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北河往事（四）

　　
　　八
　　我们面对着关的紧紧的房门，没有办法。夜也沉沉的压下来，象浸透了水的棉袄，好像就搭在我们的肩膀上。这时候孬三说，我有办法。说着孬三把手里的东西塞给纪兰，就趴到窗户上去。我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孬三的坏主意多。孬三的名字是纪兰娘给起的。孬三把纪兰家鸡窝里的鸡蛋打出一个口，把里面的蛋清和蛋黄都喝了，把鸡蛋壳又放回到鸡窝里，结果让纪兰娘给看见了，纪兰娘说，“三啊，你咋那么孬唉。”我们就都喊他孬三了。孬三的队长爹和老师娘都是山西人，也不知道孬是什么意思，也跟着叫孬三。山西人喜欢吃醋，孬三把他队长爹自己酿的半缸醋都偷着喝了，然后把半桶水倒进缸里。结果孬三闹了好几天肚子。回家闻到酸味就恶心。队长爹发现之后，对孬三说，你爹当国民党也没有你孬啊。
　　我们看到孬三趴到门的窗户上，突然叫起来。我们立即听出孬三学的是驴叫。我们以为孬三是在开玩笑，就都笑起来。杨坤没有听过驴叫，吃惊的看着孬三。然后问我，他哭什么。我正要解释，好像天塌下来了，一阵巨大的驴的叫声从屋子里传出了。房顶都要掀开，墙上的土哗啦啦的掉下了。驴的叫声把我们的耳朵都震的嗡嗡响。我们明白过来孬三学驴叫是为了引起里面的真驴叫起来，他的做法使我们开心的大笑起来。我们想起了我们学的课文《半夜鸡叫》，周扒皮也是这样勾引鸡叫的。
　　我们正在得意的时候，门哗的就开了。周星见到我们几个孩子，就气得骂了一句。看到站在后面的杨坤，声音就停住了。我们说是新来的，队长让送来的。周星就把手里的马灯举起来，照了照杨坤，说，进屋吧。
　　屋里的一头驴正看着我们。我们谁也不敢进。孬三走在前面，杨坤跟在后面，顺着周星的马灯进了杨坤的房间。周星说，今天晚了，明天他就把驴放在外面去。后来我们才知道，周星因为晕船，不能打渔，开始在队里值夜班，值的久了，他们就以为不生孩子和值夜班有关。队里要求的紧，周星值夜班也不敢回家，都是白天和老婆研究生孩子的事。他们就怀疑白天的作用不大，还是晚上研究好。于是周星想了很多办法，最好想出买驴来。他找队长说，队里给他买头公驴，他到周边的农村去配种，给队里挣钱。队长开始还犹豫，后来知道周星的目的是要和老婆晚上团聚，就同意了。周星去队长家，孬三都在家里。今天来，孬三看到那头驴没有在外面，就知道周星把驴放到屋里了。这些我们都不知道。平时孬三瞒了我们，自己到周星家来。周星对公驴特别的好，给它喂鸡蛋和胡萝卜。鸡蛋孬三偷不着，就偷胡萝卜吃。冻化之后阴干的胡萝卜又软又甜，咬起来像胶皮糖，孬三吃的很得意。我们后来知道的时候，就剩下很少的几个了，周星把剩下来的装进了麻袋里。
　　屋子里空空的，一股灰尘的味道。南面的炕上铺了新炕席，但是很凉。没有点炉子，屋子里很冷。周星说，对付一宿，明天到队部拉点煤，炉子都有。杨坤刚才喝了酒，心里还惦记着樱桃，就没有感到冷。他一边放东西，一边说，没事，很好。然后让我们走。
　　纪兰说，俺娘说让你明天早晨去吃饭。
　　杨坤高兴的说，好。
　　纪兰说，明天我来接你。
　　杨坤说，我能找到。
　　孬三说，我让我爸明天给你拉煤。
　　我对纪兰说，我们快回去吧。他们不知道都走了没有，要是真闹洞房，我们就看不上了。
　　九
　　那一天我们都想错了。大家吃完饭，就在酒气里散去了。纪兰娘带领全家急三火四的把屋子收拾好，就准备睡觉了。后来纪兰和我讲，那个夜晚她以为会听到北炕上的笑声，说话声。但是她啥也没有听到，就是被子窸窣的声音，还有嫂子叫了一声，她不知道嫂子为什么叫，听声音好像纪奎掐了嫂子，纪兰就体会到了一种疼痛。嫂子说，娘，他欺负俺。虽然挡住一道帘子，嫂子的委屈纪兰都听出来了。纪兰看看南炕上睡着的爹娘二哥三哥弟弟，都睡着了。纪兰不相信他们睡的那么快，就推了身边的娘。娘竟然打起呼噜来。娘一打呼噜，他们也都打呼噜。纪兰只好躺下和他们一起打呼噜。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弥漫在深夜的土屋里，如春天的蛙鸣。纪兰怀着对嫂子的担心和对那铺炕上的幻想很快就睡着了。
　　北河边上的小土屋象拴在河岸上的一条船，在荒草芦苇积雪的包围里，静悄悄的停泊着。这一座一座的小土屋，一条一条的船，把渔业队的人们都装载起来，摇篮一样的摇动着。我什么都没有想就睡着了。我家的土屋在纪兰家的土屋前面。我不知道我当时的年龄，我的父母都很糊涂。传说里，我是那个我应该叫姨夫的人把我种植在一片荒芜的温床上的。我倔强的生长起来，使得姨夫不得不为我寻找一个安身的地方。我现在的这个盲流父亲在他穷苦和肮脏里接受了我要出生这个现实。他欢天喜地的做父亲那天，我知道他已经老了。怀着我的那个女人依然的年轻。她并不把新丈夫当做恩人，因为她喜欢的是她的姐夫。我不管这些，我要出生看看这个世界。也是黑夜，我出生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土屋的屋顶，屋顶上的灰和苇帘子上的绳索。我大声的哭叫使屋顶的松木的梁坨发出一阵断裂声。接生的医生张志友说这孩子脾气大，你看刚出生就气的小鸡鸡撅起来了。张志友用他温热的手在我尿尿的地方摩挲了很久。我清楚他在等待着我来到世界上的第一次喷发。我忍耐着，可是我忍耐不过医生张志友的耐心。我终于舒畅的尿到他的手上了。沸腾的童子尿在医生张志友的手上迅速的流淌着，北河的冰凌下涌起的洪水一般。而我的生我的那个女人，却因为一个男人的接生而羞涩了很多年。我的这种喷发竟然不可阻挡。在这个冬夜的疲惫里，纪兰在我的身边看到了一个新的火山之举。我把这个梦境说给纪兰的时候，纪兰望着我，想了一会，说，我知道了，我嫂子见到就会叫，很疼很疼的叫着。也就是纪兰有了嫂子的第二个傍晚，纪兰象医生张志友那样摩挲了我。她知道我喜欢她，她比我大，她对我的喜欢，好像纪兰娘那么慈爱。
　　杨坤没有睡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冰雪里，在坚硬的雪地里滚动了很长时间，他艰难的从雪地里爬出去。他看到了樱桃住的那个房子，看到了樱桃正坐在炕上，他直奔炕上的樱桃而去。可是高高的炕沿他怎么也上不去。他看到了樱桃的红棉袄，看到了樱桃被热炕熏红的脸蛋，看到了樱桃眼睛上的长睫毛。他的力气越来越大。他终于来到了樱桃的身边。他周身抖动着，依偎在樱桃的怀里。樱桃身体的温暖使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他慢慢的睡着了。
　　早晨的阳光里，周星发现了睡在他的毛驴肚皮旁边的杨坤。毛驴卧在地上，杨坤的手正摸着驴的一条腿。因为屋子里很冷，杨坤是和衣而睡的。他的身上沾着干草。周星把杨坤抱起来，送到屋里的炕上。周星摸了一下杨坤的额头，额头很热，他知道杨坤感冒了。他给杨坤盖上被子，就急忙的用喂驴的草给杨坤烧炕。
　　太阳融化了窗户上的霜雪。纪兰和我来叫杨坤吃饭。周星说，他感冒了。纪兰说，我把饭拿过来吧。我和纪兰一起往她家走。我们出门的时候，看到杨坤还在睡觉，眼睛也不睁开。我们回来的时候他还在睡觉。纪兰说，他不醒怎么办。我说你告诉他，你嫂子来送饭来了。和我们一起来的樱桃说，我喊他吧。
　　樱桃走到杨坤身边，还没有说话，杨坤就睁开了眼睛。他直直的看着樱桃，看得樱桃脸都红了。杨坤喃喃的说，我喜欢你的脸红。樱桃说，你说什么呀。其实樱桃听明白了。杨坤说，把你的手给我。樱桃回头看就我和纪兰，周星出去了，就把手给了他。我看到杨坤象一只狗扑向野兔那样快的把樱桃的手抓住了。樱桃回头对我们说，我和杨哥一个车来，还是亲呀。他烧糊涂了，你们回去拿点开水来。
　　我和纪兰走出去。
　　在去纪兰家拿水的路上，纪兰说，我怕。
　　我说你怕什么。
　　纪兰说，我怕嫂子叫。
　　我听的莫名其妙。
　　十
　　杨坤发烧，心里也糊涂了。他没有想到樱桃真的就坐是身边。他摸着樱桃的手，也以为是梦。他喃喃的说着胡话，思想着在卜奎城的校园里追求女同学的情景。他学习美术就要画画，他画的除了仕女就是班级的女同学。让他画工农兵，他觉得没有意思。实在不行就把工农兵都画成女的。因为他画的好，女同学都找他画像。在他的眼里，女人都是美的，但是又各有不同。他正是寻找着女人的不同，才画的十分的到位。他画女人的时候，不是看着女人的美在哪里，而是看这女人那里不好看，把这不好看的地方，略加改造，就是成功的美人。在他的心里，凡是脸蛋漂亮的，身体就会有缺陷；凡是身体舒展的，四肢肯定不协调；凡是身体四肢都协调的，脸蛋就会不完美。他非常想画女人的裸体，但是学校还没有模特，也不许画。他把女同学找到宿舍里画，也没有脱光，还穿着裤衩和背心，就被举报到学校里，学校及时的制止了他，使他没有滑向资产阶级的深渊。毕业分配的时候，考虑到他的表现，把他分配到渔业队工作。渔业队本来是打渔的，他学美术，没有什么联系。学校的意思是他再搞美术没有意义，就去打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