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北河往事(十一)
作品名称:北河往事 作者:心静即佛 发布时间:2012-08-24 08:36:03 字数:3693
二十三
在戴着像章的日子里,我们有着无限的快乐。我和孬三把像章戴在帽子上,更加好看。上课的时候我们也不舍得摘下帽子。赵老师在讲台上站着,也不说话。大家都看着我们。孬三急忙把帽子摘下来,我还没有明白,纪兰拍了我一下,我才想起来。我伸手摘帽子,赵老师说,戴着吧,我看挺好看的。赵老师挖苦我们,会弄得我们无地自容。
对像章的狂热燃烧了好几天,最后终于出事了。
那一天天气很热,孬三说,我们去水里支船吧。我们就去了。有孬三,我,赵三,还有纪兰,香芹。河岸上的芦苇丛中藏着一只小船,是队里食堂到河里打渔用的。船篙我们在芦苇里面找到了。撑船的人习惯把船篙藏到芦苇里,我们都知道。那天赵三撑船,我们四个在船舱里看像章。香芹没有像章,她在我们这些人里,总是弱者。她看到孬三帽子上戴了一个,胸前戴了一个,一会从衣兜里又掏出一个,十分的羡慕。她小心的对孬三说,给我一个吧。孬三根本就没有看的上她,对着香芹撇撇嘴说,我把像章举起来,你能够到就给你。香芹的个子比孬三矮,是根本够不到的。可是香芹要像章的心非常急切,她忘了自己的个子,就伸手去够。香芹的手还没有够到,孬三就又举高一下。赵三喊,别把船弄翻了。这时船在晃悠,船正行驶在一片没有杂草的水泡子上,光洁的水面象镜子一样。船在镜子上滑动,左右的摇摆。香芹没有想到孬三是在逗她玩,她很想把像章弄到手。香芹拼命的一蹦,把孬三的胳膊抱住,往下拽,想把孬三的手拽到最低程度。就在香芹蹦的时候,船就摇的厉害。孬三对香芹的执着终于坚持不住了,手往下一放,香芹随着就坐了下来,孬三也跟着坐了下来。他们都坐在了船的左侧,我们也在船的左侧坐着。船猛的歪过去,船舷就挨着水面,水也进了船。香芹和孬三一同掉进河里,我们还想去救他们,可是瞬间船就翻了。
我们三个男孩都会水,从翻扣的船底下钻出来。孬三的胳膊上缠着香芹,我的脖子上被纪兰抓的紧紧的。我们连推再拽,把香芹和纪兰弄到岸上。看着翻扣在水里的船,船肚子朝上,鲸鱼一样漂浮着。我们游到船的跟前,把船往岸上推。找到一处浅水的地方,把船翻过来。太阳火辣辣的照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上了岸。纪兰和香芹浑身是水的站在岸上。我们都知道惹了祸,谁也不敢回家。我们想把身上的衣服腾干,香芹说,她身上湿的直痒痒。我们就开始往回走。孬三说我们不能回家,我们到孙歪脖子堆的草堆上去把衣服晾干,再回去。前面就是草堆,我们一同走过去。
纪兰和香芹在草堆的那一面把衣服脱下来,晾到草堆上;我们在这面把衣服脱下来,晾到草堆上。热烘烘的阳光晒着我们的衣服。我们光着身子坐在草上,草还很干硬,开始扎的屁股很疼,一会就舒服了。身体在阳光里很快就就干了,我们立即忘记了刚才的惊险,高兴的说起话来。我们说着,还争吵,比谁的声音大。越吵越不服气,我们就面对面的喊。本来我们在草堆的这面,纪兰和香芹在草堆的那面,我们不知不觉的凑到一起了。我发现我们没有区别。只是我和孬三赵三的皮肤很黑,晒的掉皮了,纪兰和香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深色的白。她们在天气热起来之后,还没有脱去长袖的衣服,秋裤还穿着。纪兰捂住胸脯说,这么毒的太阳,都晒黑了。孬三说,怕啥,晒黑了我就不穿衣服了。香芹说,不穿衣服蚊子咬的受不了。我说,我不怕蚊子,我怕瞎虻。瞎虻把肉都咬下来了。香芹说,我家有跳蚤,你看我身上咬的包。香芹说着,隔着纪兰把腿和半个屁股伸过来,让我看。她的身上结着很多的嘎巴,嘎巴上面染着红汞药水。孬三立即坐到香芹的对面去,说,我看看。香芹又伸给他看。孬三看看香芹,看看纪兰,说,还是纪兰白。纪兰本来是蜷着腿,听到孬三的表扬,把腿伸开,说,俺娘也说俺白。纪兰得意的用手在身上抹擦了一下。孬三也伸过手来要抹,纪兰说,你手上有泥。就把腿缩回去。香芹喊,我看到肠子了。我们问在哪,她指着肚脐眼。我们看看她的肚脐眼,再看看我们自己的肚脐眼,好像真有肠子在里面。
太阳已经西沉,我们五个脱的光光的同学坐在草堆旁,等待着衣服早些晒干。这样无忧无虑的纯真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我们就要长大了。香芹还在惦记孬三的像章,孬三主动的说,我给你一个,但是不要对别人说是我给的。春芝找我给她弟弟要,我都没有给。香芹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孬三。孬三把衣服上别的像章和衣兜里的像章都拿在手里,对香芹说,这两个你挑。香芹顺手拿过一个来,攥在手里,象宝贝一样,说,我穿上衣服就戴上。孬三说,我不穿衣服也能戴。我们都被孬三逗笑了。孬三说,真的。他说着就把像章的别针扎进胸脯的肉皮里。但是没有出血。
我们要回家的时候,只有背心和裤衩干了,我们就穿上背心裤衩,把其它的衣服抱在怀里,往家走。家里的烟囱开始冒烟了,扯的长长的烟,一团一团的,在天空里飘散,绘制成美丽的晚霞。纪兰看见家门口屋檐上竖着的竹竿,说,纪奎哥回来了。
二十四
纪兰对我讲述了她纪奎哥回来的那个夜晚。那个春夏之交的深夜,黑暗里布满了恐怖的火药,爆炸声在纪兰家的北炕上震开来,屋顶的茅草燃烧着,压在茅草上面的碱泥崩裂了。纪兰感觉到脚底下的窗户裂开的声音,有一块玻璃碎落的飞起来。纪兰吓的把头捂上,还是不行,她在被子里的头非常的疼痛。呼吸的声浪在脸上流动。她终于忍耐不住,抓住娘的胳膊,要坐起来,娘的冰冷的手压住她的肩膀。她不敢说,不敢喊,不敢坐起来。他不知道北炕上的嫂子在蛮牛样的纪奎手下会受到什么样的损伤。开始她还听到嫂子故意的大叫,然后是疼痛的呻吟,最后是求助的呼喊。直到南炕上的一家老小无声无息,象死了一样的时候,樱桃没有了任何声音。
樱桃说,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也不要这么折磨我。我是人啊。
樱桃说,娘,你不管你家纪奎,你也不救我,你把我领到这来是喂狼的吗。
樱桃说,纪奎,我好歹是你老婆,你真下的手啊。我拿什么给你生小孩呀。
樱桃说,纪兰妹子,嫂子求求你了。
纪兰呼地翻身,要起来,娘的手怎么那么有劲,把纪兰按住了。纪兰要喊,娘的手把她的嘴捂住了。纪兰哭了,眼泪流在了娘的手上,娘也没有松手。
不知道夜是什么时候静下来的,纪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天亮的时候,屋檐下的船篙没有了,也看不到纪奎的影子。樱桃在被子里躺着,脸色苍白。樱桃睁开眼睛,看着纪兰,说,嫂子求你给我喊个医生。张志友在家吧。纪兰点点头,转身就走。在外屋地遇见烧火做饭的娘,娘说,兰子,干啥去。纪兰说,给嫂子找医生。娘说,找谁。纪兰说,找张志友。娘说,他是男的。纪兰说,嫂子让找的。娘说,不行。纪兰说,嫂子死了咋办。娘说,有娘呢。
纪兰娘让纪兰把洗脚的瓦盆拿来,在锅里舀了开水,刷洗一遍,又舀一瓢开水,放进瓦盆里。在柜子里抓了一把盐粒子,放在水里。搅了搅。盐化了,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灰,纪兰娘用水瓢撇出去,水就干净了。纪兰娘让纪兰把盆子端进屋里,放在北炕沿上,纪兰娘跟在后面,打开箱子,拿出一条新毛巾,向躺着的樱桃走过去。樱桃听到纪兰娘的脚步声,把眼睛闭上,长长的睫毛搭在脸上,脸上是一片泪水的痕迹。
纪兰娘脱了鞋,跪着爬上炕。凑到樱桃的被子跟前,说,桃啊,别怕,娘给你洗洗就好了。樱桃也没有睁眼睛。娘一掀开被子,就吓了一跳,嘴里骂着纪奎,对纪兰说,去吧,去吧,快去找张志友。纪兰看看娘,说,他是男的。纪兰娘说,快去,快去。
张志友在樱桃的哭喊声里清洗完,坐在南炕沿上吸烟。他生的清瘦,牙齿上有黄色的斑点。在部队当过两天卫生员,自认为医术高明。我的屁股上经常被他打青霉素。一次腰痛,多尿,他怀疑肾有毛病,让我立即去场部。可是他打了三天青霉素之后,不疼了,他就说是感冒引起的,不用去场部了。他给樱桃清洗之后,也打了一针青霉素。那时候的青霉素都是粉剂的,张志友把安痛定注射进青霉素的小瓶里,拿手摇了一会。他一边摇,一边看着樱桃被清洗的部位。纪兰娘急忙用被子给樱桃盖上,张志友说,再晾一晾。纪兰娘就把被子掀开,挡住张志友能看到的那一侧,张志友说,我把针打了吧。
张志友吸完烟,给纪兰娘留下一瓶龙胆紫,说,上两次就好了。那地方皮实。见纪兰娘接了龙胆紫,就继续说,纪兰娘,我得说你两句。纪奎做的太狠了,这是万幸啊。哪有拿着擀面杖打那里的,要是大出血,命就完了。纪兰娘也不做声。张志友说,要是子宫捅坏了,你还要不要孙子呀。那个时候渔业队还很封闭,但是医生张志友和兽医宋敏然却很喜欢研究这些。孙歪脖子的母马下完驹死了,宋敏然就把张志友喊来,一起找子宫。我们跟着看,不知道子宫为何物,竟然让他们那么执着的寻找。
张志友的话纪兰娘好像没有听进去,因为从她发直的眼神看,她在想着自己的事情。纪兰后来对我们说的时候,说她娘认为就得教训一下樱桃,要不樱桃心就野了。所以,那个晚上无论樱桃怎么哀求我们,我们谁也不吱声。纪兰怀疑纪奎回来也娘叫回来的,至于打那么狠,纪兰认为娘是没有想到的。娘还是喜欢樱桃,在樱桃没有起床的几天,娘给樱桃做了很多好吃的。沾满血的被子也让娘给烧了。事情好象没有发生一样。
张志友临出门的时候,纪兰娘对张志友说,你可不要把樱桃的事说给外人,丢人哪。张志友说,我不会说。要是队长知道了,就会开纪奎的批判会了。纪兰娘说是,纪奎也不好在外面做人。纪兰娘把一包鱼干让张志友拿着,张志友笑着提在手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