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连载】北河往事（三）

　　
　　六
　　那个夜晚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的酒，屋里的人都喝醉了。只有我和我的伙伴们坐在炕沿上，看着他们说着，吃着，喝着。我们和那些忙碌的妇女们一样，知道这些都不属于我们，我们就是观众。纪兰偷着把一个鸡爪子给我，让我啃，我都没要。我只是看到那个鸡爪子上面有几块黑斑，就在鸡爪子的上面，我觉得十分的熟悉。突然想起来，纪兰的娘每天都要摸鸡的屁股，看有没有鸡蛋要下，如果有鸡蛋，就会关在鸡窝里，没有鸡蛋要下，就放出去。纪兰娘那天有个鸡没有捉到，就跑到学校去找纪兰，说有个鸡她怀疑有蛋要下，但是跑掉了，让纪兰去找。当时正是体育课，我就和纪兰一起去找，在芦苇丛里找到了。纪兰娘高兴的从我的怀里把鸡抢过去，立即摸鸡的屁股。发现有蛋，就急急的抱回家去了。鸡的爪子挠了我手背，留下很深的沟，我在仇恨的时候就记住了鸡爪子的样子，正是今天要吃的这个。当时纪兰娘关怀这只鸡象她的儿子一样，今天就吃了它的肉，可见她是喜欢她的媳妇了。
　　其实桌子上也没有几样菜。有北河里的鲫鱼，炖的酸菜，鸡是放在土豆里炖的，只看到土豆找不到鸡肉。纪兰娘是山东人，不吃酸菜。但是生活了几年之后，留下的白菜放不住，才开始积酸菜。每年积的酸菜都会烂掉，她就去香芹妈家里去要。香芹妈是东北人，酸菜积的好，做的也好，大家有事都找她。北河里的鱼有几十种，但是我们这里就吃鲫鱼。我们叫黑背鲫鱼。老头鱼，泥鳅，麦穗鱼，老鳖，都不吃。打上来就卖到城里去。纪兰娘那天做了炖鲫鱼，用盆子装着，但是细心的杨坤发现，樱桃没有吃鱼，也没有吃酸菜，小鸡炖土豆也没有吃，就吃了半块玉米饼子。杨坤把樱桃掰开留下的那一半玉米饼子吃了。玉米饼子是新贴的，加了面引子，宣呼呼的，吃了有些甜。他慢慢的嚼着，看到樱桃吃的很细，心思也很重，他就想，樱桃一定是想家了。
　　杨坤心里有些悔。他在场部上车的时候，王老大的热特就开到招待所去了。他不知道车上还有谁，上了车就见到一个羊皮大衣堆在车上，没有声音。天气比较冷，他想靠到那个皮大衣上面去，皮大衣里面传出的喊声使他惊了一下，才知道大衣下面是个人。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他没有想到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和他在一个车上一起来到了渔业队。
　　杨坤在卜奎城里见到的女人很多。尤其在美术师专上学，很多上学的女孩都生的艳丽，让杨坤目不暇接。但是象樱桃这样既漂亮又羞涩既好看又沉静既疏朗又矜持既单纯又狂傲既稳重又有几分野性的女孩，他是头一次看到。她怎么会是纪奎的女人呢。杨坤在想。这时候的纪奎已经喝多了，红红的脸上放着光。他还在不停的喝酒。杨坤挨着樱桃坐着，也是挨着樱桃的纪奎在另一侧。但是纪奎因为杨坤不喝酒，就用冷脸看着杨坤。纪奎说，我想和你喝一个。杨坤说，我不会喝酒。纪奎说，喝了就会了。杨坤说，喝了也不会。纪奎把杨坤面前的酒杯倒满，端到杨坤的面前，说，你不喝，我就倒到你的脖子里。杨坤吓的自己抓住自己的衣领，躲闪着。纪奎看到杨坤的样子，很得意，就把酒杯端过来，要往杨坤的脖子里倒。隔在他们俩之间的樱桃突然把纪奎的酒杯夺过来，自己喝了下去。纪奎和杨坤都感到突然，一起看着樱桃。樱桃抿一下红噗噗的嘴唇，对纪奎说，我们是一个车来的，你可不能欺负。纪奎很不高兴，说，你是我老婆，你知道吗。樱桃说，我不知道。纪奎说，那你来干什么来了。你不是奔我来的吗。你要不是奔我来的，我就把你扔到外面喂狼。樱桃说，喂狼才好，省的受苦了。纪奎说，好，我成全你。说着就抱住樱桃，忽地扛到了肩上。
　　本来大家都喝的醉了，突然看到纪奎把樱桃扛起来，都吓了一跳。最先喊的是纪兰娘，纪兰爹也从南炕跑过来。鱼把头坐着没有动。他知道自己的徒弟楞，但是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他的肚子里就那么几根肠子，会有什么花样呢。队长却很惊慌，队长最看不上纪奎，认为他虎，没有拿好眼神看过纪奎。今天他娶了一个好媳妇，高兴的受不了了吗。医生张志友说话的声音很高，他说，纪奎，你可不要办傻事，磕了碰了，都了不得。其余的人都张大了嘴，看纪奎要干什么。
　　杨坤最近，看的最清楚。他见到纪奎扛起樱桃的刹那间，樱桃竟然笑了一下。樱桃的脸蛋经过热炕头的熏染，红彤彤的如熟烂的蜜桃，血色都快滴落下来。只是那一双亮亮的眼睛无所畏惧，恋恋的望着杨坤，希望杨坤不要笑话她。杨坤看到樱桃的眼神，热血也沸腾起来。他立即站起来，想从纪奎肩膀上把樱桃夺回来。如果事态这样发展下去，今天的事情就闹大了。
　　就在这时候，纪奎喊了一声，大家都笑了起来。
　　七
　　纪奎说，娘，我要入洞房了。
　　纪兰娘说，把樱桃放下，炕上就是你的洞房。
　　我听纪兰说，本来家里准备举行个婚礼，东西都准备了，喜字也剪了，鞭炮也预备了。胖老吕还把一个冻梨拴上线绳，在婚礼的时候让纪奎和樱桃两个人啃。还准备借间房子做洞房。后来，鱼把头说，姑娘才刚来，人还小，谁也不知樱桃的实际年龄，都说她虚岁还不到十六，一下车就进洞房怕吓着樱桃，干脆就不搞那些仪式了，喝顿酒，住到一起就算了。冬天房子也难找，周星家对面屋那间房队长说给杨坤留着，也不好抢过来住。让纪奎和樱桃住在北炕上，家里的人都住南炕吧。纪兰娘让纪兰爹找了一个细的撑船的竹竿，吊在北炕炕沿的上面，扯上几尺红布，把北炕一挡就是洞房了。因为婚礼简单，纪兰娘就多做了几样菜，把家里的鸡也杀了一只。这是纪兰家最高的规格了。
　　纪奎一闹，大家就坐不住了。
　　队长说，周星家里谁也没有来，一会孬三把杨坤送到周星家里去吧。让孬三送，也就是我们几个孩子一起送。纪兰是不能去了，我们几个就准备找杨坤的行李。
　　我注意了一下，那天晚上没有到纪兰家来的有四个人。周星两口子都没来。在队里周星家是很特别的。他们没有孩子，两口子一天神神叨叨的。周星天天到苇塘里或草甸子上去，找来很多的草根和芦根，研究治疗关节炎。凡是没有孩子的家庭就特别干净，周星把草根芦根一根一根的放在院子里，院子里连一点杂草和泥土都没有。老婆天天坐在热炕头上剪鞋样，做的布鞋两个人都穿不完。队里的事他们从来不参与，到晚上关门，太阳出来开门，日复一日。他们家住的是对面屋，对门过去住的胖老吕，他看不惯周星家里没有人气，就搬到宿舍住大通铺去了。周星家见他搬走十分高兴，说是晚上听不到驴叫了。胖老吕晚上打呼噜，声音震得周星两口子睡不着。睡不着不说，他打呼噜嗷嗷直叫，停下来就好像没气了。周星两口子吓得趴到门缝去听，立即又忽的一声响起来，这下可好了，阿米陀佛。胖老吕知道他们是在骂自己，就狠狠的说，这两头骡子，一屋子怪味。我们到周星家去玩，也闻着有怪味，不是草草棍棍的味，是哪的味我们也不知道。一个是驴，一个是两头骡子，胖老吕搬走之后，谁也不去那里住了。队长听说新来的杨坤有学问，就把他安排进去了。
　　今天另两个没有来的，一个是铁路退职职工，赌徒王明山，现在正关在县里集中教育，一天一个窝窝头。还有一个外号张大虎，谁也不敢请他吃饭，不会说话就会骂人。找个老婆，老婆肚子里带着孩子来的，张大虎给伺候完月子，孩子还没有到一周岁，老婆抱着孩子就走。张大虎拦住让把孩子留下。老婆急眼了，一鞋底子打在张大虎的头上，骂他不要脸，孩子和你有啥关系。张大虎说我也不能白伺候你呀。老婆说，老娘的白屁股你都看到了，你还不够啊。老婆一走，张大虎没了魂一样，傻了。
　　我和孬三一起扛了杨坤的行李往周星家走，王三和纪兰也跟了出来。我说，纪兰你要去你娘不骂你呀。纪兰说，我闻到那些酒味就要吐。
　　夜很深了，我们簇拥着杨坤往前走。积雪的土路很滑，坑洼也看不到，但是我们习惯了，只有杨坤会突然的崴一下脚，或者哎哟一声好悬没有绊倒。我们问杨坤，你是从城里来的吗。杨坤就说是；我们问城里就是楼吗，杨坤就说是。我们问城里的狗多吗，杨坤就说没有狗。有驴吗，有马吗，有北河吗。我们问的十分的兴奋，远远的黑暗里传来北河的风声，凄厉的叫着，好像狼群就要扑过来。我们谁也不害怕。
　　杨坤说，你们上学了吗。我们说上学了。杨坤说，学校在哪，我们指着一栋土房，说那就是。杨坤说，老师是谁呀。我们说，就是孬三的妈。纪兰说，孬三妈可美了，天天抹雪花膏。杨坤说，有樱桃好看吗。我们听到这，谁也不语了。
　　来到周星家，周星家里已经睡了，漆黑的。我们拽门，门却打不开。我们知道是里面插上了，但是我们谁也不敢叫门，就在们前等着，不知道怎么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