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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贵人

作品名称:蝴蝶蓝与六面骰      作者:亓芝      发布时间:2020-09-28 18:39:00      字数:4153

  尹艳萍和耿莉来到附近一家早餐店,这家店由一对山东夫妇经营,主卖灌汤小笼包。
  “……就你傻不拉几的,不知道和领班套近乎!”耿莉夹了个小笼包送进嘴里,被烫得呜呜乱叫,却在嘴里倒腾着不肯吐出来。
  “她这样干,老板不知道?”尹艳萍不可置信,眼珠瞪得老大。
  “知道?老板是她表姐夫,知道了又怎么样?再说只要业绩不滑坡,老板才懒得管这屁事嘞!”耿莉吸了口瓶装奶,冷笑。
  此刻回想起领班对自己的态度,以及同事偶尔闪躲的眼神,尹艳萍恍然大悟。
  “有人点你的号,她说你轮休就是啦,再安排给她‘进过供’的技师,你知道个毛!你条子这么顺,盘也靓,回头客肯定不少,来过吗?”
  尹艳萍心里一惊。
  月初,来了个微醺的穿着一身考究西装的男士,皮鞋在昏暗的包厢里都熠熠生辉,手腕上戴着一串桂圆大小的黄花梨鬼眼。整个按摩的过程,男人都没睁开眼,也没说话。男人英俊的脸庞有一种病态的苍白,尹艳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服务也更为用心尽力。
  临了,客人从床头柜上搁着的提包里抽出一张红票子,说是小费,可尹艳萍没敢收。男人这才深看了她一眼,笑笑,问她几号,说过两天再来,把小费钱丢在按摩床上就走了。
  那是尹艳萍第一次收到小费,她对那位温文尔雅相貌英俊的客人印象也不错,感觉对方的气质与中学时的哲学老师很像。尹艳萍心里很想再见到这位客人,可一晃一个月过去,对方食言了。有一回在走廊,她看见一个客人的背影与之非常相像。如今想想,她确定真的就是他,只是可能自己的机会如耿莉所言被领班给阴了。
  这家临街的早餐店生意很好,座无虚席,不时还有外卖小哥前来取餐,秋阳如火,透过对面高楼的间隙直接照射在老板的脸上,这个一直在灶台前忙碌的中年汉子满脸都是汗水,不时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揩拭。
  “八百……会不会多了点?”
  “我问你,你来‘天之道’干嘛?”耿莉将二郎腿调换一下,身体前倾,做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架势。
  “赚钱呗!”
  “那你怕吃苦?”
  尹艳萍苦笑着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你给她这笔好处,她让你多上钟,至少不黑你,嗯,我算算,按泰式,一个钟你的提成是63块2……”耿莉扳了扳手指,“800也就是12.6个钟,你就赚回来了!”
  事后,尹艳萍用手机里的计算器算了一下,准确无误,心里有些震惊,对耿莉的速算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得轻巧,莉莉姐,那可是我的血汗钱,凭什么白白送给她?一个钟下来,碰到那些难缠的,骨头都痛,万一客人少,不全帮她干了!?”
  耿莉冷哼一声,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滑了眼店主,道,“你看看他们,辛苦不,而且凌晨三四点钟就得起来,不歇气地忙到现在,他骨头疼不疼?你愿意做他的事吗?我告诉你,辛苦也赚不到钱!养家糊口罢了……你知道我上个月赚了多少?”
  耿莉突然压低声音,用右手比了个“八”。
  尹艳萍怔住了,她没想到竟会那么多。
  这时店主端尹艳萍点的生煎上来,冲耿莉憨厚一笑,又瞜了眼她的同伴。
  “老板,生意尬好,钞票赚了不老少吧?”耿莉打趣道。
  “哪里哟,混口饭吃……”
  店主刚接了一句腔,就听见身后和面的中年妇女用家乡话骂了句什么,遂怏怏不乐地回了灶台。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怎么可能那么高?”思绪转回,尹艳萍问。
  “当然,不过是和小费一起。”
  “不是不让收小费吗?”店里规定不能向顾客索要小费,尹艳萍收了那一百块都感觉做贼心虚,没想到对方会大胆承认,而且数额这么大。
  “规定?”耿莉嗤之以鼻,“规定你得反着看,规定就是拿来违反的!所有发财的门道都写在了刑法里!规定算个屁。”耿莉盯着尹艳萍的胸口,突然伸手去解对方衬衣的第一个纽扣,“穿这么严实,谁给你小费?你以为那些来按摩的男人真的是来放松身体的啊,盲人按摩那里便宜,力道还好,手法也专业,他们干嘛不去?这些男人说白了就是来打个擦边球,来臆淫的!”
  最后这句,耿莉是附在尹艳萍耳边说的。
  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令尹艳萍茅塞顿开。那些客人在自己身上摩挲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触碰,言语的挑逗,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上三楼?”回去的路上,尹艳萍问。
  “呵呵,这个嘛,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一个星期后,尹艳萍将八张崭新的红票塞进信封,找了个合适机会,塞给了领班。对方捏了捏,会意一笑,什么也没说。
  那个月,尹艳萍狠心没寄钱回家,谎称换了住处,交了押金。
  立竿见影,当天下午第一拨客人就叫了她的号。次月,尹艳萍拿到了近6千块……她和耿莉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姐妹。
  景安这座南方都市也下雪,通常是雨夹雪,奇冷无比,雪纷纷扬扬,像朝生暮死的飞蛾,落地即化。
  空调坏了,穿着羽绒服还是冷,蚀骨,技师们搓手跺脚,有的干脆跳起了舞。
  但按摩房里依旧温暖如春。
  客人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双腿交叠,上面的那只脚轻轻晃动,好像打着节拍。
  “晚上好,65号技师为您服务。”尹艳萍深鞠一躬。
  “嘶,手怎么这么冰?”客人睁开眼,蹙眉埋怨,然而待看清楚了技师的容貌,笑了。
  尹艳萍来景安这么久,这是她见过的最温暖、明朗的笑容,她感觉一阵心悸,甚至羞怯地微垂下头。
  “来过好几次,都说不在,还以为你不干了。”
  “嗯,有事,请假了。”尹艳萍撒谎。
  “什么事,处理好了吗?”男人口气关切,似乎要参与进她所说的“事”中。
  “嗯。”尹艳萍心里感到一丝温暖,按到客人后颈,嗓音突然抬高一度,“你的颈椎似乎跟别人不太一样啊!”
  “怎么讲?”
  “按起来沙沙响……像按在沙袋上。”
  “有那么夸张吗?”男人不以为意地笑,“天天对着电脑,前段时间头晕,做了核磁共振,说是颈椎C3C4间病退,这不找你们来缓解了……你辛苦用点力。”
  男人相貌英俊,健谈风趣,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为他服务,尹艳萍心里欢喜。或许是感情经历的不幸,正值芳华的她更喜欢男人身上的那份成熟稳重。
  男人加了钟。
  “把内胎剪成小块,放进药瓶,就是装青霉素的那种,还有橡胶塞子的,再倒入汽油,三天后就能制成黏胶了,粘蜻蜓、知了特别好用,现在小孩粘来玩,我们那会可是粘来吃,渣都不剩……十多年没回老家了,童年是人生的底色,无法修改、掩饰。”男人徒然感慨。
  “或许吧!”尹艳萍应了一句,不知道对方的感慨是何意。
  “你知道吗,有天深夜,”男人顿了顿,似乎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我开车路过白鹭大桥,桥面弥漫着薄薄的白雾,车内静得只剩呼吸声,有一瞬间,我突然有猛打方向冲下桥去的冲动……或许那会是一种解脱。”
  男人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会有如此决绝的冲动,令尹艳萍费解、惊骇和好奇!
  三天后,尹艳萍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只铜手炉,配了浅蓝色绒布套子,上面绣着几朵荷花,还有绿色的浮萍。
  “客人送的?”耿莉抢过铜炉,把玩。
  “自己淘的,喜欢拿去。”尹艳萍解释。
  “骗鬼!”耿莉狡黠一笑,郑重道,“小心别陷进去啊,会后悔滴!”
  “你想多了!”尹艳萍这句话说得明显底气不足,只是她自己没感觉到。
  尹艳萍把耿莉当成最好的朋友,倾诉隐私,尤其愿意分享“工作经验”,但就是不想将那位特殊客人的存在告诉对方,这也一度令她自己感到迷惑。
  铜炉叫她爱不释手,当然,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铜炉本身。
  隔三差五,男人都会来“天之道”,即使尹艳萍在忙,男人都会等,就像等待一场男女之间的约会。
  男人眼里没有她常见和厌恶的那种对异性的贪婪,也没有过出格的举动,他永远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这是个不一样的男人。
  可时间一长,讽刺的是她竟然产生了强烈的怨恨,因为对方似乎对自己真的“不感性趣”,对于一个年轻女人而言,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圣诞节前一天,男人又来了,尹艳萍表现得极为冷淡。
  男人察觉到了,问了问,见对方敷衍,便不再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
  快结束时,尹艳萍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常客,约她出去宵夜。尹艳萍讨厌这个胖子,对方每次来都胡言乱语,还动手动脚,而且专攻女人的敏感部位,让尹艳萍疲于应付。
  然而奇怪的是,这次尹艳萍竟爽快地答应了。
  “……怎么这么久都没来了……是吗……行啊,11点吧,11点你来接我!”
  尹艳萍表现得很开心,然而一挂电话,她旋即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男人走时没有看她,也没有说再见,在出包厢门的一刹那,尹艳萍觉察对方顿了一顿,她的心急剧跳动,……
  保洁来搞卫生时,尹艳萍才回转过神,苦笑一声,快步离开了。  
  
  国贸广场的热闹通宵达旦,隔两条街都能听见,宵夜是夜生活的最后一站,欲望沉睡前的疯狂。
  尹艳萍清楚单刀赴会的危险,所以打电话叫上调休的耿莉,对方正在陪男朋友看电影,答应一会碰头。
  到了一家烧烤店,胖子径直往包厢里走,尹艳萍杵着没动。
  “包厢不是清静嘛……行,就依你。”胖子讨好地笑着去揽尹艳萍的腰。
  尹艳萍没有立时拒绝,她懊恼自己的纵容。
  胖子点了一桌子,龙虾、生蚝,各色青蔬,还有一只野兔。野兔是特色,外焦里嫩,红油椒盐,香气四溢。
  胖子叫了一打啤酒,尹艳萍推托胃不舒服不喝。
  “宵夜哪能不喝酒呀,你那么年轻,胃才哪到哪呀,给个面子!”胖子掰开尹艳萍扣在杯口的手,执意要倒酒。
  事实上,叫女人喝酒和上床一样,除非她情愿,不然别无可能。
  尹艳萍最后还是喝了,但悠着,悠着等耿莉,耿莉来了,今晚她倒真想一醉。可二瓶下去,耿莉依然杳无踪影。
  “不喝了,真不喝了,醉了!”尹艳萍自然知道对方的心思,只得沉下脸。
  “别呀,再来一瓶,醉不了,醉了我送你回去就是了!”胖子靠了过来,伸手去揽尹艳萍的肩,被对方甩开。
  “别这样,再这样我走了!”尹艳萍作势起身。
  “得,不喝就不喝。”胖子讪笑着搁下酒瓶,“可总不能空着杯呀,要不来瓶饮料?”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那杯胖子亲自去取的王老吉她才喝了半杯,便昏昏欲睡,眼皮犹如铅重……  
  尹艳萍醒来时头疼欲裂,转瞬如同遭受电击般蹦了起来,确认身体没有受到侵犯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房间挺雅致,墙上宽幅木框边的银杏油画,天蓝色碎花窗纱,床头柜上裂纹瓷细颈瓶,这些东西极具个人喜好。
  当然,这些尹艳萍无暇欣赏,她只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以及昨晚那杯王老吉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像猫一样敏捷地下床,打开门走了出去。
  男人和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盖着一条方格毛毯,英俊的脸在晨曦清冷日光照射下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尹艳萍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缓缓伸出手去抚摸那张脸,和脸上的淤青。她微笑着,眼角却闪着泪光。
  “对方更惨,估计有一阵下不了床。”
  “你还真下得去脚。”
  “活该,都是那活儿惹的祸。”
  “哈哈。”
  “那胖子或许会报复你,按摩的工作就别干了,惹是非,有个朋友在步行街卖服装,不想干了,你有没有兴趣接下来?”罗小飞郑重地问。
  尹艳萍缓缓点头,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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