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北河往事（十七）

三十五
　　赵继田和徐广福两家住在小岛上，冬天看苇子，夏天看鱼旋。开始就徐广福一家在岛上看。夏天看鱼旋还行，冬天看苇子就困难了。偷苇子的把徐广福一家的门在外面顶上，把苇子装上马车就拉跑了。徐广福只得一点一点的推，才把门打开。徐广福的媳妇不干了，说这要是把我们堵到屋里点把火，不就完了吗。队长没有办法，让赵继田也去。赵继田的老婆不想去，可是还没有和赵继田生孩子，不能自己在家这么呆着啊。两口子就去了小岛和徐广福一家一起看甸子。
　　徐广福比赵继田大几岁，个子不如赵继田高，黑脸，对谁都嘻嘻哈哈一服顽皮的样子。他老婆人高马大的，腰粗，脸圆，浑身是力气。赵继田本人长的很精神，刀条脸，尖下巴，颧骨发红，眼睛大，遇事谨慎，认真负责。本来在渔业队做统计，因为太认真，大家对他有意见，连队长拿两条鱼都记在账上，队长借此机会正好把他调到这来了。赵继田的媳妇年轻好看。一张凹酷脸，兜齿，毛烘烘的眼睛眯缝着看人。说话声音小。晚上睡觉叫起来声音可大，哇哇的象青蛙似的。赵继田说，你不叫不行吗。她说我害怕。赵继田说我是你男人，你怕啥呀。她说我要是不喊，你不把我肚子弄破了。赵继田无奈的一笑。
　　就是这么两家人住在小岛上。夏天他们撑着船到队里拉粮食，冬天队里用马车送粮食。苇子打完送走之后，他们就回到队里住一段。要不是在岛上太闷了。
　　也许正是闷才闷的出了问题。队长曾经给他们送去红灯牌收音机。让他们白天晚上听。这两台收音机是上级奖励的。一台给了鱼把头在河里听，一台给了徐广福在小岛上听。队长来过小岛两次，发现收音机没人听。徐广福说，晚上听听。这里电池不好买，声音也不清楚。有时候是北京的声音，有时候还传来莫斯科的声音，他们就不听了。
　　要不是赵继田的老婆生出的孩子皮肤黑，他们换老婆的事情也不会露。赵继田看到自己的孩子黑呼呼的，就说是徐广福的，不是自己的。徐广福不承认。说你老婆怀孩子的时候，我没让你老婆来我家。你和我老婆睡的多，你沾便宜你不说，还埋怨我。赵继田看说不过徐广福，就到派出所报案了。
　　队长和王所长一边喝酒，一边想着怎么办。
　　队长说，他们怎么会这样呢。
　　王所长说，我审过了。他们在岛上太没有意思了，才做出这种事来。
　　队长说，不对。就是再没有意思，也不能这样。我想肯定是徐广福这小子看赵继田媳妇年轻漂亮，先做了什么，然后把自己的老婆给赵继田，平衡一下。要不，徐广福老婆那么难看，赵继田怎么会看上；赵继田又小心眼，吃亏的事他不能干呀。
　　王所长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继田还是我们山东老乡，一个村的。这事我不能不问清楚。我猜徐广福先有错，要不赵继田不会先报案。可是我问徐广福，徐广福说是赵继田先下的手，赵继田没有办法，才同样换老婆，把他老婆让徐广福睡。
　　队长说，你问清楚了。
　　王所长说，我问清楚了。赵继田心眼小，越心眼小，就越想沾便宜。再说，赵继田年轻，火气旺。徐广福老婆在苇垛撒尿，屁股冲着赵继田，赵继田受不了，才冲动的。现在赵继田说徐广福下的套，用老婆先勾引他，再占他老婆便宜的；徐广福说是赵继田先祸祸他老婆，没有办法，才让自己老婆换的。谁也说不清。
　　队长说，那这么办。
　　王所长说，我就是来听听你的意见。人我还没有动。赵继田和徐广福要是判刑就是两年到四年。女的就算了。
　　队长说，能不能不判刑。
　　王所长说，不行。
　　队长说，换一种方法，把他们送到学习班去，教育一段时间。
　　王所长说，这可以考虑。赵继田是我们老乡，还有孩子，把他送进去，我心里也不忍。可是他咽不下这口气。他一闹，不判刑也不行。徐广福那没事。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队长说，你看这北河小，还啥事都有呢。赵继田和纪兰娘也是亲戚，你要判刑，纪兰娘不找你呀。队长狡猾的看着王所长。队长早把王所长看透了。他这次来，是让他帮助顶责任的。这么大的事，王所长一个人顶不起。
　　王所长也有数。他想要是顶不住，就把徐广福判刑，判的轻点。如果赵继田的孩子真是徐广福的，徐广福的罪就比赵继田的大。如果队长这里有好办法，两个人就都不判刑，但是教育是要教育的。他希望队长能想出个教育的办法。
　　队长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开批判会。要不在我们队里开个批判大会，全场的人都来参加，批判完，让他们劳动改造一个月，怎么样。
　　王所长说，我回去请示一下吧。王所长突然加了一句，说，要是开批评大会，让杨坤也到台上站一站，警告一下这小子。听说他不老实，欺负纪兰娘的儿媳妇樱桃。
　　队长说，他们不是一个性质的事。再说，再说。
　　三十六
　　杨坤来到小岛上的时候正是中午，太阳很毒，照得杨坤睁不开眼睛。
　　小岛上有两排土屋。一排有三十多米长的土屋是冬天打苇子住民工的，屋子里是南北两铺大炕，现在空着，门是锁着的。还有一排土屋是徐广福和赵继田两家住的。屋顶磨了碱泥，墙上磨了黄土，很结实的样子。他们两家都搬走了。杨坤看了看，觉得赵继田家收拾的干净，就把行李放进去，安顿下来。
　　本来队长是安排杨坤和张大虎一起来的。可是张大虎说什么也不来。最后队长拍了桌子。张大虎也没有服软。张大虎提出的两个条件也很有意思，一是给他介绍个老婆，他和老婆一起去，要不一个人在岛上受不了。队长说，不是有杨坤呢吗。张大虎看看杨坤，说这小王八羔子多大年龄，我和他那有话说啊。第二个条件是把他调回沈阳去。张大虎解放战争结束后，到沈阳市公安局做警察。因为拿了两块板子垫床，被下放到渔业队。张大虎一直不服气。队长说，我要有能耐把你调回沈阳去，我一天都不让你在渔业队呆。你那张狗脸我一分钟都不想见到。张大虎抓到理，说队长就是想把他撵走，自己躲清净，我就是不去，看你怎么样。说着张大虎就走出了办公室。
　　杨坤说他也不想去。队长听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杨坤不愿意看队长那张笑脸，皮笑肉不笑的。队长说，要你去是对你的照顾。你做的事你不知道啊。王所长都找我，说批斗赵继田和徐广福让你也陪斗，我不把你安排走，你想到台上挨斗去呀。再说，你小子没事勾引良家妇女，我再不把你调走，就要出大事了。杨坤不服气，说我凭什么要陪斗，我没有勾引良家妇女，我们是有了爱情。都什么时候了，你队长还那么保守。队长嘻嘻的乐，说，要说自由恋爱，你队长大叔可是自由恋爱。赵老师扭着秧歌就被我看上了。我看上她，她是没婚没嫁的大姑娘啊，樱桃是啥，是纪奎的老婆。杨坤说，他们包办婚姻，你不是不知道。队长说我知道我有啥办法呀。
　　杨坤沉默不语，队长就说，到小岛上去，比这里清净。就是赵继田和徐广福不出事，他也想安排杨坤去小岛上工作。纪兰娘也找过他几次。队长希望杨坤到小岛上好好工作，好好改造自己资产阶级思想。杨坤不愿意听队长的说教，就离开了办公室。
　　周星和老婆知道杨坤要到小岛上去的消息很高兴，但是表面上掩饰着，还给杨坤包了一顿饺子。他们准备在杨坤走后，把新买回来的种马晚上牵到屋里来，省的让狼给掏了。周星老婆干净细腻，做的饺子不仅大小一致，连每个饺子的褶都一样多。杨坤一看，一个一个的饺子就象艺术品，玲珑小巧。馅是野韭菜的，每个饺子里都放了指甲那么大的一块咸猪肉，肥的，切的四四方方，放在馅的中间，杨坤咬第二口的时候就露出来了。杨坤就为了吃这一小块咸猪肉，就多吃了几个饺子。结果多吃的这几个是周星老婆的。周星老婆计划是每个人十五个饺子。杨坤多吃了五个，周星老婆就吃了十个。杨坤很不好意思。周星老婆说，看你就是个实在人。杨坤说，我送你们一张画吧。周星老婆说，我看你画的那副牡丹好看。杨坤才明白周星老婆早就惦记上自己的画了，要不这么抠的一家人，怎么会请他吃饭呢。杨坤那副牡丹是水墨丹青，花朵是用了工笔，枝叶却是写意的国画，动静一体，既有花的雍容华贵也有整体的妖娆大方。杨坤想送给樱桃，樱桃说拿到家里反而不便，不如留在这里，来了就看，看的还有味道。饺子已经吃在肚子里，杨坤就听从周星老婆的安排，把那张画给了周星老婆。
　　杨坤想和樱桃道别。樱桃下午就来了。现在纪兰娘也不看着樱桃，就把活安排的满满的，让樱桃干。樱桃是干活的行家，什么活在樱桃手里都干的利索。纪兰娘为了让樱桃和杨坤少接触，就安排樱桃去远处的地里挖猪菜。最远的地方就是我打鸟的三棵树村的那一片树林，树林的两侧都是耕地，耕地里面长满了猪菜。猪吃的菜有苣荬菜，灰菜，苋菜，猪毛菜。灰菜和猪毛菜家门口就有，采上一麻袋也不费功夫。纪兰娘说她家的猪爱吃苣荬菜，家门口的碱地里很少，只有三棵树村的地里多。樱桃起早去挖苣荬菜，不到中午就扛着一麻袋回来了。脸上是汗，手上沾满了苣荬菜的浆汁。纪兰娘说下午再挖一袋子，阴天下雨就够了。樱桃说前天挖的都没有吃完，压在一起都要烂了。纪兰娘就嘟噜着脸，不看樱桃。樱桃也不看纪兰娘，自己咕咚咕咚的喝了一瓢凉水。
　　樱桃在杨坤的房里看到那副牡丹图没有了，就知道杨坤有什么事。听说杨坤要上小岛上去，就骂纪兰娘搞的鬼。杨坤说，这是队长安排的，和纪兰娘没有关系。樱桃说，你那知道，队长到她家去吃饭，说到赵继田和徐广福犯法的事，队长说继田是纪兰娘的亲戚，要保一保。王所长也是这个意思。纪兰娘根本没有听进去。纪兰娘说，那岛上也不能没有人看哪。队长说是，要安排人。纪兰娘就小声的对队长说话，我没有听见。原来是让你去小岛。杨坤说还让张大虎去。樱桃说，他去吗。杨坤说，他和队长吵，不去。樱桃说，你一个人，怎么呆呀。杨坤说，也清净了。樱桃说，赵继田和徐广福都熬不住，你能熬住啊。杨坤说，熬不住有啥办法。樱桃说，有家的熬不住，就让没家的去熬。继田说，在那呆着，跟和尚出家差不多。杨坤说，我就当了和尚了。樱桃说，我去看你。杨坤说，都是水，你也不会撑船，去不了。樱桃说，纪兰娘这招真狠。
　　两个人说了一会，情绵绵意切切的，好象就要永远的分离了。樱桃说，我不能和纪兰家住到一起了。你走我就住你的这个房子。我要和纪兰娘分家。杨坤说，我把钥匙给你。樱桃就接过来钥匙，放在衣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