门杀了一只鸡。母亲怪我中午怎么不回家吃饭。“饭都在食堂里买好了,鸡肉都斩好了,新鲜不吃,鸡肉都要坏了。”母亲埋怨我说。吃夜饭时母亲大块大块地往我碗里挟鸡肉,我心里不胜感慨。我来家两手空空,可是母亲对我是多么的热情厚道啊!母亲越是对我好,我的心里越感到不好受。
虽然我心里那么矛盾,有时甚至怨哎雪梅,也怨自己没出息,感到很对不起家人,既然回来了,应该多住几天。可是我在家里只过了一天就想去钱湖镇了,只是母亲一再留下我,才又勉强留了一天。第三天我还是急不可耐地向母亲要了1丈5尺布票又奔钱湖镇去了。
人们都说生女儿是蚀本货。生我这样的儿子才是蚀本货呢,我自嘲地这样想。我没有一分钱拿给阿妈,阿妈听说我要去城里买衣裳就慷慨地给我1丈5尺布票,那时候没有布票是有钱也买不到衣服的。
人靠衣衫马靠鞍,衣裳对找对象的青年人来说,那就更重要了,即使生活在那清教徒式时代也不例外。
我去年春节回来时,靠一套在复员大队买来的一件泥大衣加条破泥子裤来绷门面的。如今夏天了,自然不能再穿冬天的衣裳了。为了急于想去见雪梅,似乎也顾不得讲究了,来时只穿了一条崔安兴送给我的旧海军裤和一件旧短袖衬衫。今天我向母亲讨来十五尺布票,而且今天真的要去见雪梅了,我得好好的弄套衣服打扮得神气一点了。所以我先在城里买了一件白俯绸衬衫,一条北京篮裤子,衬衫六元多点,那条裤子才三元多点,夏天的衣服是容易置办的,用了不到十元钱穿起来就蛮像个样子了。
我买了新衣衫当即在服装店里换上,把旧的那条海军裤和短袖衬衫塞到旅行袋里。穿好出来,女售货员和其他的顾客也不由得看我几眼,我自己也感到神气多了。我心里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话真不错啊。为了节省点钱,这趟去我不再买其东西了,怀着今天能见到雪梅的兴奋心情,便乘第二班汽车去莫钱湖镇。
到了钱湖镇已经是吃中饭的时候了。
“今天难道还没来?”
我怀着急切想见雪梅的心情走到师母家里去。
一走到师傅家门口,抬头一看:“呵,雪梅今天果然已经来了,只见她背朝里坐着正和她的弟妹们在吃中饭。我叫了一声师母,走了进去,心里激动地眼睛紧紧地望着日夜想念的姑娘。
只见雪梅上身穿着一件旧的泡泡纱花衬衫,下身穿一条黄卡其短裤,头发剪得短短的,脸上晒成黑黝黝的,这刻上我觉得她很平常。一时里我似乎和我脑子里那个美丽的师妹对不起来,觉得一路上我在各个城市见到的姑娘比她漂亮得多出色得多。
“哎,我却为这么一个平凡的姑娘奔断脚筋,千里迢迢来看她,我当时感到她是那么的高贵,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完全配得上她。甚至觉得还比她强一些了,因为这刻上我穿着那套十元钱买来的新布衫裤自我感觉好多了。
“快,雪梅,去打洗脸水、盛饭。”师母一见我进来就吩咐。
其实不等师母吩咐,一听我叫师母,雪梅已经站起来了。她转身看见穿得整整洁洁的我眼睛里闪着兴奋羞怯的光,便动作轻捷地赶快到灶间去给我打洗脸水。
一会,雪梅从灶间棒着一盆冼脸水出来,红着脸害羞地端到我面前的一张破桌子上,我也就不客气地接过来洗。然后雪梅又端来满满一碗饭,放在原来自己坐着的位置,不知她是吃好了还是特地让给我的。
“快吃饭,饿煞的了。”师母对我说,她一面忙吩咐雪梅到外面食堂里去买一碗鱼和一斤饭来。,
昼饭吃好,雪梅又端一盆面水来,我毫不客气地拿起毛巾就洗,只是深情地望了她一眼。
饭后,师母打发小梅去河埠头洗碗筷,自己便带着小儿子到隔壁邻居家串门去了,家里就剩下了雪梅和我,看来这是师母特地安排给我们接触的机会。
虽然每月都写信在信里那么融合亲近,但当面相见,相隔了一年半乍相见,彼此还是感到有点拘束,不知说些什么好。最后还是我先开口。
“你说七月五就放假的,怎么到今天十号才回来呀?害得我前天来这里扑了个空。”
“本来是已经放假了的,我七日已经来过一次,后来老师又叫我们去学习两天。”雪梅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说。
“早知道你没这么早来,我可以晚两天回来的,我也不用从福州绕道了,这两天说不定铁路已经可以直通厦门了。”
“我也没有叫你这么早来呀。”雪梅低着头轻声的地说。
“哎,人家等不及了,已经一年半没有看到你了嘛。”我见雪梅讲话随和一点了,也不怕难为情地这样说。
听了我的话雪梅脸羞得通红地低下头去。
此刻,我望着她长得更加健美结实高大的身形,望着她裸露在外面的长着银丝般汗毛的圆实的手臂和嫩白可爱的头颈以及隐隐微突的胸脯,觉得她比冯小凤强多了,又恢复了原先在我心里的她的美好形像。
“这是我日夜思念的姑娘呀。”我心里欢悦地想,人家的姑娘长得再美也是人家的,只有自己的姑娘才能和她站得这么近,才能和她无拘束地说话。]
我悄悄地靠近她一点,默默地立在她身后,眼睛望着她耳朵后面头颈下那毛茸茸的头发,嗅闻着她的发香和和她高大矫健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女的特殊的气息,我真想上去拥抱她,吻一下她软发下白析的头颈。但是也许是相隔时间太长了,乍一相见她,又觉得还有点生疏,不敢亲近她。我们实际上还从来没有这样真正接近她过,也许是在外头看见人家的姑娘,总是站得远远的习惯成自然了。现在她虽然离我只有一衣之隔,我却没有勇气去接触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出于爱护地伸手去摸了一下她的衬衫领子,因见那衬衫领子有点卷。我对她说:“看,你衬衫领子都皱在一起,也不拉拉直。”
“那里呵?”她的头依旧朝着窗外,伸手整了整衬衫领子,我见她没整好,就帮她拉了拉正,她温顺地由我拉。
接着我又问了她一些学校里的情况,她只是问一句答一句,答的很简单。我又问她在学校里生活怎么样,我寄来的每月十二元生活费够不够?她说:“够了,学校里又没有什么菜,有钱也没有什么好菜可买。早晨就是供点盐,那盐还是生的,用生盐拌拌粥。有时我就叫阿妈炒点炒盐去。自己炒的盐妈妈放了一点油就好吃多了。”
我望着这么诚恳朴实的姑娘,想起前天晚上剩凉时邻居庆根对我说的话,想起阿芹也曾对我说过的话,觉得她不像是他们说的那种姑娘,我对他们说的话不相信了。只是感到他说的去登一下记,进一步巩固关系的,好使自己更放心些,这话有点道理。但现在刚碰面,觉得一下子不好意思讲那种事。
“既然来了先住几天慢慢再和她讲吧”我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