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老乡的关心

　　到六一年冬天，鹭江甘蔗化工厂马上要正式投产了，上级为加强对鹭江化工厂的领导调来一位新书记，这位书记的妻子是浙江人。他来到我们厂时，把他的家属也带到厦门来了。她妻子也是个刚从部队转业的干部，被上面安排在工业区的一个化纤厂里当书记，还带来一个未婚小姨子——一个二十八岁的老姑娘，就安排在我们厂里的机修车间当车工。以后我们熟悉了，使我一时有了个可以谈心的老乡。
　　书记的小姨子名叫阿芹，我工作时常到机修车间去维修电气。有一次，有人打电话来说是机修车间的一台车床的保险丝断了，叫我们派人去接一下，我当时已经当了临时电工修理组长。我背着工具袋走到机修车间出事故的那台车床，见是一个戴着女工工作帽的胖胖的新来的女车工，邻座车床的女工冯小凤告诉我，她是刚从浙江调过来的。冯小凤我是老早就认识的，也是我的老乡，是浙江金华的人，现在小凤说那个胖胖的女车工也是刚从浙江调过来的老乡。一问她原来是上虞人，在外省上虞和宁波也算是老乡了，说话口气都是相似的，我感到非常亲切。回到组里一打听，人家告诉我，她就是新来的书记的小姨子，
　　后来因为工作关系，开团支部书记会议时有时新来的厂党委书记也来讲一下话，慢慢的认识了这位新来的党委书记。会后徐书记对我说：“我家就住在工业区新村一幢小楼里，有空你可来我家坐坐。听说我小姨子早就认识了你，我老婆也都是浙江人呀，你有空到我家来玩。”
　　在一个星期天，我吃了晚饭后，就到徐书记家里去。因为当时工业区新楼还很少，就在镇中心那里，我问一下就找到了住在二楼徐书记的家。因为认识阿芹，书记又对我这样热情，我就贸然地去了。这一去又认识了书记的夫人老范。头次去那里，他们正在吃晚饭，他们热情地请我一块吃晚饭，我说我已经在食堂吃过了。
　　“以后来我家就到我家来吃饭，不用客气的。”书记的夫人，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也很热情地对我说，“小张，听阿芹说，你也是从部队复员的。在这么远的地方，能碰到你一个宁波人，很难得的，也算是很亲切的小老乡了。以后来了就到我家来吃饭，不要客气。”
　　胖胖的个子不高的书记也对我说：“张家良，你是浙江人？我是江苏人，我老婆和小姨子也都是你们浙江人，在这里我们也算是老乡了。老范说得对，在外地难得碰到老乡，你以后要常来啊！”我听了感到心里热呼呼的，没有想到这位书记官这么大却没有一点架子。他原来是内蒙古部队的一个团级干部——又见他的妻子和小姨子也对我这样的热情，我感到很高兴，真的以后我就常去书记家了，星期天我就老着面皮去吃中饭，有时他们包饺子也来叫我去一起吃。从此我在厦门真的把书记的家当作亲戚一样了，几乎每星期都去。
　　和阿芹熟悉了，阿芹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常和冯小凤在一起吃，有时看见我就把饭碗搬到我一起来吃。吃着饭阿芹就和我聊着家乡的什么的年糕呀、汤团呀，家乡的饭菜怎么怎么的好吃的话。
　　阿芹常常感慨地说：“还是我们家乡好呀，这里的饭菜吃不惯。”我更是同感地说：“那还用说呀，所以我来到这里工厂后至今还安不下心来，我是天天想回家呀，可是回不去怎么办呢，我是没办法回去了，可是你们怎么还到这里来呢？我听书记说，在他转业时上级征求他的意见，一个是去厦门一个去他的江苏家乡，你们当时可以到江苏去的，江苏和我们浙江风俗人情相近。当时怎么不回江苏，千里迢迢到这里厦门来？”阿芹说，那是我姐夫的主意，他说在家乡，他转业到地方工作了，大大小小会做个领导，会有许多亲戚熟人来找他的，烦得很；还是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的好，人家不认识我们，就没有那么多人来来找了。本来我也不想来这里的，可是我姐跟我姐夫来了。我一段时期心很烦也跟姐姐到这里来了。
　　“是这样。”我感到老革命、老干部的思想方法就是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我把不得回家乡去，可这位书记在转业时却还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真是不可思议，可见人各有志呀。老干部有老干部的想法，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想法。
　　时间长了，大家也就无话不谈。有一次阿芹对我说：“张家良，你今年多大啦？有没有对象呀？”
　　我说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对象要说有嘛是已经有一个了。只是能不能算数说不定。
　　“那是怎么一回事？”阿芹问我。
　　我说：“在家乡，还只十八岁。正在读高中。”
　　阿芹听了替我皱起眉头来说：“还这么小，那你要等她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呵？”
　　“那只好慢慢来了。”我说，“我现在条件这么差，叫我现在结婚我也结不起。”
　　阿芹说：“要啥条件呀，照我说，现实一点你还是在这里找一个好了，就在这里安家落户算了，我看这里厦门也蛮好的。”
　　“在这里像我这样一个二级工，36元一月谁会要我？”
　　阿芹望着我一下说：“怎么会没有人要你，在我们车间里，现成的就有一个，还是我们同乡，你要不要？”
　　“谁？”我睁大了眼睛望阿芹说。
　　“就在我们机修车间。”
　　“那个？”
　　“和我在一起的，冯小凤你喜欢不喜欢？”
　　我听了低下头去，我的脸红起来。
　　冯小凤怎么不认识呢？她是机修车间的一个车工，一个个子不高，但是却长得很结实很丰满、脸儿圆圆的也不算难看的姑娘；但性格高傲，为人孤僻，家庭出身是地主。也许就是她这个当时被人看不起的成份，人家主动搭理她的人少，也就养成她孤僻清高的气质。她也是去年随她姐姐带过来我们厂的，老家原在浙江金华，因为她成份不好，又是个外乡人，如今还没有找到对象。成份好的人，人家不要她，怕受她连累；比她差或和她一样的人，又不愿要她，一直拖到今天。她比我小五岁，车间支部曾想发展她入团，终究因阻力太大，没有发展她。
　　厂工会发电影票的时候，到电影院去看电影，有时也曾碰到冯小凤。有时到外面散步碰着时，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也聊聊闲话。我和她之间因是同为外乡人，又都是浙江老乡，也很有共同语言。
　　但是现在亚阿芹把她想介绍给我当作对象，我倒是没有想过的。因为一来我老早就有了雪梅了，我没有再想别的女孩了。二来，我感到自己未必能配得上她，因为她看起来很高傲的，听说厂里也有人追求过她，可是她并没有轻易答应人家。
　　阿芹对我这样一说使我想了半天，要是没有雪梅，我会对她感兴趣也说不定的，因为她性格虽然孤僻但为人正派，人也长得蛮可以的。如果没有雪梅，在厦门能找到她做终身伴侣也是不错的。现在阿芹提起她，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怎么，张家良，你还看不上她？还是嫌她出身成份不好？”
　　我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我看你呀，在家乡找个学生，实在是不可靠的。现在她要读书，你一个月三十几元工资，要给她一半，你自己的生活过得够苦了；而且现在你又不能和她在一起，本钱放下去了，却仍旧一个人在外乡过着孤苦寂寞的生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何苦呢？你现在在这里现成的找一个，马上就可以结婚，两个人可以过得欢欢乐乐的，为啥一定要一个人过孤苦伶仃的生活呢？你找个那个家乡的女学生，你现在全心全意地培养她，等她将来大学毕业了，还会跟你好吗？”
　　我听了依旧无动于衷。因为这些话，早在两年前，和哪个南京描图员在木材厂帮忙时她就劝过我了，这时阿芹又关切地望了我一眼对我说：“家良，实不相瞒，你看我现在还不结婚，我可是过来人呀，在这方面我是吃过亏的……”
　　我抬起眼睛来望着她。
　　“当年我在家乡读书时，在念高中时，也有一个很要好的男同学。”阿芹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后来他考上了上海一家大学，我没有考上，只得到工厂里去做工。他家里比较困难，是个农民，家里弟妹又多，考上大学后，却没有钱给他上学，当时我就像你一样，我满腔热情地支持他去上大学。我在这工厂四年里，自己省吃俭用，把工资拿来一大半都寄给了他。可是等他在上海的那所大学毕业了，他分配在上海工作，他就和他在大学里的一个女同学好上了，把我撂在了一边。我听他第一次来信讲到要与我分手时，我马上到上海去，我向他流了多少眼泪，求他不要抛弃我。但是没有用，他铁了心，说我和他文化上相差太多了，说他的性格和我合不来，没有共同语言，婚后不会幸福的，他坚决要和我分离。
　　“可是当年还在读书时怎么不讲呢，真是过河拆桥呀！四年啊，整整四年，他就靠我寄给他的钱生活和学习的。可是到毕业时，他却这样对待我，还说我对不起你，我当年用你的钱以后我慢慢还给你的。这不是一点钱的问题呀，这是心血啊，可是人家毕业了，翅膀硬了，说不要就不要你了，有啥办法？
　　“从那以后，我对男人都看透了，和他散了以后，后来又有许多人给我介绍过，我一个也不要，不想再谈了。这个男人伤透了我的心！所以我姐姐到这里来工作，我让我母亲跟我哥家去过，我也跟我姐姐出来到厦门来了。我想换个环境也许心情就会好一点，因为在家乡老会想起小时候和他在一起的情景。可是你像我当年一样，又在步我的后尘，我是替你担心呀！现在你是在重演我的经历——所以我劝你现在还来得及，还是和她脱钩算了。冯小凤年纪也很轻，她虽然只初中程度，但她现在已经是一个一级工了，她的工资虽比你少，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也有六七十元一月了。在这里生活足可以过得去了。你还可以寄些钱给家里帮助你父亲帮助你弟弟妹妹，这有多好呀！”
　　我低着头沉默着。我想雪梅会不会将来书读出了也会这样对我呢？想想她这样单纯的姑娘，不到于也变成这样吧，她和阿芹那个男朋友是不一样的；而且雪梅现在是靠我寄钱给她读书的，我要不给她寄钱了，她马上就得失学，叫我这样做我做不到，我一时没有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