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北河往事（六）

十二
　　文固达村离渔业队八里地。队长骑自行车到文固达后，先到文固达村村后面高岗上的教堂去了一趟。文固达村有很长的历史。村里的教堂也很有名气。这里流传着一个故事。地主家的长工看到主人最喜欢的那匹二马蛋子天天汗流浃背，就细心的观察，发现二马蛋子是在和一只老虎恶斗。他们腾挪跨越，不相上下。长工发现二马蛋子和老虎斗时，脖子上的鬃毛太长，有时候会遮住马的眼睛。虽然马兴奋时候，鬃毛竖起，如刀如枪，但是毕竟太长。长工晚上就把马的鬃毛剪下，好让它明天再战时取胜。可是第二天二马蛋子和老虎只一个回合，就被老虎击倒，成为了老虎的口中肉。长工才知道马鬃原来这么重要。文固达村写村史把这个传说也写了进去。
　　教堂是用青砖砌成，一留平房，肃穆而安静。站在教堂跟前，就可看到全村。是文固达村的村眼。第一任支书看重了这个位置，教堂的神职人员被赶走之后，在教堂的下坡处，支书给自己家盖了一座房子。自有村以来，教堂设立之后，这个高岗谁也没用敢盖房立屋的，就是拴马也不敢在坡上拴。夏秋大水，全村就在岗上避难。支书是村里的皇帝，谁也不敢阻挡支书要盖房子。红砖瓦房盖好之后，就见岗上一条青砖房，一条红砖房，有看明白的就说是青龙和红龙盘踞在此地，必有一伤。大家说，教堂都没有人了，还能说谁伤啊。可是不久支书就得病而去，红瓦房也荒芜了。教堂里竟然有人偷着做起了祷告。第二任支书就不敢再去，他把教堂的门也锁上了。从此一片安静。
　　队长每次来文固达村，都要到教堂来看看。他喜欢那砌的整齐的墙壁，一道道砖缝，白色的灰浆勾出，线一样的直。里面空灵阴凉，幽静神秘。他每次来，都会有一个老村民把他领进去，在一片安谧静澜之中，队长在寻找一种力量。他从战场上下来，心灵就被损失，他无法弥补空虚和无聊，更无法排遣孤独和凄迷。他作为一个军人，胜利后没找到自己要寻找的位置，就在一片荒原上俺家，开始新的生活。他的内心没有倾吐的地方，他想和主说，主也没有了。他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砖缝，就如圣经里的文字，镌刻在墙上。他在念，他要把心里的话说出去。他好酒，他好色，这一切都源自那场战争。他和战友们在每次战斗之前，都会想到不会有明天。他喝酒，他喜欢女人。这些习性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顽疾。他每次和女人睡觉，组织上念他战功，都饶恕了他。他如饮鸩止渴，不可收拾。他望苍天给他一丝谅解。他在这荒草甸子上也算是对他罪孽的惩罚了。
　　他从教堂出来，就会去支书家喝酒。他看上了支书老婆的妹妹，就不停的来，不停的喝，但是支书的小姨子还是离他很远。今天来没有看到支书的小姨子，他没有喝多。他让支书拿出一头猪来，他要给大家吃。支书年年到北河打渔，离不开队长的照顾，就把自己家的猪给了队长。支书安排用马车送去。队长说，不用不用，拴个绳，我牵回去。支书以为队长开玩笑。队长说，我在战场上俘虏一个班，我自己都给带回去了，一头猪我还牵不回去。于是支书就把猪拴上绳，交给队长。队长接过来就往回走。
　　队长一手牵着猪，一手推着自行车。午后的太阳照射在猪身上，猪毛发出耀眼的亮光。队长就知道支书家的猪好，喂的好，管理的好，吃起来香。
　　猪在土路上一会快一会慢的跑，队长跟在后面也一会走一会跑。今年的苇子打完了，编苇帘子也要开始了，船都放着岸上，再暖和几天，就要验船了。他想给大家点猪肉吃，慰劳大家。过去在战场上每次战役前都要吃一顿喝一顿呢。他知道怎么鼓励大家。他现在为难的是杨坤怎么安排。让他打渔，他有文化。让他呆着，也不好。队长不想让杨坤教书，他教书就和自己的老婆在一起了。队长不希望他和自己的老婆在一起。上面对他说了，杨坤要改造一下，思想很邪，乌七八糟的东西很多。这些队长都不怕，但是和自己的老婆在一起，他就有些不舒服。虽然昨天他第一次看到杨坤，就知道他肯定喜欢上樱桃了。队里谁也逃不脱他的眼睛。
　　过了小榆树村，就是下坡路。猪高兴的跑起来。队长想，它越跑的快，就离家近了。队长这样想着，看到孬三和我正迎着他而来。他高兴的喊我们。我们就拼命的跑。夕阳已经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了。我知道在孬三的眼睛里，他爹手上的不是猪，而是猪肉。
　　谁想到分猪肉遇到了麻烦，还是孬三出了一个馊注意才解决的。
　　十三
　　在我的心目中，队长就是英雄。他有一颗日本的王八匣子，指那打那。他还有的是力气，孬三说他爹会武术，我只看到队长一个人把木船掀翻了，好大的力气。胖老吕不听话，谁也不服气，队长往胖老吕的腋下一钻，就把胖老吕举过头顶，胖老吕四肢在空中挣扎着，象翅膀上拔掉毛的野鸭子。现在只有鱼把头还不服气队长。鱼把头有的是打渔的技术，队里离不开他，队长就会让着他。但是鱼把头也不敢当面说队长一个不字。春妮子说，没有队长，他们全家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呢。当初队长和儿子王老大到卜奎城里招工，火车站上挤满了从关里来的移民。他们拖儿带女，啼饥号寒。队长在人群里挤，寻找着目标。在火车站的一个角落里，队长听到一阵嘈杂，队长走过去，就见一个脊背微驮的男人在打孩子。一边打一边骂。纯纯的河北白洋淀的口音。队长走上前去，三句两句就问明白了，上车，往回走。那一次车的拖斗上只拉了鱼把头一家子，深夜回到了渔业队。
　　我要不是亲眼看见，也不会相信队长自己赶着猪回来。我没有见过猪会听人的话，更没有看见跟着人走的。队长就能。我们听老师的话，猪听队长的话。队长就有那样的威力，往北河一走，芦苇都闪在一边，给他让道。队长没有来的时候，北河偷鱼的多，谁也不敢管，队长来了，谁也不敢来了。北河两岸传说着队长的故事。一会说他的阎锡山的保镖；一会说他是土匪出身。又矮又小的队长就威风凛凛起来。
　　那天我和孬三把猪关在办公室的走廊上，队长没有找到锁，孬三说，放到周星家吧，让周星和杨坤看着。队长想了想，就同意了。队长回家，我和孬三把猪赶到周星家去。猪已经饿了，不听我们指挥，孬三在前面拽，我在后面打，才到了周星家。周星白天已经收拾好了驴棚，把驴放进驴棚里了。见我们牵头猪过来，就说，往那牵哪，把猪放在外屋，我们还做饭不做啊。孬三也不管那些，把猪放进屋里，对周星说，猪还没喂呢。你少喂点，明天杀猪，让你多吃点肉。周星听到让他多吃肉，就不再说话。我们出来的时候，杨坤刚在单身宿舍吃完饭回来。孬三说，杨坤，今天你听不到驴叫了。杨坤高兴的说，太好了。孬三说，你也别高兴，又来猪了。杨坤说，猪还不如驴呢。
　　我们没有理他，往纪兰家走。杨坤看到我们去的方向，就说，你们去哪呀。我说去纪兰家。孬三说，看新媳妇去。杨坤说，我也去。
　　纪兰家是最招人的地方。男人女人吃完饭都都她家坐一坐。那天晚上队长和会计张玉起，出纳杨刚，鱼把头都在纪兰家。他们商量明天杀猪的事。最好定好，猪头下水，蹄子尾巴，给单身吃；猪肉大家分。出纳杨刚算一算，一头猪顶多出一百斤肉，是按户分还是按人分呢。按户分，一户三斤多肉；按人分呢，大小一百五十多口子，平均不到半斤肉。
　　纪兰娘正在外屋地烧水，探进头来说，还是按人头分，公平。
　　大家静了一下。杨刚说，你家人口多，又娶了媳妇，你家合适了。我也是新结婚的，我媳妇肚子里的孩子算不算。杨坤说，那能算吗。杨刚说，咱俩是亲哥俩，你要向着我。杨坤一下乐了，今天有了一个亲大哥。鱼把头说，那不能算。杨刚说，不算，我媳妇吃肉，孩子在肚子里吃不。鱼把头就不吱声了。张玉起说，要是你这么说，纪奎也应该算三口了。杨刚说，那一口呢。张玉起说，在樱桃的肚子里呢。杨刚说就一宿啊。张玉起说，还要几宿呀。大家一下子就笑了。樱桃脸红的跑到外屋去，纪奎也嘟囔着低下头。
　　是按人分还是按户分还没有讨论完，鱼把头说，还有个难处。队长说，啥难处。鱼把头说，大家都爱吃后鞧，猪就两个后鞧，怎么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