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北河往事（五）

　　
　　十
　　杨坤发烧，心里也糊涂了。他没有想到樱桃真的就坐是身边。他摸着樱桃的手，也以为是梦。他喃喃的说着胡话，思想着在卜奎城的校园里追求女同学的情景。他学习美术就要画画，他画的除了仕女就是班级的女同学。让他画工农兵，他觉得没有意思。实在不行就把工农兵都画成女的。因为他画的好，女同学都找他画像。在他的眼里，女人都是美的，但是又各有不同。他正是寻找着女人的不同，才画的十分的到位。他画女人的时候，不是看着女人的美在哪里，而是看这女人那里不好看，把这不好看的地方，略加改造，就是成功的美人。在他的心里，凡是脸蛋漂亮的，身体就会有缺陷；凡是身体舒展的，四肢肯定不协调；凡是身体四肢都协调的，脸蛋就会不完美。他非常想画女人的裸体，但是学校还没有模特，也不许画。他把女同学找到宿舍里画，也没有脱光，还穿着裤衩和背心，就被举报到学校里，学校及时的制止了他，使他没有滑向资产阶级的深渊。毕业分配的时候，考虑到他的表现，把他分配到渔业队工作。渔业队本来是打渔的，他学美术，没有什么联系。学校的意思是他再搞美术没有意义，就去打渔吧。
　　他本来有了女朋友，是部队246医学院的学生，他到渔业队去工作，女朋友就犹豫了。他们是在卜奎城的磨电车上认识的。那天他心情不好，穿了一身的黑色制服，在车上非常的引人注目。比他更引人注目的是刚上车的一个女人，一身都是白色的，上衣是白色的西服，下身是白色的裙子，白色的长袜，黑色的挎带布鞋。杨坤立即被吸引了。按照他的理论，这个女人身材好，脸蛋不一定好看，可是她一回头，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发现她椭圆的脸上很有气质，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细一看，那美就在两只眼睛上。他的仔细的端详，引起了女人的警惕。
　　这时候车停下来。许多人没有坐过卜奎城的磨电车，不知道车是什么样子。磨电车和客车是一样的，就是车顶上多了两个长长的铁棍，大家都叫它“大辫子”。铁棍和空中架设的电线相连接，把电输送到车上。那两个连接电线的铁棍在车快的时候或者拐弯的时候很容易掉下来。那天的停车，就是转弯的时候两个大辫子脱离了电线，车没有了动力，就停下来了。司机和售票员去处理事故，给车上的杨坤制造了机会。杨坤了解了她的学校，虽然她不愿意说出姓名，但是因为修车的时间过长，杨坤用真诚和韧性达到了目的。这个叫苏雅的女学生后来就成为了杨坤的女朋友。杨坤也就在自己的宿舍里贴满了苏雅的画像。
　　分手是很容易的。苏雅的父亲是一位将军，他要到南方去，246医院也到南方去，据说是因为中苏关系紧张，部队进行的转移。杨坤后来才知道，苏雅没有去南方，而是在卜奎城里的一个部队野战医院工作了。
　　他们分手的时候也很坦然。苏雅约杨坤在卜奎的南味饭店吃了一顿饭，她穿上了那套白色的衣裙，没有想到的是杨坤也穿上了那套黑色的学生制服。苏雅是在部队大院里长大，很随便，也知道杨坤为什么被分到一个边远的渔业队去。杨坤也想请苏雅吃顿大饭店，比如卜奎最有名的湖滨饭店，但是他没有钱。最后他想给苏雅画张像，做为纪念，苏雅同意了。杨坤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的宿舍里，苏雅提出让杨坤画一张裸体像。
　　杨坤为难了。他感激苏雅对自己的理解，但是他不想破坏苏雅在自己心底完美的样子。苏雅说，裸体就不完美了吗。苏雅说，做为医学院的学生，她解剖过无数的尸体。她感到，无论男女，身体是最完美的，是上帝给我们的艺术之玉。我知道你要画裸体的欲望，是在追求至善至美。
　　杨坤激动的把苏雅的身体画完，他感到一座维纳斯就在眼前。他先是用铅笔素描，又用毛笔工艺手法进行勾勒。他让白纸做底，香墨做刀，切出一个完美的玉雕。当他画完之后，就瘫软在地上。苏雅穿上衣服，把杨坤扶起来。他们紧紧的抱在一起。
　　这一切烙印在杨坤的生活里。他从城市来到这个偏远的渔业队的时候，他的心都死了。可是他看到樱桃的时候，心里就振作了。他没有想到这么远，这么冷的小地方也有这么美丽的人。更让他高兴的是，樱桃的很多地方都像苏雅。不，苏雅不完美的地方，樱桃弥补了。苏雅的嘴巴有些尖，樱桃是月牙般圆润的；苏雅的颧骨太靠近眼梢，樱桃的颧骨是虚拟的；苏雅的鼻子趴在脸上象只猫，樱桃的鼻子则是昂起头的豹子；苏雅的嘴唇还是薄了，樱桃的嘴唇确如樱桃。
　　杨坤在北河这片水域里找到了自己女朋友的影子，生活的信心也足了。我和纪兰把开水拿来之后，周星拿过来两个鸡蛋，白色的鸡蛋皮，我们一看就知道是从城里的养鸡场买来喂他的种公驴的。我们的鸡下的都是红皮蛋。樱桃用开水把碗热一热，把一个鸡蛋打开，放进碗里，用杨坤的小勺搅了搅，把开水冲进去，一碗鸡蛋水就冲好了。樱桃看出纪兰对她用开水热碗不理解，就说，碗是凉的，不热一下碗，鸡蛋就冲不透，冲不透喝着就腥。
　　杨坤也完全的醒过来了。他坐在樱桃铺好的褥子上，发现炕也热乎了，他的感冒也好了。樱桃要喂他，他说他有力气了，就颤颤的把碗端在手里了。正要喝的时候，周星在外面说，纪奎来了。
　　十一
　　纪奎是来挑水的。
　　渔业队靠近北河。过去吃水夏天搭个跳板在河里取水，冬天就是河里的冰面上打个冰窟窿取水。人口多了，就在地上挖个井，周围下上木板，挡住四周的泥土，上面再用木板做个盖子，把井盖上。现在用的是洋井，就是用一根管子打到地下面去，上面安个井头，一下一下的压水。纪兰家跟前有个井，压出的水有点苦，鱼把头喝不惯，他在周星家门前又打了一口井，压出的水是甜的。也不是鱼把头有多么神奇。他看到纪兰家住的地方碱性大，周星家这边碱性小。纪兰家旁边的岸边上的河水是酱油色的，周星家旁边岸边上的河水是淡蓝色的。而且鱼把头把水管子加长，水管子上的过滤网多加了一层，水就好喝。有挑水能力的家庭就到这里挑水，没有挑水能力的就吃纪兰家跟前井里的水。纪奎力气大，平时都到周星家跟前挑水。
　　樱桃看纪奎来了，就急忙出去跟纪奎挑水。纪兰和我看着杨坤。我们以为纪奎会来看看杨坤，可是他到门口，没有放下扁担，把头从开着的门缝里往里看，见樱桃出来了，就把头缩了回去。纪奎虽然的五大三粗的汉子，但是面子矮，不会在人前说话，说话就要抬杠，一句话能把人撞到南墙上去。家里的活都是他干。纪兰爹还是信思着开春就脱坯盖个房，让纪奎自己去住。
　　樱桃跟着纪奎来到水井旁，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打水了。冬天的井里面结成冰，打水的时候要用开水烫一下，才能打出水来。所以，有一个人烫开井打水，就会有很多的人跟着打，早晨把水打完，一天就没有事了。大家看到纪奎领着樱桃来挑水，就感到很有意思。男的看着笑，女的就和樱桃说话。樱桃也是能说会笑的，她露出一口的白牙，哈哈的迎合着。纪奎还是一脸的严肃。纪奎挑起水往回走，樱桃跟着后面。
　　孙歪脖子对挑着水桶过来的香芹妈说，你不是会看吗，你看樱桃是媳妇还是闺女呀。
　　香芹妈说，媳妇闺女都轮不到你，你操啥心哪。看你的能耐，生了一堆闺女，还生啊。
　　孙歪脖子说，不生，谁接户口本呀。
　　香芹妈说，要是实在生不出来，让俺家里的帮帮忙吧。就你那歪样，生出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孙歪脖子说，再丑也是自己的好。
　　周星牵着驴来饮水，就给他们讲起杨坤昨天睡在凉屋子里感冒的事。孙歪脖子立即有了话题，说这细皮嫩肉的来这里干啥呀。香芹妈说，听说犯过错误了，发配来的。孙歪脖子说，是说错话了还是搞女的了。香芹妈说好像都不是。周星说，樱桃一早就来看了，她咋认识的。孙歪脖子说，他们坐一个车来的。他们正说着，香芹妈喊了一声，说，那不是杨坤吗，那感冒了。
　　他们看过去，杨坤正站在屋檐下，迎着日光，看着樱桃和纪奎一前一后的挑水走。樱桃看见了，就说你快进屋吧，冷呢。杨坤也没有理会，还是看着他们走。走过周星这趟房，后面的路是弯的，再拐过红砖房的办公室，后面是一个岗子，他们两上岗的时候，队长正从办公室出来，就站住，看他们从土岗上消失了。
　　看啥呢。香芹妈正挑着水过来，问队长。队长嘿嘿的笑，说，你慢点，别闪了腰。香芹妈就把桶放下，说，看把你闲的，来，帮我挑回去。队长说，我是拿枪的，哪里挑过水。说着就走开了。香芹妈说，你干啥去。队长说，我去文固达村，弄个猪来。香芹妈说，弄猪干啥。队长说，吃呗。香芹妈以为队长开玩笑，就对着队长的背影说，吃个猪尾巴吧。
　　队长骑上一辆破旧的金鹿自行车吱吱呀呀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