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又想探亲
作品名称:人世间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9-29 09:46:29 字数:3875
我低着头不说话。可是阿芹见我这样以为我对冯小凤有点意思了,就高兴地继续说下去:“我看你是不是喜欢她?你要是喜欢她,我去给你说说看,叫她和你走走看,看你们能讲得来嘛。当然我不叫你一下子转过来,我已把我的痛苦经历告诉过你了,你自己去想。我的事情一般的我不给人家讲的,现在我看你又像我当年那样,在爱一个学生,我才给你说一说的。你对冯小凤欢喜不欢喜,你过几天再告诉我也可以的。”
事有凑巧,几天后天,阿芹又从机修车间来电话叫我,说是一台车床的保险丝又断了。我见大伙都出去工作了,就自己挎着一只帆布工作袋,系上电工工具套再次来到机修车间。见打电话给我的阿芹正在车床边工作,我走过去说:“你的机床不是好好的在转嘛?怎么说保险丝断了?”阿芹一指旁边一台停在那里的小车床说:“是她的车床保险丝断了。”我抬头一看,见是冯小凤的620小车床,我就走过去。见我走过去,正在车床前俯下起立的寻找什么东西的冯小凤抬起头来微笑着对我说:“是我这里,我刚才在车削一根轴,开动机床才一会,就听开关扑一声响停下来了。我看看配电板上冒出火花来,可能是保险丝断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走过去把她机床电源开关上的保险丝的插嵌拔下来看了看,发觉得果然是一相保险丝断了。我把那断保险用螺丝刀挑下来,从自己的帆布工作袋里寻出新保险线来,扎了一段在插嵌上拧上插到配电板上,向她点了一下头说:“你开起来试一试,还会断吗?”冯小凤按下按扭,车床“哗”一声重又起动了,一下就转到正常速度。我用随身带的钳形电流表夹了一下电流,又见三相电流也平衡,我说:“好罗,没有事,又可以工作了,大概是日子长了保险丝自己松了熔断了。有问题再打电话来。”她腼腆地向我点了一下头说:“好,再断我再打电话找你们。”她把车件夹上开起车床来工作,我就挎上帆布工作袋走了。
当时动车间和机修车间是相邻的两个车间,因为人数少,两个车间组成一个分工会,而阿芹是新建的车间工会委员,她负责妇女和文娱委员。一次她发电影票时竟把我的票和冯小凤发在一起。当我到电影院看电影找坐位时,我找到我的位置时竟发现旁边坐着冯小凤。我看见她立即脸红起来,只向她点了一下头,就赶快把眼光避开了。
我当时心里轰轰地响,这是怎么回事?是碰得巧还是阿芹故意安排的?我在她旁边别别扭扭地坐着,也不敢与她说话。倒是冯小凤先对我点了点头,随便地说了一句,“你也在这里”;但我还是不敢与她随便答话,身子与她的坐位避得开开的。等到电影开始了我只顾直着头看自己的电影,目不斜视。在放映中只是偶或说一句什么评价电影好看不好看的话。电影放好就各向一边自己走了。虽然住在同一幢单身宿舍,路上我也不想与她同走,我走得快的,恐怕与她碰上。我在路上心里想,怪阿芹对我关心过头了。我当时又没有对冯小凤表过什么态,看电影让我和她坐在一起,这有多别扭,叫冯小凤也不好意思。
但是经阿芹一提我的婚姻的事,现在我却更想雪梅了,仿佛我已经做过对不起雪梅的事似的。我现在好想马上能回到雪梅身边去,以表示我对她的爱和心愿。
春节没有回家去,我计划等雪梅一放暑假,我就立即回去。在暑假里,一来能有较多时间和雪梅相处;二来厂里今冬投产,明年春节正是榨季大忙季节,榨季生产时期是不好意思请假回家的,现在请假探亲是个机会。
这时正好上面有文件下来,按文件规定,外地职工每两年可以回家探亲一次,给假十二天,路程在外,路费可以报销百分之五十。我家乡有父母,也可说有未婚妻,又是外地人,自然有条件回乡探亲。因此我今年可以正式回家探亲了。
春去秋来,我盼望着探亲日子快快地到来。
好不容易等到六月底,我就请了探亲假,一级一级地送上去。从车间直到厂部,迂回曲折,说明了我现在想回去的理由。
车间和厂部感到春节榨季生产正需要用人,职工想探亲倒还是现在淡季时候让他们回去的好。设备由安装队在安装,生产工人这时候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动力车间一时少一个值班电工临时派人代一代也可以了,于是厂里就准了我的假。
探亲假是同意了,但手头上依旧是两手空空,和上次回去时一样困难。因为我的工资仅比刚从部队下来时多二元一月,现在是三十二元,学徒要当三年,复员军人也是一样。三十二元每月给雪梅寄去了十二元,剩下二十元,自己嘴上不抽一支烟,不喝一滴酒,心肠硬硬地也没给父母寄一分钱。除了吃饭和做了必不可少的几件衣裳,还了上次探亲时借的债,眼前手头只有三十几元钱。再预支一月工资,加起来也只六七十元钱。而来回路费得要四十多元,剩下三十多元钱只够给雪梅做学费,还要买些糖酒和桂圆之类的礼物,也得二十几元;且师母写信来,说是雪梅长高了,原来的衣服都穿不着了,要我下个月多寄些钱去,给雪梅做几件衣裳。
我接到这封信后又是欢喜又是忧愁。欢喜的是衣裳穿不着这说明雪梅身体发育了,变成大姑娘的身材了,自然少女时代穿的衣服都穿不着了。这是值得高兴的好事呀!而且从这封信中可以看出师母把雪梅已经完全交给了我,当我的未婚妻了。可不是嘛,别的姑娘你想送还送不上呢,这不是件令人欢喜的事吗?但是经济又得多要一笔开支了,回去得多带三五十元才行。但是我哪来那么多钱呢?
末了,我只得再向在厦门当兵的崔安兴老乡借。幸而老乡崔安兴现在已升为副指员,工资有六十多元一月了。因上次借我及时还了他,这次向他开口时他又满口答应了。这次我又他借了四十元。
但这次去部队给我的剌激更大。同年出来的人,崔安兴还没有什么文化,没想到他竟当上了副指导员。他一帆风顺,进步飞快,体训队解散后,部队送他去东海舰队政工训练班学习了几个月,回来后当了几个月见习指导员。如今已当上了通信连的副指导员,戴上了大盖帽,穿上了军官制服,一月拿六十多元。而我如今仍只拿三十几元一月。安兴的工资比我多了一倍,而社会地位更没法比。
崔安兴还告诉我,这两年从义务兵中提干部的人很多,提的都是五五年、五六年的兵,因早几年老兵复员退伍的太多,如今提干都缺乏人材了;有的刚入党就提干部,有的直接从战士中提拔,报务员中也提了好多。
听了老乡的话,我更感到自己提前退伍是我人生路上大错了一步,懊悔万分。要是自己如今还在部队,我也是个很求上进的人,业务能力又强,自己也许现在也可能入党提干了。如果我也像崔安兴那样当上个军官,拿六十多元一月,我对雪梅也能照顾得更好一些了,还好逐月给农村的父母也寄一些。自然回家时也体面得多,也不用向人家借钱了。
不用说在部队提干部,即使晚两年退伍,在今年上半年退伍,去上海南京大学工作,也比在这里好得多呀。而这些大好机会都由于自己的不争气而失之交臂地错过了。
借了安兴四十元钱之后,我当时还向崔安兴要了一条裤子。
这事情说来惭愧,由于经济拮据,我退伍后没有买过什么新衣服,平常在厂里穿的都是工作服,出门才穿便服。我穿的一条裤子已经多年,那裤子的布都脆化了,在我跟老乡走到他宿舍时,从山上走下步阶时我跨步时步子跨得大了一些,只听“撕——”的一声,我穿的那条旧裤子的裤裆竟撕开来,前面中间破了好大的一个缝;以致能看到大腿的白白的肉体了。我把这情况难为情地告诉崔安兴:“嘿,我的裤子破了呢?”崔安兴回头看了我一下,微笑了一下。回到宿舍,他从箱子里拿出自己的一条蓝色的海军旧军裤给我,说你换一条吧。我的脸孔一阵红,只得说了声谢谢,把自己的破裤子脱下来,换过老乡的军裤。这条深蓝色的海军裤子我后来喜欢地足足穿了两年,期间去看雪梅回家探亲时还当作时新裤子来穿。
中午,崔安兴还请我到司令部军官食堂去吃饭。这司令部我当年在部队时看望战友时来过,重回老单位的上级机关,触景生情,使我无限感慨。在这里我还碰到了以前分配在这里通信连当报务员的、我当年在训练团时的两个同乡兼同学,他们也穿上了军官制服。一个叫崔忠芳的当上了通讯参谋。那天崔忠芳还挂着一条红领巾,说是要到下面的一所小学里去当少先队辅导员,给小朋友去讲革命故事,崔根芳真是春风得意。人家活得多么潇洒呀!
一个叫郑文火的当了无线电发射台台长。后来我还去过鼓浪屿的发射台,郑文火还叫我在电台食堂吃了一餐中饭。而我竟是这样的狼狈,回趟家连路费都没着落,还得来向老乡来借,使我更是感慨万千。
他们看我穿着寒酸的水兵服改的便衣,问我找谁而来,现在何处工作。他们热情地邀请我吃饭,我只是谦卑地和他们寒暄几句,不敢与他们多谈,说是路过这里来看看同村老乡。
军官食堂里美味佳肴诱人食欲,崔安兴买了一碗红烧大排,一碗鱼,一碗蛋花汤请我,这对在厂里工人食堂里吃青菜羹咸菜汤的我来说如过节了。
吃好饭后我感谢地与崔安兴告别,我问他有什么信带给他姐姐和未婚妻?原来去年他姐姐已经在家乡替他找了一个同村姑娘。说起来这个姑娘我也知道的,当年我在那村里当学徒时父亲常到店里来坐,当时他才二十几岁,没有想到如今他的女儿已经变成大姑娘了,而且做了崔安兴——一个军官的未婚妻。去年我路过时还去看过。安兴摇摇头说,没有什么信好带。我不过是见老乡对我这样好,想报答一下罢了。人家谈情说爱不会自己写信啊,哪有请朋友带这种信的?
样样手续办好,全国粮票也换好,钱东借西借的也借了100多元,勉强可以启程回家了。
可是火车又不通了,刚建设起来不久的鹰厦铁路每到台风暴雨季节常常要塌坊,这一回一等五天还不通,问车站的人说半个月内可能不一定能恢复。雪梅暑假期将至,我归心如箭。
恰在这时,厂里有一辆卡车要到福州运输设备,去时到厦门市区带点什么东西去。我就搭车绕道从福州乘火车去,同去的还有一个上海人。
车到厦门市区图书馆旁边暂停,司机告诉我中午十二点在思明路市图书馆旁边等他。现在我们可以去自由活动一会,有啥事尽管去打横好了。我让东西在车上放着,便跳下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