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这气派确实够大的

　　姚文国既像是苦笑又像是警惕地说：“这种盗汗现象，盗着盗着，把血也就盗干了。可是人们往往一开始引不起注意，导致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来喜旺打心里感激姚文国的及时点化，愣睁眼像定格在那里，说：“姚医生，亏得你今儿提醒，不然这可真能要了命呀！”
　　“是啊，刚才说到盗汗的现象，这才是个开头。人，只要一发生盗汗现象，就会引起身虚，肾虚，夫妻生活有心无力。一开始是感觉身体软弱无力，再后来就是站不住坐不稳，晃晃悠悠像是要往倒跌，一时半会儿还跌不倒，但终究有跌倒的一天。”
　　来喜旺紧闭着嘴巴，从喉根儿干嚓嚓地“嗯”了一声，深有感受地说：“是，有时候往起站的时候，就出现你说的那样。”
　　姚文国以非常同情患者关切患者的口吻说：“我知道这个。这种情况发展得严重了，要出现幻听、幻觉、幻视。”
　　“姚医生，啥叫什么幻……”
　　“意思就是说，死去的人能在你眼前活生生出现，光和你笑，不和你说话。”
　　来喜旺听此毛骨悚然的描述，浑身潮起一层冷森森的鸡皮疙瘩，他惊讶了：“啊呀，那太可怕了呀！”
　　而姚文国则换过一副轻松的面孔不在意地说：“也不要那么害怕，吃了药会好的。你现在的这个情况不完全是身上有病引起的，主要是由心病引起的。你心里有发愁得过不去的大事！”
　　这句话点中了来喜旺的命门穴位。他把时时愁到嘴边的话倾倒而出：“是呀，我就是让那辆顶在眼前的车压在心上喘不过气来。真想不到，这事情能变得这么严重。”
　　姚文国轻松地呵呵笑了：“哈……不过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
　　“姚医生你说，怎么就能不严重了？”
　　“这种病我要不给你说，你一辈子也不清楚。只是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姚医生呀，老哥，你可得给我好好看看，我还年轻，那么多的事都在头上垒着，我不想死啊。”
　　“放心，没问题。这一段时间首先是要按时吃药。”
　　来喜旺拍着胸脯坚定地说没问题。
　　姚文国点点头继而说：“生活上要吃得好点，割点猪肉杀只鸡，大补一下。”
　　来喜旺满面愁云侧歪着脑袋说：“我老婆太抠。”
　　“别管她，就说是我说的。现在是春天，要赶上冬天的话，喝喝头脑，身体慢慢就好起来了。”
　　来喜旺一听心里就哆嗦，虚怯地问：“什么喝头脑，那玩样儿谁敢喝。姚医生，头脑谁敢喝呀？什么头的脑子？”
　　姚文国笑了，说：“头脑不是说是人的脑袋，也不是动物的脑袋，它是一碗汤。城里有家老字号饭店——清和园，专卖那个东西；那里面有多种中药材，长山药，羊肉块，用蒸熟的白面熬成糊，外加腌韭菜，还有‘帽壳子’。那是咱们山西阳曲县人傅山先生给他老母看病发明的这个药膳，神了。”
　　来喜旺这才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的糟糕身体和那辆令他脑袋疼的大卡车，心里拔凉拔凉地烦。他低垂着脑袋咕咕哝哝地说：“唉，人就是这样，有些人活得尊贵，拿什么头，头脑养；我家这日子是老头儿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原先的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才端起灰斗往头上扣。姚医生，我后悔呀，真不该买那辆要我命的倒霉的车呀！”
　　姚文国向来说话有他的裉节儿，就等着火候，等着来喜旺把话说到这儿，他猛然间“啪！”一拍桌子，刹那间把来喜旺吓了个愣怔。只见姚文国眯着眼把脑袋晃了一圈，显出十分同情他的样子，说：“你刚才的话说到病根儿上了，那才是你真正的病根儿。你身上所有的病都是那辆本来能赚钱让人高兴，却赚不了钱让人害病的车闹的，都是那辆糟心的车给憋出来的，那是有苦道不出，生暗气生出来的。”
　　来喜旺一提到那辆车，像是有把铁爪子在心上噌噌地挠：“是呀，姚医生，买车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想到，买了车还能没活儿干？这简直是在要我的命呀！要就这样，十年，二十年也挣不回买车的钱来，这我可咋办呀！”来喜旺心疼得攥着拳头揉脑袋，“真心疼呀，我这样咋能还得了借下人家的钱呢，现在已经开始拆东墙补西墙了，到时候人家都撵上门来要账，我就是卖了房子卖老婆，卖心卖肝卖脑袋也还不了人家的钱呀！唉——完了，真不知道这窝心的日子过到啥时候是个头。”
　　这时候，只见姚文国凝神屏气，双眼唰唰转动且炯炯有神，他缓缓地站起身，又缓缓地移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院墙仿佛僵在那里一样，一动不动。
　　来喜旺被姚文国从未有过的异常神态惊奇了，他转动着脑袋费解地看着，不停地眨么着眼睛轻声地问：“姚医生，你是怎么了？”
　　姚文国仍是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慢动着拉长时间，扩宽空间，轻起双唇幽幽然说出两个字：“没事。”之后匀匀地呼着气掉过头来，像菩萨低眉微闭着眼，徐徐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说，“这事是放在你身上了，要搁我身上早瘫了。先把药吃一吃，暂时稳住再说。”
　　来喜旺不自知地复言一句：“暂时稳住再说。”随之他痛苦地又说到了车，“前两天我打听了一下，新新的不到三年的车，赔一半都没人要。”
　　姚文国转过身坐下，不在意地说：“肯定是嘛。你已经倒了霉，谁还能眼巴巴看着继续跟着你倒霉？日子要想过得好，就得动脑子想办法。愁眉苦脸炕上坐，越坐越蔫儿越疙朽。”
　　来喜旺蔫头耷脑，连说话的气力都快没了：“像我现在这样，有啥办法，我这脑袋都快成缺了水的黒芯茴子白了。”
　　只见姚文国突然抬高音量瞪起眼睛，像是和人吵架似的说：“人是活的！俗话说，活人能让尿憋死？哪有焊（陷）住一百年的车？办法总是会有的嘛。”
　　来喜旺受了些惊吓，抖动了一下脑袋又无望地摇摇头，软绵绵地出溜了一句话：“没有，一点办法也没有。”
　　姚文国皱着眉头教训他：“你这个人干啥不爱动脑子，只是他二大爷亲他二大娘，想起一阵是一阵。属于那种见风感冒，见水拉稀的人。忽然间想发财了，借别人的钱就像往回抱柴禾一样，“哗哗哗”就把那么大个东西买回来了，买回放下没事了，好像是别人的事。”
　　“我不要命抽风嘛！”来喜旺万分自责地抽动着脸肌说。
　　来喜旺是痛苦的，但姚文国已心里有数了，特意调侃说：
　　“有意思，大张旗鼓气气派派地把大卡车开回来往院子里一趴，万事大吉了。人家八十岁的老头儿没事在家里坐，你也往家里一坐；你以为躺在炕上房顶上就会开个窟窿，那钱哗哗哗一个劲儿往下飘？”
　　“唉，我就是想得太简单了，总以为买上车怎么都有东西拉。”
　　“你年年轻轻太糊涂，不浇凉水不清醒，非得冷得你打‘硌森’（哆嗦），才知道衣裳穿得少。你以为买上车就有东西拉，那全中国十亿人都那样以为，买上车拉开被子蒙上头就能发了财？”
　　“搞坏了，这会儿清醒了，晚了。”
　　姚文国“啪”得又一拍桌子，这次拍出的响声更大，说话的气派也更足：“不晚！”
　　“嗯——！”这一声连拍桌子带“不晚”，惊愣得来喜旺眼睛瞪呆了，瞪大了，瞪瓷了，瞪傻了。
　　姚文国仍是以责怪的口气说：“不过要就你这样天天愁眉苦脸的，背起手看着车在院子里生锈，然后躺在炕上大被子蒙头睡不着的话……”
　　“哎呀姚医生别说了。”来喜旺烦了，本来想跟他吐吐苦水肚子里松快些，反倒不着边挨了训。心说，‘我买车已经倒了八辈子邪霉了，用得着你这样冷嘲热讽教训我，简直是开心取乐，看别人的哈哈笑。什么人呢。’他客气地打断姚文国的话：“愁死我了，烦死我了。算了，我走了，回家喝药去。”
　　姚文国“啪！”地又拍了一把桌子，这一下实实在在拍重了，手疼。他站起来右手捏揉着左手，似是带着怒气说话：“别怕！天塌下来，我和你一块儿顶着！”
　　“一块儿顶着”这句话颇似保险丝烧断，刺眼的白光闪过冒了一股烟，来喜旺差点把手里拿的药包抖落到地上，异常惊讶地发问：“呀，啥意思？！”
　　姚文国严肃而又神秘地向来喜旺探过头去，眼神似两把锥子。来喜旺被他的气势逼后仰身。姚文国又往前凑了凑身子，说：“咱们的关系不是一般关系，今天我给你泄露个不该泄露的机密，关于养车的机密！”
　　“嗯——啥机密？”
　　“这事外人不知道，关于车的秘密。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嗯——”来喜旺像是弹射般地坐下又站起来，“你说，啥机密？”
　　姚文国抬抬手没说话，而是拿起暖壶来要倒水喝。
　　来喜旺带着哭腔恳求地说：“姚医生不要倒水么，你先说了再倒。来来来，你说，我给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