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应该去登登记

　　上午八点钟我就到达了钱湖镇。
　　钱湖镇一年来没有啥多大变化，只是公路通过镇上延伸到湖上和更远的南乡去了。待到师傅家门口，我心跃跃动地往屋里一张，一个人都没有，但门却开着。我踏着七高八低的破地板走进去，叫了声师母，没人应。我把东西一放，去推隔壁卧室的门。房门关着，从破洞里张进去，见里面也没有人。于是我就走出来到隔壁秋月家去，这才见雪梅的大妹妹十二岁的小梅，正抱着个小弟弟在秋月家玩呢。
　　“呵，小梅，你家家良来了。”还是秋月妈先看见我。
　　小梅叫声“家良阿哥”，便抱着两岁的小弟弟走了出来，
　　“师母呢？”家良一面用手帕擦着汗问。
　　“阿妈到城里阿姨家去了。”雪梅的小妹抱着小弟弟来到自家屋里，望着我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秋月妈提醒她：“你把弟弟放一放，快去打盆面水来给你阿哥洗一把脸，再去倒点茶来。”小梅忙放了弟弟到灶间去倒洗脸水。小弟弟见小姐姐走了哇哇的哭，我上去抱他又认生，我赶快从挎包时里摸出两颗糖来给他吃
　　吃中饭时间到了，因没有师母在家，小梅也不会招待。那时实行共产主义生活，生活上样样东西由集体供应，居民自己不准开伙，饭菜都要到居民食堂里去买。小梅提了一只篮到大食堂买了一碗冬瓜汤，一碗咸鱼和三罐罐头饭来，也没有鲜吓饭。我因路途劳累，吓饭又不对口，只草草地划了半碗饭，喝了两口东瓜汤，就在外间一张搁铺床上躺下休息了。我刚在路过中学时预想的还真是对的，雪梅还真在学校里呢，我感到很懊恼。我太心急了，来得太早了。雪梅还没有放假，师母又不在，这一个人待着多么没趣啊！早知这样我就到西乡自己家里去了，带这许多东西来爹妈会多么高兴。如果去城里的师母不回来，他打算再乘晚班航船回家去了。
　　幸亏傍晚师母来了。
　　“我知道你这两天会来的，所以我也不敢宿夜，阿姨生孩子了我去看看。”师母一见到我这样解释说。
　　“雪梅明天不来后天是一定会来的。你就在这里等两天吧。”师母安慰我说，我见师母这样热情相留，也不好坚持自己回家去，只得住下来等着。
　　师母晚上买来许多鱼肉，自己开火，弄好饭菜来款待我。而师傅这期间是由厂里派他去东钱湖边的距家十五里远的韩林公社打铁去了，也不在家里，要等礼拜天才能回家。
　　吃过夜饭，师母拉了一把椅子，递一把草扇子给我，叫我到河边沿去乘凉。她抱着儿子带着小梅去邻居秋月妈家里乘凉去了。
　　我独自朝河边坐着，随手摇着草扇子，望着河对岸走来过去的行人，和听着周围乘凉的人的说话声，想着自己的心事：雪梅明天到底会不会来？如果不来我明就先到父母地方去了。
　　一会乘凉的人一个个多起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拖着一把椅子过来，看见我慈祥地望着我说：“这是家良啊，你几时回来的？”
　　我借着淡淡的月光仔细一看，认得是以前在两眼桥桥堍头她和儿子摆大饼摊的兴良阿妈，
　　“我是今天上午回来的。”我对她说，并问了一下兴良的情况。
　　原来当年我在这里时和兴良较好，晚上乘凉时常到兴良家门前坐坐，现在回来看见了她很亲切。这时兴良妈笑着对我说：“家良啊，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结婚啊？雪梅长得都比你高啦。”
　　“再等年把再说吧。”我腼腆地红着脸说。
　　“嗯。家良，你人瘦也瘦啦，黑也黑啦，记得以前你在这里打铁店当学徒时白也白胖也胖，在外面这么辛苦啊？”
　　“没辛苦。”我说，我心想主要是劳心劳的，再加上这几天疲劳奔波，能不瘦嘛？
　　兴良妈正想和我再说几句什么，听她女儿在屋里叫她进去了。
　　过一会，一个我以前不认识的比我大三五岁的后生来到我身边，坐在兴良妈刚才坐过的椅子上。他一上来就对我自我介绍说：“你不认得我吧？我是兴良的阿哥庆良，刚刚坐在这里的是我阿妈。以前在外头当兵，五七年复员回来的。”
　　家良“哦”了一声，向他礼貌地点一下头。听他说他也当过兵，不由的对他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来哪，你坐过来哪，家良。”那人挺亲热地叫我，同时望了一下坐在秋月妈那边雪梅妈一眼，放低声音对我说，“你这趟来打不打算结婚？”
　　我摇摇头说：“没准备。”
　　“家良同志，”那叫庆良的人这时把椅子靠到我身边，张弄我的耳朵诡秘地对我说，“以前我虽然不认识你，但从我妈嘴里已经很熟悉你和你师父家的情况了。家良同志，我对你讲句话，我劝你这趟回来得结结婚。假如你经济上有困难的话，我和兴良都可以帮助你一点。若不结婚，至少去登登记也好。”
　　我蹙起眉头纳闷地望望他。
　　“我对你说呀，”庆良见我不响又对我说，“你在外头也许不了解，早两年我家和你师母是住在隔壁的，你师母的为人我们是十分熟悉的。她恐怕看重你的是你每个月寄来的钱，并不是看重你的人。你不是每月十二元十二元的寄来嘛？有时你迟寄来一天，她就埋怨：家良怎么还不寄钱来，家良怎么还不寄钱！依我看，雪梅完全是控制在她母亲手里的。完全是听她母亲指使的。”
　　我巴得巴得地望望他，想起雪梅两次写信向我借学费时的情形，是她母亲出面写信给我说的，说她是听她母亲指使的，觉得不无道理。只是我又想起雪梅在信上“私订终身”时，她曾对我说过，“三四年来，我没有你的帮助，不可能在学校里读书，我很感激你，你是个多么善良的人呀。我深深的爱你，感激你！我愿与你永远结合在一起”。难道这些话都不是出于她本意？也是听她母亲指使的？
　　“家良同志，”庆良见我沉默不语，又关切地对我说，“你在外面大概也只有三四十元一月吧？你这么一点工资，路又这么远，她们能真正喜欢你吗？到时候有会赚钱的人介绍给她们，她女儿还会嫁给你吗……你还不知道吧，去年雪梅初中毕业时，她父亲就叫人来相过亲，大概那个人长得实在不好看，小娘不欢喜才没有成功。
　　“……”家良听了没有吭声。
　　“可是你呀，你还每月寄钱来，去年一次听说你就寄来六十元，你这个人真是老实。没有结婚就长年累月地给她们寄钱，你不知道她母亲的为人，我们什么不知道？早几年我家就住在你们师母家隔壁，那屋是你师傅以前开店做栈房的。起先她说住着好了住房着好了，不要你的钱，住了一个月就要房租了，实在这房子也不是她的。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后来我妈受不了她的气才搬出来。我妈上午听说你来了，对我们说：‘家良这人是个老实人，没有结婚就这么十多元十多元的寄钱来，给雪梅付学费，这趟回来应该结结婚了，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等到下趟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我们得给他挑挑子眼（提醒一下）。所以呀今晚我特地对你讲一讲。家良同志，你得要柯定主意呀，这趟你来赶快结结婚，免得以后她变卦。难道你不想结婚吗？结过婚才能放心呀。”
　　“想是想呀，”我讷讷地说，“我怕她会不同意，她还在读书呢。”
　　“那你就对她母亲说。她母亲如果不同意，你就拖她到公社去，拖她到社会上去评理——”
　　我又巴得巴得地望望他，我感到惶惑得说不出话来，心里说我和雪梅的事情要发展到这种地步吗？那还有啥意思呢。
　　“家良，”庆良看看家良苦恼犹豫的样子，又进一步地说，“你不结婚也不登记，将来会弄得人财两空的。到时候你再和她们交涉，她们还会倒打你一耙，说你用金钱引诱人家姑娘，收买姑娘的心。嘿，到那时候，你还有啥话说呢？你什么手续也没有办，什么证据也拿不出。我劝你无论如何得向她提出来办一办，不结婚，至少也去登登记。登了记，以后她懊悔也难了，结婚证拿到手，你就不怕她啦！
　　“我当年的情况也和你差不多，我也经历过的。”
　　“嗬！”我感到惊讶。
　　“我是五七年复员回来的，一回来就有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中学生。那时她是初中刚毕业，见我回来有两三百元安家费，听说还能分配工作，她自己就主动提出来，要和我一起去登记结婚。我一听好呀，巴不得呐，就去登了记。后来看我没有分配工作，她后悔了，但是已经登了记她也没有办法了。”
　　“现在呢？”我关切地问。
　　“现在，早就结婚了，小孩子都三岁了。”
　　这时候小梅领着小弟弟走过来，庆良又低低地对我说：“你看我和你这样讲几句，她就叫小女儿来探听了，她家小孩子的魂灵都是很多的。”
　　我抬起头来，望望小梅，将信将疑。难道真是他所说的那样是来监视我的吗？
　　“好，我们不讲这些了，当心给她妹妹听去，我们讲点别的吧……”
　　我听了庆良的那些话，感到心里乱糟糟的，也不想再讲什么了，说时候不早了我要去睡了。
　　但是夜里，我睡在师傅家的搁铺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庆良的话引起了我的烦恼，那人提醒我的事，正是我在厂里忧虑过的；也是在厂里的工友阿芹对我提醒过的，只是她提的角度不同。阿芹考虑的是她本人，我怕她书念上去，念到高中毕业考上大学了，我配不上她，大学毕业后就另攀高枝了。阿芹说她当年就做过像我一样的傻事，那我几年来的心血就白费了。所以我来时是想与雪梅提出来的，就是庆良现在再三对他强调的：想去登一下记。至于结婚，我是一点也没有打算过。因为如今毕竟她还在读高中，而且年纪又小；再说眼前我经济上也不允许，想先登个记，感到以后有个保障。如今经庆良这么一说，又讲到师母似乎十分势利，不可靠。我的这个想法愈切了，最后我下定决心，决定这次和她见面后，要和她说一说，去登登记。
　　但是她现在还在学校里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