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北河往事（八）

　　十七
　　有两个字我不会写，一个字是笣(bao)，我用这个字来代替。就是用芦苇打的帘子，我们都叫笣。这些帘子是用来捕鱼的。渔工们选好了一片水域，在两面都有小岛的地方，用苇笣拦截起来，拦截好后，在拦截的苇笣中间用苇笣做成一圈一圈的迷魂阵。圈从大到小，让鱼转到最小的圈里，把船停在那里，用“搅捞子”把鱼打上来。渔工们把这个布局叫旋，发四声。我也不会写这个旋子。我根据一圈一圈的样子，用这个字代替。迷魂阵是杨坤给总结概括的。渔工们不这样叫。从鱼把头来的第一天，告诉大家的，就是旋。插旋，就是把苇笣装在船上，然后把一块一块的苇笣立在水里。这是个技术活。苇笣最高两米，选择水深不要超过一米八的地方，苇笣好露出一点。插旋的工具是一个木锹一样的木板，木板在水底下弄出沟来，把苇笣放进沟里，上面再用一块木板平着拍，把苇笣下面打到泥底里。几米的距离还要用木棍做桩，不能让苇笣倒下。做这个活的高手是鱼把头，再就是纪奎。杨坤来之后，以为插旋简单，可是他干了一天就不干了。有时候在宿舍呆着，有时候在纪兰家和樱桃说话。那天来敲门的就是杨坤。杨坤没有想到纪奎和樱桃白天会有故事，心里很羡慕他们的烂漫。杨坤和樱桃在一起的时候，杨坤就会问樱桃，那天插门干啥了。樱桃就羞红了脸。杨坤喜欢看樱桃时而红时而白的脸。可是杨坤问到第三次的时候，樱桃的脸就不红了，还大声说，你说干啥了。就是不告诉你。杨坤就知道几经风雨，樱桃就要熟了。
　　杨坤不去河里插旋，打鱼也不会，撑船也不会。杨坤开始还不服气，撑个小船在河里，竹篙插到水里，本来是往前走，却在原地转，急得他手忙脚乱，最后船篙别在船底下，他抓住船篙不放，连自己也掉到水里去了。渔工们都笑他，他也没有面子。
　　樱桃知道后就赶到他的宿舍里帮他晾洗衣服。去的时候，杨坤还在被窝里，见到樱桃就从被窝里钻出来，要穿裤子。樱桃没有见过三角裤衩，家里的男人女人穿的都是半截裤子样的长裤衩，樱桃第一眼看去，以为杨坤光着屁股，就要躲，还觉得杨坤不好，直到看到杨坤的裆里是块布的时候，才明白城里人什么都和乡下人不一样的。纪兰也跟在后面来了。是她娘让来的。纪兰来了，我也来了，孬三也来了。杨坤房间里有很多的书，我们翻开看着。
　　杨坤问我们会划船吗。我和孬三都说会呀。孬三说，支船，绑个大饼子狗都能支。樱桃说，孬三你说啥呢。我们都不知道杨坤是学支船掉到河里的。樱桃是听香芹妈说的。
　　孬三说，我说的不对吗。我支船连学也没学。
　　杨坤说，你咋那么聪明。
　　孬三说，关键的船篙。你看鱼把头用船篙往前支船，他还用船篙掌握方向。
　　孬三的话使杨坤豁然开朗。他明白了，船篙是篙又是舵，把着方向呢。
　　我们在杨坤那玩了一会儿，天就有些暗了。我想回去，又不愿意和纪兰分开。孬三早玩腻了，他说回去写作业。要不赵老师该打他的屁股了。孬三一走，纪兰也要走，杨坤很高兴的把我们送走了。纪兰回到家里，纪兰娘看樱桃没有回来，又把纪兰赶了回来。纪兰不愿意和杨坤他们在一起，嫂子和杨坤说着话，也不理她。纪兰就奔我家来了。我爸正给我炒爆米花。为了让苞米多爆出花来，我爸弄来了很多沙子，在锅里把沙子炒热，然后把苞米埋在沙子里，我在下面烧火。锅越来越热，埋在沙子里的苞米乓乓的从沙子里蹦出来，瞬间就是一朵白色的花朵。最后沙子上铺满了花朵。我高兴的把爆米花盛在盆子里，和纪兰一起吃。也就在这个晚上，我的爸爸妈妈第一次吵架，原因很简单，我爸把沙子放进了锅里，我妈问我爸，使什么做饭。我爸不敢回答，因为他回答不了我妈的第一个问题：沙子有多脏。我妈干净，即使我是她的亲儿子，她也不会象不是他亲儿子的爸爸那样惯着我。其实，比我委屈的是纪兰，因为她没有听娘的话去杨坤那里，娘和她生气了。娘怎么知道纪兰没有去杨坤那里呢，后来才知道是周星的老婆告得密。周星老婆听不惯对面屋里的欢笑，就告诉了纪兰娘。该发生的都会发生。第二天早晨我在我家的屋后面，发现车轱辘菜的叶子有我家的瓷勺那么大了。好像就是一夜的功夫。
　　十八
　　北河渔事开始之前会有一个很长很宏大的准备期。在北河中心岛上，验船就会开始了。鱼把头带领纪奎是负责验船的。去年用过的船都要拉到岸上，翻扣过来，先是木匠的维修，边边角角的，哪里缺了哪里补；船的缝隙要用生麻裹了腻子粘了桐油塞好，船体用桐油油一遍，阳光一照，闪闪发亮。鱼把头就会得意的在船与船之间穿行，好象看着十八班武器。缺失或者损害的用具，就要成批的进来。进来最多的是搅捞子。搅捞子就是专门在鱼旋里捞鱼用的工具。一个木杆，上面用竹子弯成一个椭圆的圈，固定在木杆上，竹圈上是一个网兜，这个网兜就是用来捞鱼用的。那时候的网兜是用线绳编织的，线绳都沁透了桐油。进这些东西都是鱼把头拿出计划，由李小个子去到城里买。队长就信任李小个子，多少年了，没有差错。今年鱼把头多加了几张帆。北河鱼多起来，船装上鱼，吃水很深，眼看就要沉到河里去了。如果没有足够的帆，靠人撑船根本撑不了。
　　打渔的人和种地的庄稼人一样，面对着就要开始的生活，心里充满了激情和兴奋。鱼把头让纪奎到河里起了一个花篮，花篮里擒获的鲫鱼有十几斤，活蹦乱跳的鲫鱼在花篮里还不安分，直到打开花篮，倒进鱼锅里，还在跳。鱼把头吃鱼，把鱼鳞刮净，在鱼头的下面靠近鱼脖子的地方把鱼胆取出来，也不洗，就放到锅里。锅里就放点河里的水，撒上一把盐，做出的鱼非常的好吃。鱼把头一边吃着鱼，一边喝着酒，脸上放着油光。他吃鱼吃的很仔细，第一筷子从鱼的脊背吃起，从上到下，然后翻过了，程序依然的如此。一条鱼吃完，放在桌子上，鱼的骨架一个不少。最后他才吃鱼头。鱼把头做什么都井井有序，大家都很佩服他。
　　花篮也是鱼把头从白洋淀带来的捕鱼工具。竹子做的一个柱体的笼子，两头用竹签做的须子，鱼可以进去，但是出不来。用花篮捕鱼都是大的，三两以上的鱼，花篮的眼大，小鱼捉不到。捕鱼的时候，选一个清亮的水面，花篮里放个砖头把花篮沉到水底，有时在花篮里放一块豆饼做诱饵，有时也不放，北河的鱼多，很容易就能捉到。我和孬三到河里去偷鱼，就是找花篮。我们把花篮从河里捞上来，把中间打开，花篮是两撇扣到一起的。打开之后，把鱼倒进船里，再把花篮扣好，放进河里。我们有一次偷张大虎放的花篮，被张大虎看到了，我们吓坏了。张大虎谁也不敢惹他。我们把船支到岸上，张大虎没有生气，他让我们把鱼给他留几条，就放我们回去了。张大虎喜欢孩子，但是孩子已经和他妈走了，他一个人生活着。河水开了之后，他就高兴了。他到河里的小岛上帮助干活，自己不做饭了。他的胃口很好，每个渔工一顿饭两个馒头或者窝头，鱼随便吃。张大虎就会吃三碗鱼。
　　鱼把头在河里准备着，这边渔业队里还忙着别的事情。孙歪脖子领着几个人在修理马车。队里有五挂马车。最数孙歪脖子的马车好。他的车好，马也好。四匹马都一留的红色，都一样的高大。他在马龙头上都配了红缨，马套上的铁圈都是铜的。有一次孙歪脖子从龙江送鱼回来，还买了马铃铛挂在辕马上。他的鞭子上也拴了红缨，啪的一响，红缨就在空中炸出一片红来。
　　北河打出的鱼都是用马车送到城里去。近的龙江县，远的卜奎城。孙歪脖子的马车打头，后面是四辆马车跟随，跑起来，好不威武。到龙江县送鱼，头天去，第二天回来；到卜奎城送鱼，头天去，第三天回来。去卜奎城他们选的近道，走文固达，共和，傲宝，梅里斯，冬天在傲宝村下道，走江上，省五十里路。
　　孙歪脖子送鱼，精神焕发。他带着车队走，从来没有吃过亏。对头的马车过来，一般是轻车让重车。孙歪脖子就是轻车也不会让路。赶马车的人都会哨，就是说俏皮话，说起来就像唱歌似的。相互见面，谁哨的过谁谁让路。老板子们哨起来，不伤老人，不说脏话，一路说开去，比相声的说口都厉害。孙歪脖子住在大车店里，一不花钱，二不睡大铺，老板娘都会亲自伺候，就是因为他有能耐。卜奎城里龙江县都有相好的。
　　孙歪脖子生了两个女孩，单单喜欢男孩。所以，每次孙歪脖子回来，都给我和孬三带点好吃的。从龙江县回来就带点柿子饼，从卜奎城回来就带点麻糖。北河里的鱼越来越多，几辆马车是拉不完了。队长就到场部去，联系汽车拉鱼。场部开始派了一台南京嘎斯，后来还是拉不过来，干脆就派了两辆十轮卡车拉鱼。孙歪脖子的马车就基本用不上了。有时候去龙江县还拉上几趟。孙歪脖子一下子蔫了不少，但是每年还是该修车的时候修车，见到队长就问，今年我的车能用上劲了，啥都准备好了。队长说，肯定能用上。你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