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杀妻

　　“你们藏起来。”卓言嘱咐一句，立即窜出木屋，循着声音跑到离花园最近的一座小院。
　　看清眼前的情景，不由得大吃一惊。
　　杀人的是他嫂子，正值新婚燕尔的胡秀慧，只见她满嘴满手的血，双目赤红神态狰狞。被绳子紧紧捆住。她脚下躺着一名婢女，脖子上鲜血淋漓，胸前亦是血迹斑斑。
　　朔风城的医师正在给婢女上药，卓越半跪在侧，目光茫然而惊恐，在婢女和新婚妻子的身上来回扫视。
　　惊叫声吸引了很多人，卓天奇、明掌门等人陆续赶来，朔风城弟子将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明小叶也来了，挤在人群里探头探脑，无意中看到英姿飒爽的赵影，心中涌上奇异的感觉，有愤怒有怨恨，仿佛见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卓言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场面太血腥，我带你回去。”
　　明小叶一动不动，道：“我不怕。”
　　卓天奇一时搞不清状况，怒冲冲道：“这丫头不是你媳妇的贴身婢女小风筝吗？怎么回事？”
　　卓越茫然道：“我不知。”
　　石岛主看清小风筝的伤口，不由地暗暗心惊。他露出一抹标志性的坏笑，道：“难不成是二女夺一夫，少夫人争风吃醋了？”
　　卓越急道：“我没有。”
　　丫环和少爷有私情并不算稀奇事，众人在石岛主的引导下浮想联翩，以为胡秀慧沉浸在新婚的甜蜜中，无意中发现小丫环和丈夫关系暧昧，一怒之下痛下毒手。
　　女人家撒泼打架，用嘴咬用指甲挠也正常。
　　暗中传来讥笑声，卓越更为气恼，道：“你们别笑，我和小风筝没有任何关系。”
　　石岛主揪着卓越的衣领，催促道：“带你媳妇回去，关起门来收拾她，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卓越一把挣脱石岛主，道：“谁丢人现眼了？你别胡说。”
　　石岛主颇为无奈地骂道：“你个脑子糊墙的蠢东西，作你的死吧。”
　　明赫煊一直默默观察小风筝，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朗声道：“此事不简单，她脖子上的伤是被尖牙咬出的洞，身上的伤是被五指插出的洞。”
　　转向胡秀慧，又道：“诸位请看，她像极了以血为食的尸鬼。”
　　他的话如一阵狂风，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盯着胡秀慧。
　　卓越急道：“不可能，不可能的，阿慧如果是尸鬼，我会发现的。”
　　赵影仔细观察片刻，摸摸胡秀慧的手腕，道：“她身体是热的，有脉搏有心跳，是个大活人。”
　　明赫煊几步走过去，抽出长剑在手腕上割出一条小伤口。
　　驱魔师的血比普通人的血更有诱惑力，如果胡秀慧是尸鬼，十有八九会按捺不住，露出尸鬼的面目。
　　果不其然，胡秀慧的眼睛更红，张嘴欲咬，露出两颗锋利如刀的尖牙。
　　在场中人有一多半大惊失色，纷纷往后退去。
　　“怎么会这样？”
　　“尸鬼怎么有活人的身躯？”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明赫煊不屑地瞄着议论纷纷的浅薄蠢笨之人，“诸位别忘了，镇魔塔中千年不死的老怪物和活人差不多。”
　　张诚道：“除了那老怪物，大家都没见过第二个和活人一样的尸鬼。”
　　明赫煊指着胡秀慧，笑道：“现在不是见到了。”
　　这还了得，卓家的儿媳妇竟然是个害人精，被天地神灵诅咒的污秽之物。
　　大婚的洋洋喜气瞬间变成浓重的阴霾，笼罩了整个朔风城。
　　卓天奇目眦欲裂，抽出长剑朝胡秀慧的脖颈削去，力道甚是强劲，摆明了要砍断尸鬼的脑袋。
　　“父亲。”卓越大叫一声，慌忙抱住他的腿，哀求道：“手下留情，父亲，您别杀她。”
　　卓言心疼哥哥，朗声道：“问个清楚明白再做决断不迟，或许有什么误会。”
　　明赫煊道：“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得清楚明白，能有什么误会？”
　　卓言冷哼一声，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她是被我们未知的某种邪祟附了身。”
　　明赫煊道：“我能确定，她身上没有邪祟的气息。”
　　姚谷主目中的诡异光芒一闪而逝，道：“还是问个清楚吧，胡秀慧为何会变成怪物？知道了前因后果，大家也好防患于未然。”
　　石岛主表示赞同，不顾卓天奇铁青的脸，拿出一张符咒贴在胡秀慧身上。
　　胡秀慧目中的红血丝迅速消退，看清了形势，登时一惊，叫道：“越哥。”
　　“阿慧。”卓越刚要上前抱住她，被卓天奇推到一边。
　　明赫煊笑道：“少夫人好大的魄力，新婚燕尔吸血杀人，真让我等大开眼界啊。”
　　胡秀慧面如死灰，尖叫道：“怎么会这样？我不想杀人我不是故意的。”
　　“阿慧，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卓越问道。
　　“越哥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人。”
　　“你仔细说清楚，我会给你……父亲会做主的。”
　　胡秀慧泪流满面，原原本本地讲出来，“我把你救回家的时候发现你手上有片干涸的血迹，蘸湿了手巾给你擦拭。你走后不久，我指尖上的伤口开始发热发痒，我烧了三天三夜，从那以后我饥渴难忍，吃什么喝什么都无法缓解，只有喝了鲜血才会感觉舒服，我不知道我怎么回事，我也不敢告诉你。”
　　石岛主道：“你指尖上怎会有伤？”
　　胡秀慧道：“做饭时不小心，被菜刀切了手。”
　　石岛主转向卓越，道：“听闻你曾去秀山捉过老怪物，莫非是那一次？”
　　卓越道：“是，我们和老怪物打了一场，老怪物受了伤，血溅到我手上了。”
　　事情已经很明了，胡秀慧倒霉，先被菜刀割伤手指，然后在给卓越擦手之时被老怪物的毒血感染，变成了一具“活尸鬼”。
　　明赫煊道：“了不得，不知村里有多少人被吸成干尸了。”
　　“我没害人，”胡秀慧白着脸道，“我娘每隔三天取血喂我，我一直压制着饥渴的感觉，尽量不和外人接触。”
　　明赫煊一指小风筝，道：“瞧瞧你把人弄成了一个血糊糊，凶戾之气这么重，还敢说你没害过人？”
　　胡秀慧道：“我没撒谎，我原本想着十天回一次娘家喝一次血，尽力压制饥渴。可我做不到，我又渴又饿全身发冷，突然失去理智，我真不是故意的，小风筝，求求你原谅我。”
　　小风筝流了不少血，适才可怕的一幕深刻于脑海之中，对胡秀慧充满畏惧之情，见她泪流满面，又忍不住心软，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好在我没死，我不怪夫人。”
　　胡秀慧向她作揖道：“多谢你。”
　　明赫煊笑道：“既然杀人未遂，处死她显得太不近人情，儿媳妇就是半个闺女，卓城主饶了她吧。”
　　他开口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卓天奇更怒，杀气更为强烈，道：“留不得她。”
　　卓越道：“阿慧没有铸成大错，求父亲别再生气。”
　　卓天奇怒道：“她是尸鬼，正邪不两立，绝对不能留着她。”
　　明小叶插嘴道：“她是为了救你儿子才落得如此地步，我相信只要卓公子耐心引导一定能让她控制住凶戾之气。每隔三天取一点血给她就行，卓公子应该办得到。”
　　卓天奇斥道：“一个奴才也敢多嘴多舌，想翻天不成？”
　　卓言把明小叶护在身后，低声道：“你少说几句。”
　　明小叶怒极，一把甩开他的手。
　　卓言了解父亲，私底下求情他还能听进去几分，众多外人在场，必须顺着他来。父亲虽然不一定会饶了胡秀慧，但有希望同意先把她囚禁起来。
　　卓言道：“大哥糊涂了不成，老怪物还没除去，你想养虎遗患再养出一个怪物？卓氏家族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你忘了自己的本分。”
　　卓天奇满意地点点头，道：“言儿说得对，卓家不能养虎遗患成为千古罪人。”
　　卓越道：“父亲息怒，我与阿慧和离，我把她送回家去。我们保守秘密，让她平安终老。”
　　“终老个鬼？她是不死不灭之躯，千百年后又是一个杀人挖心的魔头。卓越你听着，给我亲手杀了这个怪物。”卓天奇态度强硬，强行把长剑塞在儿子手中。
　　卓越完全吓呆了，傻愣愣地望着父亲。
　　他不忍心杀了胡秀慧，也不敢违逆父亲，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石岛主可怜卓越，道：“不至于这么狠吧，责任固然重要，亲情也不能不顾啊。”
　　卓天奇怒道：“我不需要你这碎嘴子小人来教我。”
　　石岛主也火了，嘲讽道：“我忘了卓家有杀妻的‘优良传统’，你嫌我碎嘴子，我他妈还嫌你不是人呢，哪有这样逼迫儿子的。我告诉你卓天奇，石家虽不如卓家昌盛，但我们一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比你们老卓家强多了。”
　　卓天奇急怒攻心，一掌朝他拍过去，明赫煊及时拦住，道：“别打别打，莫伤了和气。”
　　石大公子被双方的架势吓得腿软，扶着他爹退到一边，劝道：“您少说几句吧。”
　　卓越无计可施，只得抱住苏老庄主苦苦哀求：“外公您劝劝我父亲留下阿慧的命吧，我把阿慧囚禁起来，不会让她害人的。外公您救救我们吧。”
　　苏老庄主不敢违逆赵天奇，也不忍看着卓越杀妻，劝道：“越儿赶紧回去，别理会这里。”
　　卓言道：“父亲一辈子为天下苍生殚精竭虑，身为人子，理应追随父亲的脚步。大哥是非不分，岂不伤了父亲的心。”
　　卓天奇频频点头，赞道：“言儿真的长大了。”
　　卓言道：“孩儿仔细想了想，胡秀慧未必说了实话。她变成尸鬼一年有余，肯定咬过别人。被咬之人也会变成尸鬼，一传十十传百，后果不堪设想。请父亲大人把胡秀慧交给孩儿严刑拷打，一定会查出她的同类。”
　　卓越懵了片刻，逐渐摸清弟弟的心思，附和道：“阿言说的没错，父亲把阿慧交给……”
　　卓言冷冷一个眼神瞄过去，示意卓越赶紧闭嘴。
　　卓天奇原本快被卓言说服了，听到两个儿子一唱一和，猛然意识到卓言别有用心。
　　他这个人控制欲极强，决不允许儿子忤逆他心意。明目张胆地忤逆或阳奉阴违地忤逆都不行。
　　卓天奇揪起卓越的衣领，吼道：“你还是不是卓家的儿孙？你看清楚了，她是怪物，以血为食的怪物，终有一天必成祸患。你识人不明引狼入室，还不快杀了她将功补过。”
　　卓越仿佛一个了无生气的木偶，被父亲揪着衣领晃来晃去。
　　卓言道：“孩儿一定会查出别的尸鬼，父亲尽管放心。”
　　“够了。”卓天奇怒极反笑，“我养的好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卓越，尸鬼乃污秽腌臜之物，嗜血杀戮是其本性，你今日放过她，势必成为一生的污点，你担得起助纣为虐祸害苍生的罪责吗？”
　　卓越害怕极了，不由自主想象出一幅画面。遍地的尸首血污，胡秀慧撕扯着某人的脖子疯狂吸血。活人大哭大叫，痛骂尸鬼害人，诅咒卓越养虎遗患不得好死。
　　明小叶道：“还没发生的事情，你如何断定胡秀慧一定会杀人？天底下哪有逼迫儿子杀儿媳的道理，你当心遭雷劈。”
　　她声音沙哑难听，言语更难听。这个世上，还没有几个人敢当面痛骂卓天奇遭雷劈。
　　卓天奇沉声道：“混账，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疑本城主。”
　　明小叶道：“德不配位，任何人都有权利质疑。”
　　卓天奇快被气疯了，刚要命人把这不知死活的奴才轰出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苏静兰在苏妈妈的搀扶下来到事发地点。
　　苏老庄主许久未见到女儿，激动地道：“兰儿。”
　　苏静兰根本不理他，冷冷的目光望向卓天奇，道：“听闻卓城主要处死儿媳，未免太过冷血。”
　　夫妻见面，毫无温情可言，卓天奇阴沉着脸，道：“夫人早已不过问家务事，还是好好歇着吧。”
　　“我没想过问家务事。”苏静兰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淡淡地道，“我是吃斋念佛之人，最大的心愿是多放生多积福。蚂蚁是命，胡秀慧也是命，在我的心里是一样的重量，看不得她去死。”
　　卓天奇道：“胡秀慧变成了尸鬼。”
　　苏静兰据理力争：“听说她有活人的心跳和脉搏，严格来说，她属于半人半鬼，半条性命也是命，是半个苍生，卓城主杀了她，照样犯了荼毒苍生的罪名。”
　　卓天奇冷冷地瞪着她，竟无言辩驳。
　　“我佛慈悲，善哉善哉。”苏静兰手持佛珠，双手合十道，“苏妈妈，把阿慧带去佛堂，佛法无边，定能化解她的戾气。”
　　苏妈妈扶起被五花大绑的胡秀慧，朝人群外走去。
　　“且慢。”卓天奇拦住去路，道：“一个个糊涂透顶，胡秀慧万一害了人，谁负得起责任？”
　　苏静兰道：“你也说‘万一’，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卓天奇抓起苏妈妈的手，取过一把长剑在她手腕上划条口子。
　　胡秀慧本就饥渴难忍，与苏妈妈近在咫尺，被浓重的血腥气一刺激，立即失去理智，仿佛一只发疯的恶狼，张口欲咬她手腕。
　　苏妈妈惊恐大叫，卓言上前推开胡秀慧，扶着苏妈妈，给她包扎伤口。
　　卓天奇朗声道：“都看到了吧，她不死，整个朔风城的人都有危险。你们谁希望身边有个尸鬼？怕不怕在睡梦中被她撕了喉咙？同意留她性命的站出来。”
　　全场鸦雀无声，原本对胡秀慧有些许同情的人，情不自禁地转到卓天奇的阵营，支持卓家大义灭亲。
　　明小叶环视一周，不忿地道：“你分明是耍赖，一个人的自制力得慢慢训练，不能指望她突然戒了血瘾。”
　　卓天奇道：“她没咬到你身上，没咬到你亲人身上，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将胡秀慧推倒在地，用力踩住她一条胳膊。胡秀慧丝毫不在意胳膊上的剧痛，双目中尽是嗜血的渴望，盯着从苏妈妈手腕上滑落在地的血迹，一边挣扎一边咆哮。
　　卓越脑子里乱糟糟一片，疯乞丐在大街上抢狗食的样子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饥渴难忍的胡秀慧比疯乞丐的样子更难看。
　　卓越恐惧难安，又觉得丢人，对上父亲严厉不屑的目光，再也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抓起长剑，用力刺进胡秀慧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