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意想不到的买方（上）

　　如果把工程项目比作夜总会里面的陪侍小姐，有些个项目是方利山绝对看不上，也断然不会下手的。
　　但现实却是，如今他手里边还就只有这么几个不顺眼的项目，还就只能指望着它们下蛋孵小鸡。
　　每当想到这儿，方利山就很是头大，一支香烟夹在手里半天了，也没有点燃的欲望。
　　“卫北区那两个PPT项目进展怎么样了？啥时候能竣工验收啊？”
　　“这两个项目我一直跟着呢，昨天才翻过合同。”王大志翻开了手中的记事本，“金开路明年2月竣工，燕山隧道晚一个月，3月能够完成。”
　　方利山将眼睛闭了起来。
　　“还有小半年呐？能不能提前完工？”
　　“前两天我去过工程现场，项目经理说，要提前最多也只能提前两个月，不能再快了，得保证工程质量。”
　　方利山连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总之，你给我盯紧点儿，就算是提前两个月完工，那也能让政府提前两个月开始回购啊！这两个项目可占用了公司好几个亿的资金！”
　　“方总，我会放在心上的。”
　　方利山睁开了眼睛，但嘴里还是不停地长吁短叹。
　　“大志啊，你说这几年咱们手里边儿都是些什么项目啊！投资大、运作难、回笼慢，这还怎么玩儿啊！”
　　“方总，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熬过了这一关，后面就会慢慢顺起来的。”
　　“自从三年前百盛宾馆那个项目开始，咱们就没顺过！多好的一个项目啊，2.5个亿的标咱们都拿下了，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活生生地把咱们给挤开了！”
　　王大志看了看方利山的脸色。
　　“方总，依我说，百盛宾馆那个项目注定就不是咱们的！那瑞风装饰集团明摆有着后台，不然，凭什么能推翻已经出炉的中标结果，末了还能给他加上一个亿。”
　　方利山将手里的香烟远远地扔了出去。
　　“想想我就来气！到了汇景台那个项目，陶成业又钻出来了，低价拿地、低价销售！我仔细琢磨过了，自从那陶成业出现以后，我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大志，你说……这陶成业不会是我命中的克星吧？”
　　“他凭啥是您的克星？那陶成业能做到的，咱们也能做到！我觉着从现在起，咱们就得集中精力，弄几个油水儿大的项目来好好运作运作，不出几年，咱们金川集团就能超过他帝豪集团！”
　　方利山苦笑了一下。
　　“油水儿大的项目，那不都在长河新区嘛！可现如今要在长河新区拿到一块地，比登天还难！我可收到消息了，陶成业也在打这个主意，前两天还去卫北区找过刘松林！”
　　王大志皱了皱眉：“哦，他也去了？”
　　“那小子阴招儿多着呢！据我所知，当年他为了低价拿到江海湾那块地，除了送给刘松林一套两百多万的房子，还挖空心思给刘志鹏介绍了一个歌舞团的美女！”
　　王大志笑了笑：“美女怕什么呀！咱们这儿不也有美女吗？”
　　方利山想了想：“你是说……黄燕玲？”
　　“方总，您忘了？黄燕玲以前可是和刘松林喝过酒的，她自己不也说刘松林对她有点儿意思吗？”
　　方利山忽然感觉自己的精神好了起来。
　　“对啊，我怎么把她给忘了……是时候出这张牌了！”
　　王大志把头凑了过来。
　　“明天我就带着黄燕玲去他办公室，当面向他约请饭局！方总，您看怎么样？”
　　方利山一拍桌子：“就这么办！这小女子有没有价值，就看这一回了！”
　　
　　江海湾C栋32-1的信息很快便查到了，业主刘志鹏，长州本地人。
　　不过，沈永捷最感兴趣的，还是这个刘志鹏的社会背景关系，好在杨宇和李晶并没有让他失望。
　　“……因为考虑到这户业主姓刘，以及举报材料上所反映的问题，我们大胆尝试去市委调取了刘松林的档案资料，发现刘松林有一个儿子就叫刘志鹏！”
　　“能确定这个叫刘志鹏的业主，就是刘松林的儿子吗？”
　　杨宇说道：“我们把房管局留存的业主资料，和刘松林的档案记载进行了研究、对比，基本能够确定，刘松林的儿子刘志鹏就是这套房的业主！”
　　“很好！盯紧这条线，尽快查清楚两个问题：第一，刘志鹏是否具备购买这套房的经济能力？第二，买方究竟是谁？竟然能够促使刘志鹏放弃了赚取一百一十万差价的机会，而甘愿将这套房以原价出售，这一点至关重要！”
　　
　　陶成业把车停在马路边，孙赫匆匆走过来，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一会儿还有事儿，就几句话。”
　　陶成业抬手看了看表。
　　“这都过了下班时间了，还有事儿呢？”
　　“马上要召开巡视工作总结大会，我得准备材料，还得加班。”孙赫扭头看了看陶成业，“老陶，合同已经签了，刘志鹏说房款不用付给他，要我来找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陶成业一脸的轻松。
　　“我以为啥事儿呢！房款我已经替你垫付了，刘志鹏当然不能收你的钱了。”
　　孙赫吃了一惊：“什么？你垫付了！这……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左右都是付钱，付给他跟付给我有多大区别？”
　　孙赫想了想：“那……也行吧，可是，我这边肯定是要办按揭的，你看……”
　　陶成业抬手止住了孙赫的话。
　　“老弟啊，你还没弄明白哥的意思？哥之所以替你垫付房款，就是要你别去办什么按揭！七成三十年还是六成二十年？这几十年你得付给银行多少利息？装修一套房都绰绰有余了！”
　　“可我不办按揭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你把钱付给我，不就避开银行按揭了？哥还会收你利息吗？”
　　“可我现在只能付给你一小部分钱，你要等我付完全款，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陶成业笑了起来。
　　“怎么，怕哥担待不起？老弟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哥从一开始，就是把你当做兄弟来看待的！”
　　孙赫没吱声儿。
　　“既然是兄弟，就得共患难、同富贵！还分什么你我啊！哥现在经济条件比你好，拉你一把也是应该的，你纠结那么多干嘛？”
　　孙赫的内心还在挣扎。
　　“老陶，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钱……”
　　陶成业用手一推孙赫的肩膀。
　　“别婆婆妈妈的，老提钱可就见外了！听哥的，这房款的首付你也别给了，留着搞装修。你现在就办好两件事儿，第一是工作，第二就是搞定房子，把那段风丽给娶过来，了结你人生的一件大事儿！”
　　孙赫终于放弃了挣扎。
　　“老陶，你能帮我稳住房子的总价，我已经很感激你了，你现在这么做，我以后该怎么还你啊？”
　　陶成业又把孙赫的肩膀搂了过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份儿情义，你懂就行……”
　　
　　冯家乐坐在办公室里翻阅着手里的一本杂志，吴劲松走了进来。
　　冯家乐下意识地偏过头看了看墙面，伸出手按下了笔盒中录音笔的开始键。
　　“家乐，在忙什么呢？”
　　冯家乐抬头看了一眼吴劲松。
　　“忙啥呀，这不闲着的吗？郑局呢？今天怎么没来？”
　　“郑局今天有事儿，我先替他收着。”
　　冯家乐拉开抽屉，拿出一厚一薄两叠百元大钞，大大咧咧地扔在了桌面上。
　　“老规矩，你的两万，郑局的三万，要不要数数？”
　　吴劲松脸色一变，赶紧扭头看了看身后。
　　“你这孩子，干什么呢？这东西能放到桌面上来吗？”
　　冯家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怕什么呢？这儿又没人……你又不是第一次来。”
　　吴劲松却显得有些紧张：“以前不都是用信封装好的吗？”
　　“信封用完了，就这么拿走吧。”
　　吴劲松忍不住数落了起来：“你这孩子，用完了早点去买嘛！”
　　吴劲松顺手拿过桌上的一张报纸，摊开来裹住钞票，夹在了胳膊中。
　　“我走了啊。”
　　“慢走不送。”
　　冯家乐低下头，又看起了杂志。
　　
　　会议厅的主席台上方，悬挂着“长州市巡视工作反馈通报大会”的条幅。
　　人，似乎还是那些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巡视工作的不断深入，陈旭光发现，这其中的某些人并没有越来越熟悉，反而越来越陌生。
　　“同志们，根据中央的统一部署，中央第四巡视小组近期对长州市进行了为期一个多月的专项巡视。我们看到，党的十八大以来，新一届的长州市市委能够认真落实中央、省委的重大决策部署，在坚持党的全面领导、加强党的建设、推进全面从严治党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效，为全市经济社会的发展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台下的参会人员认真地做着记录。
　　“但是，对照党中央的政治巡视要求来看，还是存在一些比较突出的问题，主要体现在：党委的核心引领作用发挥不充分；党建工作存在虚化弱化现象；项目建设、土地出让和资金管理使用方面廉政风险较高；选人用人坚持原则不够；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的问题依然突出！”
　　陈旭光扫视了一下台下的参会人员。
　　“一些掌管国家财富的国有企业负责人，本应该作为政府委托人经营、管理好国有资产，推进国有资产的保值和增值。但现实中，一些国企高管却将国有资产视为个人资产，进行肆意地掠夺！让人既痛心又愤慨啊！”
　　陈旭光略作停顿。
　　“对此，我代表巡视组提出三点意见和建议。第一，要严格落实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切实加强对权力的制约和监督，尤其是对一把手的教育、管理和监督，全面推进反腐倡廉建设。第二，要结合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坚持不懈地抓好八项规定的贯彻落实。第三，要严格执行干部选拔任用工作制度，着力提高选人用人的公信度和公认度。”
　　王志昌接着讲了话。
　　“在此我要强调一点，长州市委须严格按照中央的要求，高度重视巡视反馈意见，特别是对存在的问题，要认真研究分析，分门别类处理。市委主要负责人要切实担负起党风廉政建设第一责任人的责任，抓早抓小，管好队伍。对巡视整改的落实情况，中央巡视工作领导小组将适时组织开展监督与检查。”
　　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
　　徐建辉发了言。
　　“同志们，本次巡视是对长州各项工作的一次考量、检验和指导。巡视组指出的问题和各项意见建议，非常中肯、深刻，指导性、针对性也很强，对于我们做好各项工作，促进全市经济社会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台下的参会人员认真地做着记录。
　　“我要强调的是，第一，要进一步增强政治意识、大局意识和纪律意识，在大是大非面前旗帜鲜明，在风浪考验面前无所畏惧，在各种诱惑面前立场坚定。第二，要高度重视巡视组指出的问题，充分认识到问题的危害性和严重性，虚心接受，在工作中自觉加以改正。
　　第三，要深刻剖析产生问题的深层次原因，认真查找问题、剖析原因、深挖根源。第四，要坚决抓好整改落实，把整改工作与当前长州经济社会发展各项工作结合起来，通过工作的改进、作风的转变，给中央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使人民群众看到实实在在的成效！”
　　台下再次响起了一片掌声。
　　
　　巡视组离开长州的那天晚上，刘松林高兴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要对此填写一张试卷的话，刘松林恐怕是要交白卷。
　　所以，他选择了用行动来表达自己欢乐、奔放的心情，用行动来释放自己压抑已久的冲动和欲望。
　　方利山笑着对刘松林举起了酒杯。
　　“刘书记，巡视组总算是走了，这下您可以敞开胸怀了吧？”
　　此时的刘松林无疑是酒席中笑得最开心、最灿烂的人。
　　“是啊，巡视组驻扎长州的这段时间，长州官场从上至下哪个不是绷紧了神经！这一走，就是鱼入大海，鸟上青天了！”
　　黄燕玲的笑声如同一只欢快的黄鹂鸟。
　　“刘书记，您还是那么风趣啊！”
　　“燕玲啊，咱们可是老相识，两年前就在一起喝过酒吧？”
　　“您记性可真好，现在还记得燕玲啊。”
　　“美女嘛，不敢忘啊！我记得……是两年前的二月吧，你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红色的打底衫，哎哟，那叫一个性感呐……”
　　黄燕玲娇嗔了起来：“刘书记，您怎么尽往人家里面瞧啊，讨厌……”
　　王大志笑着附和道：“你不懂，刘书记这是男人本色……不！应该是英雄本色才对！”
　　黄燕玲给自己和刘松林都倒了一杯酒。
　　“刘书记，咱们两年没见了，燕玲可得好好敬您几杯！”
　　“只要你说几句好听的话，别说几杯，就是几十杯我也喝得下去！”
　　黄燕玲微笑着举起酒杯。
　　“这第一杯，我祝您步步高升、龙腾虎跃！”
　　方利山接过了话。
　　“黄小姐这句话不仅是她个人的意思，也是我们大家的心愿，您要是高升了，我们也能跟着沾光呀！”
　　刘松林将酒一饮而尽。
　　“说得好！等我高升的那一天，你今天这杯酒也是有功劳的！”
　　黄燕玲倒上了第二杯酒。
　　“这第二杯，我祝您身体健康、生龙活虎！”
　　王大志不住地挤眉弄眼。
　　“黄小姐这一句可是一语双关呐，她是希望您在床上和床下面都可以生龙活虎！”
　　刘松林大笑了起来：“但愿如此吧！说得我都心动了！”
　　黄燕玲脸一红，娇羞地低下头。
　　方利山适时地营造着气氛。
　　“就冲这句话，刘书记，您就该和黄小姐喝杯交杯酒才对！”
　　刘松林放下酒杯，似已有了几分醉意。
　　“燕玲呐，不瞒你说，你妹妹晓雯我也是有印象的……你是热情、大方、性感，晓雯呢……文静、优雅、含蓄！你们俩是各有特色！什么时候有机会……把晓雯也一块儿叫来喝酒，好不好……”
　　“您放心，下次我一定叫上晓雯！”
　　刘松林又大笑了起来：“好！就冲你这句话，我自饮一杯！”
　　
　　段风丽跟着孙赫走进“江海湾”C栋32-1的时候，感觉这完全就是一出戏，一部情节诡异、颠倒反转，让人猜不到剧情发展、走向的悬疑剧。
　　最恐怖的是，她完全没想到在这出戏里面，竟然会有自己和孙赫的戏份。
　　“怎么样，还算不错吧？”
　　段风丽感觉自己还在发懵：“这……是你买的？”
　　孙赫笑了笑：“当然是我买的，难道还会有人送我？”
　　“你……什么时候买的？”
　　“就在前两天，本来打算告诉你的，后来一想，干脆等到巡视组走了以后，再带你一块儿来。怎么样，惊不惊喜？”
　　段风丽脸上的表情就像个机器人。
　　“的确是惊喜……”
　　孙赫看了看段风丽。
　　“风丽，我怎么看你……不是很兴奋的样子？”
　　段风丽很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
　　“没有！没有！是……太意外了！”
　　“我知道，你的职责本能肯定在想，我怎么买得了这么大一套房子，对吧？那是我运气好，这房的业主是一个开小公司的老板，资金周转不灵才被迫出售的，刚好就让我碰上了！我去银行办了按揭，把我全部的住房公积金都给用上了！”
　　段风丽走到阳台，俯望着下面的马路和行人。她发现，小区大门右边第三棵树的位置，就是上次和沈永捷一起停车的地方。
　　孙赫轻轻地走过来，将手臂搭在了段风丽的肩膀上。
　　“风丽，我们的年龄都不小了，是该考虑一下以后的生活了。我看……就元旦吧，新的一年也预示着我们新的开始，多好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