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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悬起来的心怎么都放不下

作品名称:大地回音(第一部)      作者:秋粮      发布时间:2020-09-24 10:27:13      字数:3887

  一
  来喜旺早上送走姚文国,空落落地回到家,那颗切切渴盼的心一直在心窝上悬着转,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刚坐下就站起站起又坐下。他一想到姚文国把买卖谈成了,“吱儿——”得高兴一下;又一想到没谈成,“唰——”简直像是从悬崖上自由落体往下坠的感觉。他对自己说,不行,今天我这手里得不停地有活儿干才能分散注意力,这样也许好受点儿。干么呢,擦车吧。于是他提来一桶水,把老婆也喊出来干活儿。人动弹开了,但他脑子里老在转圈儿,追踪着远去的姚文国的活动,祈盼老天开恩,鸿运高照。他对老婆说:“我估计姚医生这会儿到矿上了。”
  老婆手在擦车,嘴里随便答应:“嗯,应该去了。”
  来喜旺强迫自己抛开那些悬在心上的姚文国洽谈不利别别扭扭的假想,憋着劲儿往好处想,嘴里找吉兆话说:“真想不到哇,人家姚医生能有那么大个当官的外甥。”
  这话令他老婆想到了自己家的那些不大往来的没用的亲戚,她哼了一声,说:“唉,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两家的亲戚,我妈家,你家,祖八辈子上也没出过半个当官的,倒运。不是撵牛的就是放羊的,一点用没有。看看人家姚医生,咱这倒是靠上人家了。”
  想想人家姚医生,来喜旺产生了酸酸的嫉妒感且佩服地点头感叹:“是啊,人家是一人受皇封,全家雨露恩。”
  他老婆对此感到特别幸运,说:“是呀,你看看咱们多走运,人家姚医生的雨露能落到咱俩这干嚓嚓的没油性的头上。不过我一想到麻烦人家姚医生跑腿真不好意思。”
  来喜旺也有同感:“是的,这可欠下人情了,慢慢地补吧。这外甥和舅舅只要走动,那就是狗链蛋,拔不开的关系。当了官他就有那个能力,这事肯定能办成。”
  老婆白了他一眼,想完了好处又想到了不好处,她疑惑了:“我是在想啊,万一这事办不成了,咱们就得给人家姚医生出路费。”
  来喜旺虽然也提心这事办不成,但他绝不说出口,以免带来不吉冲了运气。听老婆这么一嘟囔,像是触了霉头,他就拉下脸说:“尽说没用的。姚医生亲自去办,他跟他外甥的关系那么熟,在外面又走动得多了,听的看的他啥都知道,咋就能办不成?姚医生的活动能力我清楚,人家那是——咋说了,那是放屁打嗝儿——上下通的人物。”
  他老婆不理解来喜旺怕说“不行”这两个字带来不祥之兆,只是心绪不宁,自顾说她的:“这事没办完,真叫人不放心。”
  来喜旺不高兴了:“去去去,家里坐去吧。尽说扫兴话。”
  “我是不放心嘛。”
  来喜旺又听了一次老婆的泄气话这下火了:“滚!长得啥乌鸦嘴;这两三年了,我一直没高兴过,好不容易高兴这么一回,你还……不要浇凉水啊。”
  老婆委屈地说:“我只是有点担心。”
  “别担心。我听姚医生说,人家那外甥和舅舅的关系太熟了。唉,你看看咱家那外甥,哼,没良心的东西,小时候上门吃了喝了走了,长大了一辈子不登门,也不说过时过节来看看。”
  他老婆闭了闭眼,翻白眼撇撇嘴说:“爱登门不登门,没用的东西。你家那外甥是狗,吃了不摇尾巴走。”
  俩人一提起自家外甥又把话说到一起了。
  
  二
  姚文国和杨主任还在办公室坐着说话。他显得很遗憾舅舅和外甥往日的疏远,说:“唉,亲戚们之间多年不走动就生。咱们的家族大了,按关系上排列,我是你妈的堂哥。”
  杨主任还是搞不清,舅舅,舅老爷十大几个,他是哪一门人的支脉,微微笑了笑歉意地问:“我妈的堂哥……我咋不知道呢?这是哪门人,怎么排下的关系,您说说。”
  姚文国喝了口水,又是“咝——”地吸口气,稳稳地说:“你妈生在咱圪遛村,从小就给出去了,当然你不知道。”
  杨主任笑了笑。
  “你知道我是你妈的堂哥就清楚了。本家,咱们是本家。”
  杨主任只是含糊地应声:“哦——是这样啊。”
  “对——”
  姚文国挺直了腰身竖起大拇指说:“你有出息,现在当了这么大的官儿,让老姚家的人说起你来就自豪。”
  杨主任摆摆手偏着脑袋笑了,自谦自轻地说:“看您说的,我这就不叫什么官儿,也就是个小主任。只是个井上工作。”
  姚文国上下眼皮立刻大瞠,瞪得溜圆,夸张地说:“嗳——怎么能是小主任呢,可不小。你身子忙,是公家的人,平常见的都是像样的人;其实三舅早就想来找你,又怕打扰你,能给你省点儿心比啥也强。要不然……”
  杨主任插话说:“哎呀——我还是不太明白,您是我妈——我亲妈,啊不,对对对,我糊涂了。我亲妈的堂哥,那您叫?”
  “姚、文、国。”姚文国一本正经一字一顿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杨主任拍着脑门儿想着说:“姚——文国——”
  姚文国笑了,说:“是呀,姚,是那时候四人帮里有个姚文元的姚,你妈也姓姚;文,文化人的文,国,世界各国的国,升国旗的国。”
  杨主任听完解释笑了。
  姚文国也笑了说:“可是个好记的名字。”
  杨主任自顾数念着不觉出了声:“姚、文、国,啊不好意思啊。我这还是搞不清怎么排行这种关系。”
  姚文国轻松地笑笑说:“人呀,活得都不容易。原来咱们那儿挺穷的,你亲姥姥那会儿家里的日子过得特别苦,前面生下五六个,到生下你妈以后,家里实在穷得养不活了,那是怕饿死才把你妈给了人……”说到这儿,姚文国竟伤心得掉下了眼泪,掏出折叠四方的手绢擦了擦眼角,“呲”儿地吸了一下鼻子。
  杨主任也被伤情所打动。他撕过几张卫生纸递给姚文国。
  虽然姚文国话都说到落泪处,但杨主任对那段没有经历过的生活完全是一片空白。他现在只是想知道这个三舅是真是假。
  
  三
  来喜旺这会儿还在和老婆一边擦车一边聊天:“你说人家姚医生,那浑身都是能耐,文化水平高,又懂医,这就是咱村二拐子老说的那句话,被窝里放屁——能文(闻)能武(捂)。钱串子爬沙土——尽是细道道。”
  喜旺老婆不爱听这些不雅词儿,她瞥白眼儿先噗嗤出半口气,说:“你咋老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什么狗链蛋呀,放屁打嗝儿呀,这又出来被窝里放屁;人家给咱家帮大忙,背后也得说好听的。以后不要去二拐子家,那个二拐子就说不出个好听话。嗳,姚医生家有这外甥,咋我以前没听他说过?”
  “人家自己的事,跟咱说不上。”
  喜旺妻不无遗憾地说:“唉,咱们家要是省里有个大干部能靠上,像人家姚医生这样的亲戚多好;可惜我家不是羊倌就是牛倌,要不就是木匠、铁匠,做啥也靠不上。”
  来喜旺撇了嘴笑笑说:“你家那些亲戚,可以说都是些破铜烂铁;人家姚医生的亲戚是金银珠宝,那怎么能比。”
  喜旺妻自己说自己家的亲戚这没事,她最讨厌自家男人贬低她家的亲戚:“哼,你家的亲戚不也都是点破铜烂铁?连破铜烂铁也不是,都是点没用的窝囊废,卖给收破烂的都不心疼。”
  这一点来喜旺也承认:“是是是,都也不行。这话说死了,有人有路好做官,没人啥事都难办。咱们都是受罪的命。不过咱这能靠上姚医生就不错了,这叫三生有幸。”
  忽然间喜旺妻心头又漫过一缕不舒服,仍是慢吞吞地说:“不过我还是担心,我怕这拉煤的事办不成。”
  这下来喜旺真火了:“去吧去吧,回屋去吧!老在这儿说废话,丧气话。”
  他老婆啪地摔下擦车的抹布气哼哼地说:“回就回,我还嫌这儿热哄哄的。”
  来喜旺愤愤然瞅着老婆回了屋,自言自语地说:“啥人呢,先天就是喝苦菜汤的命。”
  
  四
  姚文国仍在和杨主任聊着天:“杨主任,你贵人脑子里装得事情太多,早把三舅这个大名顶到外面去了。这样对你说吧,我就是在圪溜镇,原来叫圪遛村,现在叫圪遛镇,我就是在圪遛村当医生的那个姚文国呀。”
  这样一说,杨主任又明白了一些:“噢——是懂医的那门人,知道知道,这我就清楚了。我妈小时候给出去,她对老家也不熟悉,这也不知听谁说的。反正听我妈说过有会看病的人。”
  姚文国这下轻松自信地笑了,说:“我是你真正的三舅呀,这可不假。”
  杨主任又眨么着眼问:“老早以前是当兽医对吧?”
  “嗯——那是你舅老爷舅老老爷那会儿的事了,我这会儿是给人看病。”
  杨主任啪一拍桌子,心亮了:“知道了。我妈说过,说您是农村里的大能人,这可对上号了。”
  姚文国大大方方摆摆手点点头,既表示谦虚又表示认可,三舅的身份气派也出来一些,他稳稳地端起杯子“哧溜”,喝了一口水。
  杨主任自觉认准了三舅,一下子换过副亲切的笑脸,说:“不容易,今儿可是见到您了。咱们圪遛村也挺了不得,虽然是个小山村,但有小名气。”
  姚文国撅嘴瞠目说:“对呀,三舅一直住在圪遛村,大前年村里去了个算卦的神瞎子,真不知道是人还是神,说咱那地方有龙脉,将来那个地方要出皇帝。”
  “哈……听我妈说过,我,我三舅妈她爸那会儿给学生们上过课,说旁边还有人监管,这是我亲二舅给我妈说的。”
  “咳——他那会儿被改造么。”姚文国脸色变了一些,显出无法挽回的无奈:“是呀是呀,这世界一时一个样。那年头,人们的阶级斗争观念太强,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哪有坏人。就是那个监管你三舅妈她爸那个人,一点儿文化没有,啊呀呀,你是不知道,有一回村里开“忆苦思甜”大会,让他上台忆苦思甜,他站起来愣头愣脑地说,‘我恨透了万恶的旧社会,六零年的时候,差点把我饿死!’。”
  俩人同声大笑了,杨主任笑得差点趴下,脸都憋红了。
  杨主任和姚文国神聊了好一阵子,突然想起他母亲说过的一件事:“哎对了,听我妈说过,就是您娶了那个右派家的大女儿,是吧?”
  姚文国自满得意地笑了笑,说:“越说越对了,那是你亲亲的三舅妈。她姓姜,叫姜红莲。人长得好给你就不说了,关键是个大好人,文化水平随她爸,特别高。现在是村里的民办教师。”
  “哦——那好那好。”
  “外甥呀,现在咱们对上号了,也知道咱们有多亲了,我就能大大方方给你当三舅了。”
  杨主任完全搞清楚了,这个三舅没假。他亲切地说:“难得呀,三舅。”
  这是杨主任第一声自自然然叫三舅,姚文国本想立刻脆声声应一声‘哎’,但声到喉根儿有点僵,卡在那儿又回去了:“哎,哎,哎,啊哈……哎呀,你叫个三舅,我答应起来一时别扭,不过慢慢就习惯了。”
  杨主任自自然然跟姚文国就聊熟了,忽然间想到这位三舅远道而来登门认亲,且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吧?于是他就问:“三舅,您这么大老远来,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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