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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翠屏之旅

作品名称:蝴蝶蓝与六面骰      作者:亓芝      发布时间:2020-10-02 04:52:03      字数:5698

  景安积淀千年的文化底蕴,从吃喝玩乐到人文景观,无不体现出独特的风韵。这一点,从麻将规则的严谨与科学上便可窥见一斑。
  景安麻将里只要能说出来的道道都算,比如清一色、一条龙、九幺、门清、海底捞月都有加子,而不是简单的翻翻,用胡牌张数的多少来决定收子的多少,胡八张是平胡,胡三张是银吊,只胡一张则叫金吊,顾名思义,金吊最值钱。如果一家无论打吃或打碰,喂了别人三手,人家自摸他得一家出钱,这样就防止联手作弊。景安麻将是智慧的博弈,手气的成份不高,输赢是一个人智商、情商以及心理素质的综合体现。
  景安人爱打麻将,人人都有一本麻经,许多俚语也与麻将有关。比如七对或清一色听牌叫摊尸,比如转手自摸叫潇洒,诸如此类,体现了麻将诙谐的语言艺术。麻将已经上升为一种正经的社交活动,许多生意、公事甚至恋爱都是在牌桌上完成的。
  麻将对于景安而言,是一种雅俗共赏的文化现象。
  邹楠的父亲邹景章就是个麻将爱好者,每天下午,鱼档收摊,他必定会玩上一场。他认为牌品如人品,是其学识、修养、家教的终极体现,他只和牌品好的人玩,自认为牌品无可挑剔,但凡牌桌上的争执都是别人的错,虽然他嗓门最大。
  邹景章是个讲究人,喜欢穿中式对襟,左手无名指戴着硕大的蓝宝石戒指,一把小巧玲珑的紫砂壶从不离手,里面泡的是碧螺春,烟只抽软中华。
  早些年鱼档生意好,邹景章这些讲究倒不觉得什么,如今生意难做了,有时一天的收入还不够他一个人开销,妻子的抱怨就来了。
  然而由奢入简难,邹景章心气又高,脸皮子薄,哪里听得别人含沙射影地奚落,遂打肿脸充胖子,宁肯吃糠咽菜也绝不降低生活标准,用他的话说“那还活个什么劲”。
  妻子跟别人诉苦,人家笑道让他折腾吧,你闺女嫁个好人家,只怕是花不完嘞!
  这话不假。
  邹楠的美,骤见动人心魂,在那一片都是出了名的。
  老城区改造,老弄堂翻新,要求尽可能保留原味,打造一张城市名片,一帮专家实地考察,看见骑单车的邹楠,为首的追上前,硬要拍几张邹楠以巷子为背景的照片,说是放进给弄堂做介绍的册页里。这件事为街头巷尾所热议,一时传为佳话。
  邹楠有个姑姑,是搞舞蹈的,见侄女体态轻盈、模样出众,有心培养她跳舞,给她报了个舞蹈班。邹楠本人也酷爱跳舞,练习非常刻苦,矢志以此为业,可天意弄人,一次意外,她伤了右腿,医生警告再跳可能会致残,她的舞蹈生涯就此终结了。
  这成了邹楠心中永远的痛,那双满是补丁的练功鞋一直珍藏在床下一只老式的樟木箱里。
  邹楠考上景安医学院的大专,选择的是口腔专业,毕业一年之后考了口腔助理,经过一番努力取得了执业医师证,在263医院谋求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邹楠与王睿第一次见面是在263医院举办的迎新晚会上。
  彼时,王瑞已经从医院辞职,加入了康正医疗器械公司,并因成功拿下第一人民医院放射科的大单而晋升为公司销售部的主管。
  时代不同了,能不能赚钱成了成功的唯一标准。
  王睿从朝九晚五穿白大褂的坐诊医生,摇身一变,成了小车代步、西服革履、夹着公事包频繁进出医院领导办公室的“商人”。
  他年轻俊郎,富有朝气,处事圆滑精明,即使离开了263医院,依然和从前的同事保持联系,时不时召集大家聚聚,联络感情,于是就有人叫他来参加“娘家”的活动。
  “……得了吧,不就是那些老套路,没啥意思!”
  “嘿,你还别说学医的没有美女,这次分了个丫头片子,不来瞧瞧,你后悔死!”
  王睿那晚刚好也没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真就回了趟“娘家”。
  阶梯会议室里,一个护士专科的胖女生朗诵完“纪念白求恩”节选后,灯光突然暗了下来,优美空灵的古典乐缓缓响起,女孩踩着碎步,来到舞台中央,聚光灯打在舞者脸上的一瞬,偌大的会议厅突然沉寂,所有人都肃然起敬----美能够震慑心灵!
  台上之人身材曼妙,舞姿轻盈,着古装,甩水袖,俨然仙子,称得上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音乐停止,灯光恢复,舞者谢幕,许久许久,会议厅仍落针可闻。王睿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旁若无人地猛烈鼓掌,掌声随即排山倒海而起。
  后来,当王睿攀上景安大酒店天台的边沿,俯瞰满城的灯火辉煌时,他绝望的脑海里浮现的还是邹楠那天的舞姿与倾城容貌,这是他对人世间唯一的留恋与憎恨。
  然而,获取邹楠的爱情,并没有王睿想像得那么困难。
  三天后,263医院口腔门诊室。
  “你们这……有没有年纪大点的医生?”
  “什么意思,嫌我年轻?”
  “不是,我的病比较严重,三天了,晚上都睡不着,辗转反侧,难受得很,这里,”病人捂着胸口,眉头紧锁,“感觉有团火在烧!”
  “那里?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你应该去胸外呀,我这是口腔科!”医生感觉莫名其妙。
  “我知道这是口腔科,我也没走错地,可病痛是会转移的,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就医脚吧?”
  医生这才明白对方不是来看病的,却将计就计道:“那你的意思病灶在口腔喽,行,过去躺着,我替你检查一下吧。”
  病人瞥了眼诊床,以及床头摆放的冰冷器具,怯怯地笑:“检查就免了,我取药!”
  “药不是可以乱开的!”
  病人直直地盯着医生看,突然笑道:“药,我已经取好了!”
  “就这伎俩?”医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严肃起来。
  “我叫王睿,去年三月从263辞职,现在是康正医疗器械公司销售部的主管,25岁,景安本地人,家住怡和翠苑18栋3单元506室,真诚地想和你交个朋友。”王睿说完,郑重伸出右手。
  “我不会和一个如此平庸且自负的人交朋友,你可以离开了,别再来,除非你真的有口腔问题。”
  “……我牙龈出血!”
  “按你的逻辑,去看神经科!抓紧时间,快下班了。”邹楠也起身准备下班。
  但她没想到对方突然抛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诱惑……
  面对讽刺,王睿表现得很淡然,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1998年,浊浪滔天,洪水四溢,我们的解放军战士用血肉之躯筑起坚实的堤坝,保卫了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为了表达敬意、慰问英雄,洪水过去后,翠屏县政府举办了一场文艺汇演,其中一个舞蹈节目获得一致好品,那就是‘翠屏春韵’,”王睿观察邹楠的表情,果然收到了预料的效果,“后天,当年那位舞蹈演员将在翠屏县剧团最后一次演绎那段优美的舞蹈,作为其从艺30年的谢幕,我们下午1点钟出发,2点半就能赶到,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与你同行?”
  后来,邹楠告诉王睿,她之所以决定赴约,是因为那支舞是她姑姑编排的。六年前,她和姑姑遭遇车祸,姑姑不幸罹难,而她幸运得只伤了右腿,但也因此失去了成为一名专业舞蹈演员的可能。
  她去翠屏,去观看不久前自己演绎过的那出“翠屏春韵”,其实是对姑姑的缅怀。
  王睿喟叹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感谢邹楠有这样一段痛苦的往事,让他得以轻易地走入邹楠的生命。
  
  嫣兰河在翠屏境内清澈平缓,蜿蜒曲折,两岸是延绵茂密的芦苇,起伏如浪。河面上偶有捕鱼的竹筏,微微翘起的两头栖着灰黑的鸬鹚,漁人一声喝令,纷纷潜入水中。
  邹楠一上车,便从斜挎式微微泛白的帆布包里取出一本书,认真阅读起来。
  王睿认识一个在商场卖包的女孩,带对方郊游,女孩也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吃零食,打电话,片刻不停。女孩化了妆,喷了浓郁的香水。他将车子开到一颗山毛榉下,在车后座,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将女孩剥得一丝不挂,最后,女孩的声音比他还高。
  此刻,看着余光中娴静读书的邹楠,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荒唐。
  “喝可乐吗?后背箱里有。”
  “谢谢,我带了茶,在包里。”
  “不谢,我要谢谢你才对,谢谢你能赴约。”
  “我只是对演出感兴趣。”
  “那也是我的荣幸。”
  “我可以付你车费!”
  王睿讪笑着摇头,“你对朋友都这样……不近人情吗?”
  “人情有时比钱难还,再说我们又不是朋友。”
  邹楠翻了一页书,风扬起她鬓角的发丝,有一缕横在她白皙的额头。
  “什么书,这么津津有味。”
  “《死于青春》。”
  “谁写的,这么严肃、惊悚,女孩儿不都爱看些谈情说爱的吗,比如琼瑶之类的……”
  一辆大巴打着喇叭超车,并行时,司机一脸愤怒地扭头骂了句什么。
  “你开车专心点行吗?”
  “对不起,刚走神了,不过我的技术杠杠的,你放心,我读医大时就拿了驾照。”王睿不无得意。
  “擅泳者溺!”
  “……”
  王睿耸耸肩,国道上的车流密集起来,他不再找话头。穿过一个隧道,又开了一会,路边的建筑多了起来,都是些土菜馆、旅社之类的,一刻钟后,车子进入了翠屏县城。
  翠屏县剧团早已不复存在,剧团的办公楼成了群艺馆,天气好的时候,老头老太扎堆在院子里耍扑克,当然,也有玩票的戏迷在咿咿呀呀的二胡或别的什么不知名的乐器的伴奏下,唱着同样咿咿呀呀的地方戏,追忆属于他们的逝水流年。
  剧院经常会被北方下来的民间艺术团租来商演,虽然内容粗俗下流,但总是非常火爆。
  剧院有时也会有纯粹的文艺演出,但都是为了配合县里发生的大事,起宣传表彰作用,观看的也都是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的干部职工,更无售票一说。
  这次的演出也卖票,但只是象征性地,却一票难求。
  主办的不是某个单位或团体,而是当年因跳“翠屏春韵”获得极高赞誉的舞蹈演员苏莉莉。那次演出结束不久,她便被破格调到省剧团,那支舞她不知道跳了多少遍,几乎成了剧团演出的必定节目。苏莉莉退休后回到了老家翠屏,想以这样一种方式为自己的舞蹈生涯画一圆满的句号,遂联合昔日的同事,一同举办了这么一场名为“翠屏春韵”的演出。
  王睿他们到的时候,演出还有一刻钟开始,观众陆续检票入场。门口有小贩兜售糖炒栗子,王睿问要不要买点,邹楠摇摇头说自己从不在看演出时吃零食。
  步入剧院,王睿感觉回到了童年。水泥地面,阶梯观看席上老旧的自收椅,猪血红的帷幕,甚至观众的年纪,都透着陈旧气息。
  不过因了身边之人,他心如食蜜。
  歌曲、相声、话剧、魔术,节目丰富多彩,但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王睿欣赏不来,更多的时候是在手机上浏览网页,途中还出去接了一个电话,但鼓掌时却毫不吝啬。
  苏莉莉出场时气氛俨然不同,前排烫了头发、磕着瓜子、一直对节目品头论足的老太太也坐正了身子。
  苏莉莉的妆容难掩岁月的痕迹,但年逾五旬的她仍保持着一名舞蹈演员的优美身段。和那位跳孔雀舞的著名舞蹈家一样,苏莉莉一生也未生育,这或许是执着艺术的代价吧。舞蹈意境很美,每一次旋转、跳跃、翻滚都充满生命中最为原始的激情,表达了人们对季节之春、时代之春、人性之春的极度渴盼。舞蹈能有如此震撼人心的力量是王睿始料不及的,他亦从身边女孩专注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情感!
  演出结束后,王睿和邹楠故意拖延了几分钟,回避拥挤的人流。奇怪的是观众从甬道离开的速度非常缓慢,出来后才知道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势磅礴,天地间一片迷蒙。
  半小时后,前厅依然滞留着许多本地人,有人打电话求援,有人则聚在一起就地打起了扑克。邹楠皱眉望着外而,满腹心事。
  “要不我去取车?”
  见邹楠不置可否,王睿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雨幕中。
  停车的地方虽说不远,但雨这么大,肯定得湿透,邹楠后悔没有阻止对方。这场雨令气温骤降,偶尔贱到身上的雨水更是冰冷刺骨。
  几分钟后,王睿的车嘎一声停在剧院门前的台阶下,邹楠犹豫着要不要跑过去,只见司机麻利下车撑开一把遮阳伞飞奔过来。
  “这雨下得,痛快!”
  “车上没衣服换吗?你这样会感冒的。”邹楠语含关切,刚才在雨中,对方把伞全替自己遮挡了。
  “我没事,”王睿璀然一笑,弯曲手臂鼓起肱二头肌,“倒是你别冷到了,这车的空调效果不行,过一阵让公司给换台车。”
  王睿无疑想暗示自己在单位的能力,见对方不接话,方觉得自己浅薄了。
  车子在雨中前行,车载音乐播放的是王菲的专辑,缠绵空灵,这移动的狭窄空间在混沌的天地间像一只漂流瓶,瓶中的两个年轻人莫名地沉默。
  夜幕垂落,灯光浮现,车子紧挨着前车停了下来,外面是一片焦急的喇叭声。
  有车子不断返回县城,王睿摇下车窗,听见前面的司机与往回开的一辆皮卡车司机对话,好像是说前面塌方了!
  又等了约摸半小时,一个穿雨衣骑摩托的交警一路来劝说堵塞的车子掉头回去,说是塌方挺严重,一时半会铁定抢修不通。
  已经晚上7点多了,再等下去显然不是办法,在征求邹楠的同意后,王睿无奈掉头了。
  缘分天注定,如果编舞不是邹楠的姑姑,她断然不会赴王睿的约;如果没有那场雨,没有塌方,他们早就返回了景安。邹楠不喜欢,甚至有些反感王睿的玩世不恭,她认为彼此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她甚至在回去的路上已经打好了拒绝王睿下一步追求的腹稿。
  然而邹楠毕竟年轻,还没有谈过恋爱,对爱情充满了幻想,她的心容易被某些细节所打动,何况这些细节来自一个英俊而富有的小伙子。
  那家叫“平安”的旅馆大厅里仍有一桌客人在吃晚饭,从他们交谈的只言片语里能听出也是滞留的外地人,王睿他们进来时,三个人都停下来盯着看邹楠,其中一个戴鸭舌帽的还含住手指打了个尖厉的呼哨。
  “三楼还有间房,你们住不住吧!”老板说罢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王睿他们已经问了几家店,全都客满,再就只能回县城去了。回去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而且道路泥泞难行,俩人都犹豫了。
  “要不这样,房间你住,我在车里将就一晚。”
  “那怎么行……要不还是回县城吧。”
  “没事,又不是没睡过,把靠背摇下来一样躺得平。”
  “可是车里冷。”
  “冷不到哪去,我身体结棍!”
  邹楠还是觉得不妥,坚持返回县城,但口气不坚决----她又累又饿,心里也不想折腾了。这时车灯一晃,有辆小车停在了旅馆的门口,王睿不再犹豫,掏出身份证和两张红票拍在了柜台上。
  吃饭的桌子是那种老式的八仙桌,沟沟坎坎地藏着污垢,散发出一股霉酸味。桌子靠着水泥墙,墙上凿了个一臂长的长龛,里面堆了些杂物,一只单足跃起似乎是在舞蹈的唐三彩少女吸引了邹楠的目光。
  王睿点了条嫣兰河青皖,一盘山蕨棘炒腊肉,还有一个地皮菇汤,全是地道的野味,在景安难得吃到。
  菜上得很快,器具粗犷,分量也足,且色香味俱全,看着就食欲大振。王睿本想提议来点酒的,毕竟这是他们的第一顿饭,值得纪念,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邹楠吃得细嚼慢咽,但却吃了足足两碗米饭,看来真是饿了。
  饭后王睿陪邹楠上楼,又把那间仅仅十个平方左右的房间仔细检查了一遍,甚至连卫生间的气窗钢筋都用手扳了扳。
  “门把手用椅背抵着,我的车就停在窗户下面,有事你就喊我!”
  王睿叮嘱完刚要离开,邹楠叫住了他。
  “那个……我觉得房费我应该给你。”
  王睿愣住了,盯着对方手里的两张红票,半天没反应过来。
  “回去再说吧!”
  他讪笑地带上门,疾步离开,楼道狭窄昏暗,下到二楼拐弯处,他突然停住,攥紧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毛糙不平的水泥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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