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客厅风波

　　邵兰雯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很不是个颜色。华欣的一番话，使她感到再闹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但是，她是一个固执的女人，从不轻易就范。
　　“华先生，”邵兰雯不服气地说，“你们有什么事实根据，判定我曾和丈夫发生过冲突呢？”
　　华欣说道：“这个问题，就烦请龚先生来解释吧。”
　　龚维烈感到邵兰雯提出的问题，简直有些胡搅蛮缠。刚才自己已经解释得很清楚，难道还要再重复一遍吗？
　　“龚先生，”邵兰雯似乎着出了龚维烈的心事，说，“你刚才虽然做过解释，但很模糊。难道仅以我没有发现若汶脖子上的抓痕，以及他的手上有法国香水味儿，就认定我和他发生过冲突吗？”
　　龚维烈不情愿地说道：“赵太太，事情当然没有这样筒单。赵先生是一位有身份的人，不可能带着明显的抓痕，去参加吉野公馆举办的舞会，因此只能是回到寓所后才被抓伤的，这是其一，赵先生只是腹痛，他的唯一动作，就是紧紧捂住肚子，因此不可能扯下衬衣上的钮扣，这是其二，他的手上有很重的香水味儿，而这种高级香水又正是你平常使用的，足以证明他曾用力抓紧你身体的某个部位，而这种香水味儿，在他的身上是嗅不到的，这是其三。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赵先生在临死前，曾挨过左右开弓的嘴巴。那嘴角流出的血，很难说不是牙齿硌破了腮所致。”说到这里，他得意地瞟了华欣一眼，又继续说道，“赵太太，我所谈到的各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在吉野公馆。而在赵先生回家的路上，又有保镖跟随，亦不可能在中途被人殴打。倘若是这样，你会如实告诉我们的。况且那颗钮扣，恰恰失落在客厅里。因此只有一种可能，赵先生曾经遭受过你的撕打。当然，我如此直言不讳，未免有损你的形象，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好恳请赵太太原谅我的冒昧。”
　　“龚先生，”邵兰雯红着脸说道，“好像我和若汶吵架的时候，你也在场。不过，你刚才所说的，仅仅是推理而已。你须知道，我对若汶感情如初，怎么会不顾他的死活而同他撕扯呢？你们当侦探的，很讲究什么作案动机，那末我的动机是什么呢？”
　　龚维烈语塞了。他虽然对赵宅内的家务事有所而闻，但是若要他指出吵架的原因，却一时也闹不明白。邵兰雯见龚维烈翕动着嘴，竟说不出话来，不免露出得意的样子。
　　“龚先生，”邵兰雯冷笑着说道，“尽管你刚才讲得头头是道，却经不起推敲。恐怕就连堪称名探的华先生，也未必能够说出个所以然吧？”
　　华欣正在悠闲地吸着雪茄，听到邵兰雯在向他挑战，不禁微微地笑了笑，说：“赵太太，你何以知道我讲不出个子丑寅卯呢？”
　　鄧兰雯怔住了，闪着一双疑惧的目光，茫然地凝视着华欣。龚维烈也转过脸来，感情复杂地端详着华欣那张平静的脸庞，急切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赵太太，”华欣边吸烟边说道，“街巷传闻，赵先生十分惧内。究其原因，是由于赵太太天资聪敏，性格刚烈，且出身名门，有雄厚实力做为后盾。因此，赵先生绝尘于风花雪月，从不敢涉足青楼。偶有交际场上的应酬，即使赵太太不坐陪，也有耳目尾随在赵先生的左右。这些情况，本是人所共知，并非我华欣杜撰。大家都很清楚，性爱具有强烈的排他性。正因为你对赵先生的感情如初，所以才妒火中烧，演出了这场夫妻间的悲剧。赵太太不要着急，请听我继续解释。在吉野公馆的舞会上，赵先生同一位记者小姐谈笑风生，十分亲热，甚至喝下了女记者的杯中之酒。而那位小姐不但生得如花似玉，风流倜傥，并且堪称交际场上的一颗明星，故尔很使一些太太小姐们妒嫉，甚至担心自己的丈夫或情人，成为记者小姐的俘虏。不幸的是，你的耳目及时把这一情况通知给了你，甚至还大肆渲染一番，引得你在赵先生回家之后，大闹了一场。赵先生嘴角上的血迹，脖颈上的抓伤，以及钮扣的失落，便是很好的见证。当然，赵先生若是一个健康的人，即使闹得再凶，也会安然无恙。然而十分可惜，他患有冠心病，这就导致了赵先生因急性心肌梗塞而猝死。赵太太，我的解释，大概够明白了吧？”
　　刹那间，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邵兰雯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使人看了不免萌生同情之心。此刻，不知她是惊恐还是悔恨，扑簌簌地直掉眼泪。龚维烈对于华欣的案情分析，即钦佩又妒嫉。俗话说，同行是冤家。恃才傲物的秉性，使这位刚愎自用的侦探长，失去了心理平衡。华欣似乎还没有从悲剧的气氛中摆脱出来，只见他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向窗口踱去。
　　“华先生，”龚维烈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对该案的认识基本一致。赵先生即然属于正常死亡，也就没有必要立案了。”
　　华欣转过身来说道：“你是官方警探，是否需要立案，悉听尊便。不过，赵先生是否死于心肌梗塞，似乎还须法医做出最后鉴定。究竟应该如何处理，请探长先生定夺吧！”说着，向前迈了几步，“赵太太，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需要即刻回吉野公馆复命。对于你的不幸，我深表同情。然而，生死不随人意，望你节哀。我告辞啦！”
　　“请留步！”龚维烈突然站起来说道，“华先生，这里的事情虽然暂告结束，可是我们刚才谈到的‘梦中之事’，还没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呢！”
　　华欣不屑一顾地说：“看起来，探长先生是个不怕麻烦的人。依你之见，怎样才算是圆满的结局呢？”
　　龚维烈狡黠地笑了笑，说：“这很简单，只须华先生往警察署走一趟。”
　　华欣淡淡地说道：“我若是不肯呢？”
　　龚维烈猛地从怀里掏出了手枪，说：“华先生，这可由不得你。在警察署交手的时候，敝人虽然眼浊，倒也还能认出你来。我也不想难为你，只要去警察署把问题讲明白，我会悉力照顾你的。”
　　“谢谢你的关照。”华欣说道，“不过，非常遗憾。单凭你的红口白牙，就能随意拘捕我吗？”
　　龚维烈冷笑着说：“在日租界以嫌疑犯拘捕个把人，这是家常便饭，无须履行任何手续。如果最后证明你无罪，再恢复你的自由也不迟。”
　　“绝妙的回答！”华欣叼着雪茄，泰然自若地看着龚维烈，说，“难怪日租界的冤案屡见不鲜，原来是探长的‘杰作’。龚先生，不是我小瞧你，只怕你的手掌，一时还遮不过天去。”
　　龚维烈用枪点着华欣说：“我有必要提醒你，如果拒捕，后果自负。”
　　华欣并不理会龚维烈的威胁，径直向门口走去。然而，门口被封住了，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胸膛。
　　“住手！”被吓呆了的邵兰雯，突然大声喊道，“看谁敢在我的家里动武！”
　　这一声喊叫，唬得几个蠢蠢欲动的司法警察，连连后退。华欣没有停住脚步，依然缓慢地向前走去。龚维烈顿时感到自己蒙受了耻辱。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和威信，他顾不得邵兰雯的警告，厉声向下属喊道：“执行我的命令，把华欣抓起来！”
　　尽管几名警察畏惧邵兰雯的势力，却不敢违抗侦探长的命令。他们蜂拥而上，直扑华欣。正在这个时候，客厅门口忽然出现了吉野川秀。在他的身后，是剽悍的佐木铃和山本龟太郎。几名警察一看见日本人，立时安静下来。
　　“八嘎！”吉野川秀恼怒地骂道，“在赵先生的家里，你们也敢大动干戈吗？”
　　龚维烈不敢招惹吉野川秀，忙上前说道：“吉野先生，请原谅我的莽撞。只因华欣夜间潜入警察署的机秘档案室，并打伤了几名弟兄，所以我才下令逮捕他。”
　　“胡说八道！”吉野川秀余怒未息地说，“华欣君一直在我的公馆里，难道他有分身术？你们明明知道他是我的朋友，却对他进行诬陷，眼里还有我吗？况且，赵太太遭受如此之大的不幸，你们非但不宽慰她，竟在她的宅内抓人，成何体统？我也不同你们理论，眼下这个乱糟糟的局面，就请你们署长来处理吧！”说着，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桌前，抄起电话筒就拨号码。
　　龚维烈慌忙用手按住电话，讨好地说：“吉野先生，署长一来，我们弟兄就没有安身之处了。请您高抬贵手，放弟兄们过去，日后我在丰泽园设宴，向华先生和赵太太谢罪。”
　　吉野川秀“哼”了一声，这才把电话筒放下，来到邵兰雯的面前，说：“赵太太，惊悉赵先生的噩耗，我甚为悲痛。只因有事来晚一步，才惹出这场不愉快的事情。赵先生的遗体现在何处，请带我去看看他。”
　　邵兰雯点点头，便引领吉野川秀向楼上走去。华欣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吸着雪茄，连看也不看龚维烈一眼。龚维烈自觉没趣，便挥手把几名警探赶出客厅，也掏出烟卷点燃一支，倚着门框吸起来。然而他的心里，却窝着一团无名火，暗暗狠下心来，日后一定要对华欣进行报复。客厅里的英国挂钟，“叮叮当当”地响了十一下。余音消失之后，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