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北河往事（七）

十四
　　孬三和我说，他爹一夜没有睡好，在热炕头上翻跟头。他们家住在队部的东头。队里就队部是红瓦房。据说建立渔业队的时候，都是地窨子。队长来了之后，第一个就是盖的这栋红瓦房。当时在渔业队的南面，过了河之后，有一趟杨树林。杨树林的北侧栽种了一行野杏树，杨树林的南面小榆树村建了一个窑，烧砖烧瓦。那是一座坑窑，地下挖下去三尺，地上垒砌五尺。用专门的模具挖土做成砖坯，晾干后入窑，封窑后，在下面用树枝朽木烧十几日，即成。烧窑工很苦，渔业队送去鱼肉，窑工白送一窑砖半窑瓦给渔业队，建起办公室。队长在建成办公室后，鸣枪三响，以示祝贺。我和纪兰孬三等同学没有把建成办公室当回事，我们在春天去采摘对岸杨树林盛开的杏花和指甲大的绿色的杏当做快事。野杏酸而涩。因为太小，我们不得不把白色的杏仁吃掉。苦涩没有挡住我们采摘的兴趣，我们在苦涩里寻找着童年的愉快。
　　住在砖房里的队长和住在土屋里的我们没有什么隔阂。可是那天早晨，砖房的门前站满了人。我的父母也去了。纪兰家的人都去了。大家站在队长家的门前，要和队长说话。我们在人群里穿梭。大家的意思是把猪肉分明白。一是按户分还是按人分，二是腰条和后鞧怎么分。队长睡的晚，起来之后眼睛还没有睁开。他没有想到，自己要回一头猪会有这么多的麻烦。队里也没有因为吃猪肉而造反的。他双手叉腰，一副军人的气派。他在队部的广场上走来走去，想着怎么回答大家。
　　纪兰娘说，我们也不是馋猪肉，我们要的是公平。
　　张大虎也挤过来，说，有啥公平的。要是按人分，我还三口人呢。他看看大家，气囔囔的说，谁说我老婆和孩子不回来了，他们去串门了，猪肉分了就回来。
　　刘大眼珠子也过来了。他给单身做饭。有一次，宿舍里灭苍蝇，喷了很多的敌敌畏。他没有在意就睡着了。结果醒来的时候中毒了。最后的治疗结果是两个眼珠子象蛇和青蛙一样的突出来，他只好戴个眼睛遮挡着。他也不管队长怎么在大家面前转圈，伸手拦住队长，说，队长，我不能算单身，我那个老婆刚走，新老婆没来，新老婆是你介绍的，带的三个孩子也是你告诉我的。要分肉，你看着办。
　　队长觉得大家为了那点肉这样做有点过。但是他也知道，全队的人吃鱼多，吃肉少。一年劳累了，吃点肉对大家来说也是件幸福的事。他不能让大家为了这点猪肉不舒服。他在地上转了一圈，找到一个石磙子。这是全队唯一的一块石头。它斜在地上，一头埋在土里，象从地里钻出来的一个炮筒子。队长就威武的站在上面，挥挥手，大声说，都回家。说罢，转身而去。
　　大家被队长的威风所震慑，都回家去了。
　　队长回到办公室，把门关上，直到中午。午饭没吃，就要到下午，周星也不喂猪，猪开始叫唤。队长的妻子赵老师很急，也没有办法。胖老吕负责杀猪，刀上的磨石液体开始生锈，队长还没有发话。谁都知道队长开始犯难。杨坤说，队长真窝囊，一个猪都没有办法了。杨坤着急把猪杀了，要不晚上会叫，他就睡不好觉。
　　孬三给爹送去两个馒头一条鱼。我跟在后面。队长吃起鱼来。孬三说，我有一个办法。爹还是吃。孬三说，把猪杀了。爹还是吃。孬三说，把肉做成肉片，在锅里炖，每家分一盆。盆大了就多给汤，盆小了就多给肉。
　　队长吃着吃着，啪的拍了一下桌子。
　　十五
　　春风吹酥了北河的冰面，我们的寒假也结束了。刚开学的第一天，赵老师就被喊去切猪肉，我们在教室里打扫卫生，老师一走，我们立即就散了。我想跟着纪兰去她家玩，纪兰说，她嫂子樱桃让她陪着去杨坤的住处，杨坤正给她嫂子画画。我很失望。我好像离不开纪兰，和她在一起就非常的愉快。孬三说我和纪兰好，就是搞对象。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学校教育为什么要男同学和女同学一个桌子，我从上学开始，就和纪兰一个桌。我天生的窝囊，书包都是纪兰给我收拾。我曾经在桌子上面画过一条线，把我们之间分开。可是纪兰瞪我一眼，我的线画到一半就不敢再画了。
　　我和孬三去滚油桶。办公室的走廊里放着装豆油的铁桶，我们把它放倒，在办公室的门前推，油桶咕隆隆的转动。然后我们跳到油桶上，用脚踩着，和油桶一起往前走。那一天风很大，刮得昏天黑地，草甸子上的碱蓬蒿子被风吹着，漫天里飞滚，象哪吒的风火轮。我们在油桶上转着转着，就离开了办公室，当我们滚的筋疲力尽的时候，发现来到了周星家那趟房。我告诉孬三，杨坤正在给樱桃画画，孬三就忍不住要去看。我们扔下油桶，就去了杨坤的住处。
　　杨坤没有画画。樱桃正给杨坤洗衣服，纪兰在锅里烧水。杨坤坐在炕上给樱桃讲城里的事。樱桃一边在洗衣板上搓洗衣服，一边仰起头来看着杨坤。樱桃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汗珠粘着一绺头发，光彩从樱桃仰着的脸上放射出来，使得樱桃越发的好看。樱桃怕弄湿了棉袄，把袖子挽了一折，白嫩的胳膊露出一截，芦根一样。我和孬三的到来，打破了小屋里的温馨。杨坤皱着眉头，想让我们快些离开，就随手在本子上撕下两张纸片，然后用钢笔在上面画了几下，递给我一张，递给孬三一张，说，给你们，玩去吧。我们接过纸片，看到上面画的是我们自己。画的很象，孬三的大鼻涕都画出来了。我抬起头看看墙壁，墙上贴着好几张画，细一看，画的有樱桃，还有一个女的我们不知道。纪兰告诉我，那是杨坤的媳妇，离婚了。在我们的观念里，分手就是离婚。我那天没有看清楚杨坤媳妇的模样，但是樱桃的样子我看的清楚，画的很好看。
　　孬三把我拽走，我们推着油桶，顶着北风去办公室。我把纸片放在兜里，孬三却扔了。他不喜欢杨坤给他画的样子，他比杨坤画的要英俊。虽然孬三的娘一生气就骂他，说他怎么那么象他的死爹呢。象爹不对吗。孬三不明白。但是他确实象他的爹，连嘴巴上的一个痦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风把孬三手里的纸片吹出很远才落到地上。我们把油桶放回到办公室的走廊里，孬三对我说，你记住，纪奎早晚当王八。我不知道孬三说的意思，孬三把嘴伸到我的耳朵旁说，你没看到吗，樱桃和杨坤好。我没有看出来，我觉得男的和女的在一起是正常的。孬三心眼多，也比我聪明，都是队长教育的。孬三和香芹一个桌，香芹好用衣袖擦鼻涕。衣袖亮亮的。孬三长叹到，老天灭我呀，怎么让我和香芹一个桌呢。他喜欢班级的春芝，想让他娘把他和春芝调到一个桌去，为此，他帮他娘赵老师给班级生了一星期的炉子，赵老师正要表扬他，他对赵老师说，娘，最好的表扬就是把他和春芝调到一个桌去。他娘笑了，指着他的鼻子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孬三为此事苦恼了很长时间。他一调皮，我就喊春芝来了，他立即就老实了。我这样喊了几次，孬三说，你不够意思。我说为什么。他说他喜欢的是纪兰，纪兰比春芝好看。可是既然我喜欢纪兰，他就把纪兰让给我了，可是我还不领情。他说，就凭他的手段，把纪兰抢过来不费吹灰之力。一说到纪兰，我就软下来了。
　　我们要离开办公室走廊的时候，孬三说不对，我闻到肉味了，我得回家了，要不我爹喝酒都给吃了。说着他反身往走廊里走，他家就住在走廊的东头。
　　我的肚子也咕咕的叫起来。我在风中闻了一下，风里不仅有草木灰的味道，我还真的闻到了肉香，诱人的香味正弥漫在渔业队的上空。
　　十六
　　猪肉吃得大家精神焕发。屋子里支起的两口大锅不停的翻滚，白色的肉片象一群打闹的孩子，在锅里活跃着。队长当然比孬三聪明。他找来李小个子分肉。李小个子拿了一个白铁皮的水瓢，一口人一瓢，肚子里的不算，户口本上的都算。李小个子在队里出了名的死板，队长说一他不会做二。个子小，就有人喊他武大郎。香芹妈不干。香芹妈说，你叫俺家老李武大郎，就是骂我。我和你拼命。香芹妈越是骂，大家就越不在意。李小个子比武大郎有水平。香芹妈连着生出三个儿子，最后生了个姑娘香芹。儿子个子都不高，香芹后生的都快赶上三个哥哥了。大家怀疑不是李小个子的种，是队长的种，可是队长的个子比李小个子高不出多少。
　　这时候樱桃进来了，手里拿个盆。李小个子说，纪兰娘都打走了，回去吧。樱桃说，杨坤的不要了，我打回去。李小个子说，那不行。樱桃说，咋不行。李小个子说，他不要他自己来。樱桃说，他感冒了，来不了。李小个子说，那不行，我亲爹都要自己来，你是他啥呀。樱桃被说的满脸通红，低着头要走，正在切肉的赵老师说，老李，给他吧，樱桃还能撒谎啊。李小个子说，我也没说她撒谎，我是说这也太快了。已经转身的樱桃回过身来，迎着李小个子走过去，大声问一句，啥太快了。你说。樱桃个子高，李小个子的头到她胸脯，她低着头看到李小个子的脸被热气和猪油熏的铮亮，油葫芦似的，就突然有了仇恨，她一把夺过李小个子手里的水瓢，反手扣到李小个子的头上，瓢把正好打在李小个子的鼻子上，鲜血直流。樱桃也不理，手一松，水瓢就掉在地上。说道，以后嘴老实点。说罢就出去了。李小个子急着找东西把鼻子堵上，赵老师拿出一张学生作业本的纸给他，他才把血堵上。他嗷嗷喊着，找樱桃算账，两条腿蹦起来，一步也没有挪地方。屋里的人谁也没有理他，他就坐在凳子上，谁来了都不给打肉，赵老师过去给打，他又一把手把水瓢夺过来，低着头干起来。
　　一口猪全队都吃到了。樱桃的事也没有人议论，都是在心里传布着这个消息。纪奎好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但是又不能确定。有一天家里没有人，他把门插上，对坐在炕上纳鞋底的樱桃说，新来乍到，老实点，别惹祸。樱桃以为纪奎把门插上，要干那事。因为和老人住对面炕，晚上的行动也不敢大声，往往越小心，就越感到涛声振荡，被子和衣服的声音都好像刮了八级大风一样的响。最后谁也不尽兴。纪奎就想在白天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做。可是纪奎爹敲了门，把他们都吓的急急穿了衣服，纪奎打开门时，看到了爹铁青的脸。于是他们取消了白天这个念头。樱桃见纪奎关上门来教训自己，一下就把脸气红了。说道，新来的也不能挨欺负呀。纪奎说，他那么大岁数你不能忍哪。樱桃说，我肚子小，忍不了。他也不撒泡尿照照，他是什么样的人，还说我呢。纪奎见说不过樱桃，就加重了语气，厉声说，我的话你也顶。樱桃暗暗说，你的话算啥。可是看到纪奎气得涨红的脸，就没有言语。他气大手重，樱桃不想惹他。但是每次纪奎占了上峰，樱桃就会想办法争回来。最拿手的办法就是不让他动。晚上他一碰她，她就故意的哼哼，让对面炕上听见，纪奎就吓的老实了。这办法非常有效。樱桃害怕纪奎提到杨坤的事，就草草收场，不再和纪奎说话。纪奎见樱桃又低着头纳鞋底，就一把把鞋底抓过来，扔到一边，抱住樱桃就要脱衣服。樱桃急忙说娘来了。见纪奎不理，又急忙说爹来了。纪奎还是不理。眼看着纪奎把樱桃的布带子解下来，樱桃说，你急啥，昨晚上你不是刚刚做了吗。纪奎说，河开了，我下午就要去河里鱼窝棚住去了。一走十天半月的，也不知道啥时回来。樱桃说，你咋不早说。我说你这几天做的勤。爹娘要回来的。纪奎说，爹娘去领苇子打笣，领苇子那里人多，一半会回不来。樱桃听罢，就自己解开衣服。正在这时候，门就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