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祸心

　　卓言悄悄跟在卓越身后，来到他父亲的居所松柏轩。
　　卓天奇坐在书房的地上，耷拉着脑袋。听卓越讲完“以毒攻毒以煞制煞”的方法，突然跳起来，怒道：“什么？”
　　卓越吓得脸色发白，小声道：“明掌门要亲自解决老怪物。”
　　“好啊，好一个姓明的王八蛋，闹得我里外不是人，好处被他一个人给占了。”卓天奇来来回回转圈子，“阴险，歹毒，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现成的便宜没捡够，他开始妄想着骑到卓家头上去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卓家与明家积怨已久。
　　百余年前发生了一场极其惨烈的人魔之战，卓言的曾祖在无力扭转乾坤之际，服下一颗暴增灵力的丹药，联合残余的高手开启净世阵。钟声如雷，电光如网，重创了魔王，阵内高手死了大半。
　　桃源山从未参加过人魔之战，世间大乱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在乎他人生死。战争结束了打开大门蜂拥而出，以小恩小惠四处收买人心。
　　卓天奇瞧不起明家这种发展壮大的方式，明赫煊又是无冕之王处处压他一头，能不气吗，能不恨吗？
　　他恨不得把老白脸子扔咸菜缸里做成腊肉。
　　卓言上前敲敲门，道：“父亲，我可以进来吗？”
　　乍然听到他的声音，卓天奇有片刻的失神。
　　卓言不等他发话，自己推门而入。
　　父子二人对视着，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波澜不惊。
　　父亲老了，双目已无从前的清亮，变得有些浑浊。他的身子有些干瘪，似乎没有多少力气，艰难支撑着华丽厚重的长袍。
　　在卓天奇眼里，卓言并无多大的变化，不过多了一缕白发。岳母口口声声跟他说卓言沧桑憔悴生不如死，他一度心痛的受不了，如今见到儿子，心痛感荡然无存，原本打算好的以柔克刚之法迅速抛诸脑后。
　　女人家家，喜欢添油加醋胡说八道，这小子好得很，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摔摔打打，多了一撮白毛，能死啊？
　　“父亲。”卓言跪下，接连磕了三个头。
　　“嗯。”卓天奇颇为满意，不涉及到明小叶，儿子还是很乖巧的。
　　卓言起身道：“父亲稍安勿躁，您让明掌门帮这个忙吧。”
　　“胡闹。”卓天奇的火气直冲头顶，“在卓家的地盘上，让明家人来耀武扬威，不像话。”
　　卓言早总结出一个道理，甭管老爹是虎是狼，他只需当一座小山，甭管老虎恶狼蹦跶地有多凶，他只管八方不动，安安稳稳的。
　　当下不紧不慢地道：“父亲的最终目的是除掉害人不浅的老怪物，保护无辜的弱者。这个目的达到了，谁立最大的功劳无所谓。”
　　卓越小声道：“父亲，开启净世阵的风险太大，弄不好阵中高手都会搭进去。百年前的人魔之战就是教训，善的恶的差点同归于尽。”
　　卓天奇瞄了长子一眼，默不作声，神色有些古怪。
　　卓言全身一震，隐隐猜出他的心思，道：“大哥先出去，我和父亲说几句话。”
　　卓越忧心地道：“你们千万别吵。”
　　卓天奇道：“我借他十个胆子跟我吵，赶紧出去，走得远远的。”
　　卓越不敢不听，出了房门，远离松柏轩。
　　卓言道：“您该不会要拉着大家和老怪物同归于尽吧？”
　　卓天奇吐出一口浊气，道：“龙华岛耽于享乐，不问苍生疾苦。巫仙谷沉迷于炼制长生不老药，早忘了驱魔师的责任。松风庄一窝子废物怂包，桃源山更可恶，一群自私自利的东西。只有朔风城不忘初心，致力于斩妖除魔保护苍生。言儿，这世间的格局该变一变，应该建立新秩序。心术不正之徒没资格活着，为父苦心筹谋，是为了卓家为了芸芸众生。”
　　卓言淡淡一笑，道：“为了你所谓的正义，不惜利用我外公和大哥。”
　　“我也是被逼无奈。”卓天奇又愤怒又寒心，道：“我名义上是盟主，明家留着朔风城是做屏障给他们挡灾的。这些不听话的东西必须除去，再发生人魔之战各个门派才能拧成一股绳。我连自己都舍了，你凭什么指责我？你看看我还能活几年？等我死了，凭你能压制这些混蛋吗？啊？”
　　明赫煊骂他蠢，还是有些道理的，卓言道：“您自认为精明，别人也不是傻瓜。你若执意开启净世阵，就等着他们和你斗个鱼死网破吧。”
　　卓天奇心里明白，他的筹谋已经付诸东流。明赫煊那些人不是省油的灯，继续霸道下去，等待他的会是惨烈的反抗，朔风城内会血流成河。
　　卓言道：“不如顺水推舟，让明掌门解决大麻烦。婚宴上好好招待他们，消消他们的怒火。”
　　卓天奇沉声道：“我是你老子，我不用你教。”
　　卓言全当没看见他的恼怒之色，又问：“大哥的婚礼在哪座殿堂举行？”
　　“废话，你说哪座大殿。”
　　定是长生殿，朔风城中最豪华壮丽的宫殿，百余年来，卓家长辈过寿，年轻人成婚都在长生殿举行。
　　卓言却觉得那里凝聚着很重的怨气，道：“换个地方吧。”
　　卓天奇喝道：“只要我活着，你别想着发号施令。”
　　卓言苦笑着摇头，不该指望父亲真的变了。写那封信的流泪老人，就当被鬼附身了吧。
　　
　　三日后，卓越的婚礼如期举行。
　　卓言不知新娘子是谁，也不知其家世，跟在队伍中去迎亲时打听了一下。
　　那新娘子名叫胡秀慧，是十里之外秀山村的村民，家境贫寒，由寡母抚养长大。卓越第一次带人追捕老怪物受了重伤，被胡姑娘救下性命。二人一见钟情，迅速坠入爱河。
　　卓天奇最初有些嫌弃胡秀慧，见了几次，觉得姑娘人如其名秀外慧中，比卓越从前认识的几个姑娘会过日子，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跟卓言讲诉前因后果的是他师哥张诚，此人敦厚老实，藏不住话，道：“师父不是捧高踩低的人，选儿媳更注重人品。人品没问题，村女也可以进卓家的门。师弟已过而立之年，该懂事了。”
　　话里话外，颇有为卓天奇抱不平的意思。指责卓言不懂事，与人品败坏的明小叶相恋。
　　卓言冷声道：“张师哥，你见过小叶吗？别听风就是雨。”
　　当年明小叶大着肚子去朔风城找卓言，张诚见过她，印象很恶劣。认为这丫头伤风败俗不知羞耻，乃是千年的狐狸精投胎转世，勾引良家少男的。
　　他道：“大师哥与胡秀慧定亲之后也无越轨之举，好姑娘应该懂得自爱。”
　　卓言沉声道：“我非小叶不娶，小叶非我不嫁，在一起有什么错？张师哥迂腐不堪，非要天下人都变成和你一模一样的木头？”
　　张诚小时候经常带着卓言玩闹，觉得这小子年岁越大越离经叛道，油盐不进无法说服。碍于他的身份，不得不服软，道：“我错了，我糊涂，师弟别生气。”
　　迎亲的队伍很快到了秀山村，好多村民拖儿带女走出家门口抻着脖子看热闹，无不露出羡慕向往之色。
　　新娘子一身凤冠霞帔，大红盖头上绣着金灿灿的花纹，缀着金灿灿的流苏，红色绣鞋镶满明珠，走一步，光芒流转。
　　胡秀慧是山里飞出去的一只金凤凰，集万千羡慕嫉妒于一身，在锣鼓齐鸣中上了花轿，回了朔风城，拜过天地，入了洞房，好一番热热闹闹。
　　长生殿里灯烛辉煌，宾客云集，一些小家族的家主也来了，有的互相劝酒，有的嘀嘀咕咕，低声嘲笑卓越老牛啃嫩草娶了无知小村姑。
　　那石岛主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在大殿里晃晃悠悠转来转去，听到嘲笑声，立即抓住机会宣扬卓家不堪的往事，道：“你们懂什么，卓城主被联姻毁了一辈子，自然希望儿子婚姻美满。莫说无知村姑，勾栏院的姑娘也可以当他儿媳啊。”
　　“这话从何说起？”几位小家主心生好奇。
　　石岛主舔着脸嘻嘻笑，坐在几位小家主中间，悄摸摸道：“卓城主年轻时看上了苏老庄主的私生女。”
　　“有这等事？”几位小家主往他身边凑了凑，个个瞪圆了眼睛。
　　一人道：“从没听说过啊。”
　　石岛主当年随父亲来朔风城恭贺新禧，半夜三更上厕所时暗中目睹了一桩秘密，此事不足为外人道，知情者屈指可数。石岛主故作无所不能的样子，道：“我是谁啊，无所不知的就是我啊。”
　　“对对对，石岛主有通天彻地之能。”
　　“我跟你们说，是卓老太爷棒打鸳鸯，选定了苏老庄主的嫡女苏静兰。二人成婚当天，卓城主和私生女私奔，半夜三更被老太爷追回来。那私生女无颜见人咬舌自尽了。”
　　“我的天啊，成婚当晚闹出人命，大不祥。”几位小家主摇头感叹。
　　石岛主幸灾乐祸地道：“更精彩的在后面呢，苏静兰抓着卓城主大哭大闹，卓城主道‘你与那妖孽藕断丝连别以为我不知。你不想嫁我，我还不想娶你呢。’诸位听听，这对夫妻太逗了。”
　　“哈哈哈，热闹，有意思。”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压低了声音坏笑。
　　卓言坐在不远处，听完这一切，好一阵苦涩难言。
　　随着苦水翻涌，他更加想念明小叶，只要能看她一眼，所有的烦恼就能全部忘掉。
　　赵影坐在他身边，轻声道：“别听他胡说八道，不可能有这种事，石岛主出了名的爱嚼舌头。”
　　张诚修为一般，根本没听到石岛主等人窃窃私语，奇道：“谁胡说八道？说什么了？”
　　卓言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拎起酒壶，离开长生殿。直接回了自己的住所一鹤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