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疑窦丛生
作品名称:桃花党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0-09-28 10:15:31 字数:4471
素雅洁净的小客厅里,华欣在安静地吸着雪茄。袅袅的青烟不时地在他的头顶悬浮着,又慢慢地消散了。昨天夜晚接连发生的事情,虽然使他产生很多疑问,却一时难以找到答案。每当这种时候,他的雪茄烟就吸得更凶了。
在“白帽衙门”里,由于龚维烈的突然出现,使他没有能够查阅完关于《曹严华凶杀案》的全部档案,甚至连那朵小桃花也没有看到。在司法警察的堵截中,尽管格斗得很激烈,但他似乎感到那些警察并不想真的将他和佐木铃擒获住。然而,如果真是这样,龚维烈为什么在赵宅又要拘捕自己呢?这个问题,华欣思索了很久,虽然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却对吉野川秀的“诚意合作”产生了怀疑。尽管如此,华欣的冒险行动,还是有所收获的。起码他搞清楚了这样一个事实:在曹严华遇害的当夜,有一个女人在凶杀现场。甚至可以认为,是那个女人诱使曹严华误服了大剂量的安眠药,然后用袖珍手枪谋杀了他。可是,作案动机是什么呢?倘若是情杀、财杀或者仇杀,日本警察署没有必要如此严密地封锁案情。
忽然,华欣的眼睛亮了一下,脑际里闪出一个朦胧的念头——政治谋杀。想到这里,他兴奋地站了起来,并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想下去。假如自己的想法能够成立,那末所谓的“桃花党”不但带有政治色彩,甚至有可能是日本人黑爪牙。想到此处,他的思路又乱了。如果说“桃花党”是日本人的秘密组织,吉野川秀又为什么千方百计地寻找“桃花党”呢?可是,如果从另一个角度讲,“桃花党”是日本人的死对头,甚至是个爱国团体,这种说法似乎也能成立。然而,卞天豹之宛又该做何解释呢?
做为侦探,华欣很清楚,若想解开这个谜底,必须设法寻找到那个可疑的女人。这时候,客厅的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华欣扭过脸来,只见梅亚男笑吟吟地走进来。蓦间然,华欣的眼前又浮现出昨晚舞会上的情景,那神态便有些冷淡。
“华欣,”梅亚男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瞧你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大概又在为吉野公馆的枪战苦思冥想吧?”
华欣说道:“看起来,你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
梅亚男自顾自地坐下来,说:“如果说我不感兴趣,你一定认为我是在装模作样。可若承认你说得对,我又不知道为什么要感兴趣?为了使你对我热情一些,我只好违心地问一句,你找到卞天豹的同党了吗?”
华欣也坐了下来吸了几口烟,说道:“你向我提供的线索,可惜由于刁老三的突然死亡而中断了。”
“刁老三?”梅亚男问道,“他是谁?”
华欣说:“对不起,我没有向你解释清楚。刁老三是卞天豹的盟兄弟,有可能是吉野公馆枪战的知情人。”
梅亚男见华欣又收住了话头,便不满意地说:“你的语言太吝啬了。你是怎样找到的刁老三,他又为什么突然死亡?这些问题,难道还要我一一动问吗?”
华欣淡淡地说道:“刁老三虽然有可能是知情人,却未必是参与吉野公馆枪战的同党。再者说,你已有言在先,对于吉野公馆的枪战并不感兴趣,我又何苦用这些无聊的事情烦扰你呢?”
"真是话不投机半旬多啊!”梅亚男故作感慨地说道,“我们谈些什么问题,才能引起你的兴趣和热情呢?”
华欣抬超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梅亚男说:“我很想知道,对于赵若汶的死亡,你有什么看法呢?”
“你说什么?”梅亚男瞪大了眼睛,“赵若汶死啦?”
华欣说道:“你是一位消息灵通的记者,对于赵若汶的死讯,竟然会不知道,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梅亚男冷下脸来说:“照你的意思,记者就应该无事不晓啦?十分遗憾,我没有那种先知先觉的本领。我倒要问问你,你并没有未卜先知的巫术,却如何这般快就得知赵若汶的死讯呢?”
“梅小姐……”
“你,为什么这样称呼我?”
“对不起,”华欣说道,“我以为这样的称呼,更贴近我们的关系。”
梅亚男有些生气地说:“我们本来有约在先,彼此直呼其名。你即然有意违背约法三章,看来也想过问我的私生活啦?”
华欣淡淡地笑了笑,说:“很抱歉,你言过其实了。我们仅仅是朋友关系,彼此都无权过问对方的私生活。况且,我们合作的并不愉快,与其貌合神离,不如分道扬镳。”
梅亚男闻听此言,脸色顿时黯淡下来,有些委屈地说道:“华先生,你太伤我的心啦!记得那年分手的时候,你也是说了这么几句话。难道今日此时,你又要同我成为陌路人吗?我究竟做了什么错事,竟使你这般忌恨我?”
华欣低下了头,默默地凝视着夹在指问的雪茄。
“华欣,不,华先生,”梅亚男继续说道,“本来你是答应同我合作的,时隔两三天,你就改变了主意。其实,你不说明原因,我也知道。在昨晚的舞会上,你对我的行为产生了反感。或许,你认为我是一个轻浮的女人,耻于同我为伍。但是,这不应该成为中断合作的理由。尽管你不满意我的为人,然而做为侦探,无须将自己的个人情绪,带入案件的调查之中。即使我们貌合神离,也大可不必分道扬镳,超码还可以互相利用,以达到彼此的目的。我这样讲,虽然有失君子之道,却决不是狼狈为奸。如果你对舞会仍然耿耿于怀,只能说明我的行为刺痛了你的心。”说到这里,她微微地笑了笑,故意摆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揶揄地说,“你已经声明,我们不过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而已,为什么有人因我而争风吃醋,.你却大动肝火呢?”
这一番话,说得华欣脸色有点儿微微发红。他忙站起来,去给梅亚男斟了一杯茶水,借以掩饰自己的心情。梅亚男何等的乖巧,早已看了出来,心中不免暗暗发笑。
“梅小姐,”华欣很快就镇定住了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道,“我们还是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吧!在赵若汶死亡的当天夜里,我就受吉野川秀的委托,赶到了现场。同时,有幸与龚维烈探长交换对于赵若汶死因的看法。初步认定,赵若汶死于急性心肌梗塞。以龚维烈的意见,赵若汶纯属正常死亡,无须立案。这样一来,不但开脱了赵若汶的夫人,也使你免于卷入一场风流案中。”
梅亚男看定华欣说:“我不明白,赵若汶的死亡,与我有什么干系?”
“请听我继续说下去,小姐!”华欣仍然用平静的语调说道,“造成赵若汶突然发病的诱因,是由于邵兰雯的无理取闹。而邵兰雯之所以无理取闹,乃是出于赵若汶同你在舞场过于亲近的缘故。你或许听过这样一句玩笑话,‘家家床前有个母夜叉’,而赵若汶的家中尤甚。你是颇有名气的记者,即使津门闻人是一个铁幕家庭,也难于闭塞你的耳目。因此,你不可能不知道邵兰雯是一个遐迩闻名的妒妇。那末,请你解释一下,你挑逗赵若汶的动机,是出于恶作剧,还是另有其它难以告人的原因呢?”
“好一个津门名探!”梅亚男冷笑一声说,“幸亏你不是笔下生花的骚人墨客,不然的话,你那丰富的想象力,该使风流小报环生出怎样的光彩!”
华欣将烟蒂按入烟灰缸,说道:“谢谢你的恶意恭维。遗憾的是,恐怕我今生今世,无缘成为报馆的撰稿人。以我笨拙的才思,只能玩弄一些演绎法的把戏。梅小姐,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梅亚男板着面孔问道:“我不过与赵若汶说了几句话,喝了几杯酒,何以用‘挑逗’二字冠之?”
华欣笑了笑说:“想必你该知道,赵若汶有冠心病,不能与‘杜康’为友。而你同他频频举杯,用意何在?”
梅亚男不以为然地说:“自家有病,该不该饮酒,须由自己节制。况且,在我未与他接触之前,他已经独酌数杯,那责任也在我吗?”
“当然,”华欣说道,“赵若汶贪杯,咎由自取。不过,如果你稍加规劝,他也不会开怀畅饮。”
梅亚男生气地说:“我看你是‘项庄舞刽,意在沛公’!”
华欣重新点燃一支雪茄,说:“不,你过于敏感了。我只是在向你解释,如果警方追究起赵若汶的死亡之因,你有可能被卷入这场风流官司之中。”
“谢谢你的关照!”梅亚男说道,“如果仅仅因为我同赵若汶一起喝过酒,便把我列为调查对象,办案人一定是个天字一号的混帐东西!”
华欣非但没有生气,相反却异常平静地说:“事情若是这样的简单,也就没有文章可作了。你的杯中之酒,被赵若汶喝了下去,这说明什么问题呢?你是记者,想必懂得这一细节若被无聊文人加以渲染,将会是个什么样子。况且,你的手帕曾经落在那只杯口下,这在警探的眼里,便要惹出许多麻烦。一旦在赵若汶的尸检中,发现血清里含有某种药物成份,你就是有十张嘴,恐怕也说不明白啦!”
梅亚男愕然地望着华欣,十分惊叹他那敏锐的观察力。她已经意识到,再同华欣争论下去,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好处。
“华先生,”梅亚男微微地笑了笑,说,“看起来。同侦探交朋友,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再这样交谈下去,恐怕你要说赵若汶是被我谋杀的啦!”
华欣不置可否地说:“极度的兴奋,对于患有冠心病的人来说,很容易诱发急性心肌梗塞。一旦抢救不及时,就会命归九泉。赵若汶偌大的年纪,本应懂得养生之道,却原来也是一个糊涂虫。不过,像他这种人的生命并不值钱,死上几个,兴许倒是一件好事。”
梅亚男闪着一双黑亮的眼睛,脉脉含情地望着华欣,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向他倾诉。然而,她的嘴唇只是微微地抖动几下,什么话也没有说。蓦然间,华欣被梅亚男的情态迷住了。在他的面前,仿佛是一尊神工巧匠精心雕琢的玉石塑像。纯洁、美丽、温柔、可爱,甚至在她的头顶,仿佛隐现着神圣的光环。此刻,华欣的心感到一阵战栗,他几乎要抛弃一切成见,拜倒在梅亚男的面前。梅亚男的眼睛里,不由得闪出喜悦的色彩。她多么希望华欣能够理解自己,并且收下她的一颗心啊!然而,华欣眼中的光采,渐渐地黯淡下来,他终于克制住浮动的感情,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之中。
“华先生,”梅亚男失望地说道,“看起来,我们一时很难弥合隔阂,你对我的偏见实在太深啦!”
华欣不无感情地说:“这不是我的过错。你为什么不能摆脱《庸报》,为什么非要周旋在汉奸之间?难道除此之外,就没有一个新的天地吗?”
梅亚男说:“正是为了寻找一个新的天地,我才这样做的。”
华欣有些激动地说:“你这样做,只能毁了自己的名声,毁了自己的人品,毁了自己的前程。亚男,跟我一块离开日租界吧!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随你一块离开天津,到没有日本人的地方去。”
梅亚男摇了摇头,说:“而今是个多事之秋,何处可以安家?即使随你去,也不能选在这个时候。”
华欣说道:“我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整日里,浑浑噩噩地沉醉在灯红洒绿之中,会使你忘掉亡国之恨的。难道你愿意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堕落下去吗?”
梅亚男反问道:“即然你有一颗爱国心,为什么接受吉野川秀的委托?为什么不亲手杀几个汉奸?”
华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接受吉野川秀的委托,自然有其中的道理。让我去搞暗杀,有悖于侦探的尊严。亚男,听我的劝告吧!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要周旋在卖国求荣的汉奸之中,更不要为日本特务的机关报卖命。我……”
“不,这办不到!”梅亚男痛苦地望着华欣,黯然失色地说道,“我们的心里,各自都藏着一句话,只是谁也不肯说出来。但是,我们将来谁也不必悔恨,因为这一切,全是命运的安排。”说着,她站了起来,慢慢地向门口走去,忽然又回过身来说道,“华先生,尽管你对我存有很多偏见,但我并不忌恨你,相反却为你的光明磊落而高兴。人生在世,往往会身不由己。然而你的善意规劝,我心领啦!”说完,她就走出了房间。
华欣望着梅亚男的身影消失在客厅的门口,不禁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他的一切努力,对梅亚男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似乎看到梅亚男正在跌向深渊,却无力挽救。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搅得他心烦意乱。为了摆脱这种心境,他穿上了外衣,匆匆地离开了小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