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啊呀呀这事把人高兴得

　　一
　　来喜旺越着急，姚文国越不急。他微笑着摆摆手，倒好水坐下才慢慢地说：“我有个重量级的亲戚，不是旁人，是我外甥。”
　　来喜旺此时十分敏感，像被磁铁吸着话题：“啊，你有个有本事的外甥呀？”
　　“是啊。他就在咱们本省一家地方煤矿当办公室主任。”
　　“啊！”来喜旺一听这话，心里亮起了五月的太阳，红艳艳暖洋洋，仿佛被光照洒满了全身：“呀——他在矿上当主任呀！”
　　“是啊，煤矿上就是要用车往外拉煤，他手里那权力可是大得海下了！”
　　“啊！”来喜旺高兴得一激动，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他双唇颤抖两眼瞪得溜圆，看似恐怖地问：“姚医生，你的这个外甥我咋不知道呢？！”
　　姚文国反倒表现出不当回事的样子，说：“没必要的时候我说那干啥，说了好像是我在显摆有这么个外甥？”
　　来喜旺买回来的车，在院子里趴了两年多了，像只不吃不喝的大乌龟病了似的，愁得一家人坐卧不宁站立不稳，吃到嘴里的茶饭如同嚼泥，就是因为车。听姚文国这么一说，像是沙漠苦旅见到了圣水，久旱的禾苗沐浴到甘露，快要掉到悬崖底下的人抓住了一根绳子头。这时候说话，他完全是一副急切切火辣辣，呼出的气都带风带响：“我的姚医生呀，我的姚老大哥呀，现在办事全靠关系，关系就是钱，钱就是关系。这……原来你有这么厉害的外甥呀！”
　　姚文国稳稳地翘起二郎腿，一身轻松满脸微笑，张开嘴好一阵才说话：“这没啥了不起的。我这个妹妹，她是我们本家堂叔伯那会儿给出去的一个女儿，是她的孩子。我和我的这个外甥那可不是一般普通外甥和舅舅的关系。”
　　“那是啥关系？”
　　“那是秋后的柿子，熟透了的关系。”
　　“哎呀！”
　　来喜旺高兴了，那个蔫勒吧唧的病秧子劲儿没了，比吃药管事多了。他高兴得一直合不拢嘴，这会儿上下嘴唇全干了，他咂么咂么探出舌尖舔了一圈，说：“呀呀呀，真让我想不到哇！”
　　姚文国得意地哼哼一笑，说：“哼哼，这事你要能想到那不成神仙了嘛。”
　　“姚医生你说，咱这车和你外甥……”
　　姚文国严肃地说：“我这个外甥他要是发善心用你从矿上往出拉煤，哎呀呀，那可了不得，你就发大财了！”
　　来喜旺高兴得满脸的肉笑成了一朵难看的花，怪眉怪眼地说：“天无绝人之路，那我就活了呀！”
　　姚文国现出一副诡谲狡黠的神情，滴溜溜甩出一串话：“你算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有活儿干，日日有钱赚，你要不高兴得嘣儿嘣儿乱蹦那才怪呢。”
　　来喜旺这一阵长时间半张着嘴，不觉口水都流了下来，他擦擦嘴角，哧溜一吸，噎了半口气，问：“姚医生，你说的这是真的？”
　　姚文国一本正经地拉下脸来说：“这样的事能开玩笑吗？我能跟我自己开玩笑吗？我能拿你的性命不当回事开玩笑吗？”
　　这两句定心丸把来喜旺激动得连连作揖不迭，虽然面对姚文国，却仰着脑袋，俨然是在祈求上苍：“姚医生，谢谢你了！这事你咋不早说呢？我的车趴在院子里你也知道呀。”
　　“看这儿，我在这儿坐着。”姚文国摆摆手表示各有难处，仍是正经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打扰他，人家当的是大官做的是大事；大人做大事，大笔写大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能给他添麻烦。”
　　来喜旺都高兴得晕了累了，说话都拿不住声调高低：“姚医生呀，我这会儿高兴得都快蹦起来了！早知道你有这关系，我蔫啥呀蔫，我也就拿起个司机的架子来，哪用发这么多愁呀！”这时候他俩眼皮“啪嚓啪嚓”不停得睒眨，他在绞尽脑汁，满肚子里搜刮夸赞姚文国的顺情美词儿：“姚医生，你这人太善良了，天下第一好人，和菩萨一样，你把我这掉在井里快淹死的人捞出来了呀！”
　　对于这样的赞美，姚文国面目端庄毫不客气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轻轻地点点头说：“天性，改不了的天性。从小我父母说我这个人心慈面软抹不开。善良是我的本性，一辈子没人说我坏这不假。主要是老父母教育得就不一样。”
　　来喜旺顺坡儿找好听的说，有的没的都说，把有限的马屁集中火力猛拍在他身上：“是是是，大爷大娘一辈子在村里做好事，修桥补路积德儿孙，他们的阴德都积在你身上了呀！姚医生，你对这拉煤的买卖有多大把握？”
　　姚文国表现出十分自信十分得意地说：“把握性有多大，哼，这样说吧，就像单田芳说封神演义一样，没有三把神煞，哪敢倒反西岐！”
　　“哎呀姚大哥，你是活佛，你是观音菩萨再世。我真想跪下给你磕头！”
　　“开玩笑。单田芳老人家还说过，‘人在难出拉一把，胜过送佛上西天。’我看着你蔫糊糊地活不下去了，都在一个村里住，关系走得这么近，这还能不管？有什么道理不管？那还是人吗？”一番严厉的，不知责问谁的高兴话说到这儿，只见姚文国的心情又变得复杂难言起来：“不过这事我也有我的想法。”
　　来喜旺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步，他心想，不管有什么样的难处一定要克服，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事拿下：“有什么想法你就说，咱都是痛快人。”
　　“买卖我给你联系成了，等你挣了钱，你得给我三分之一。”
　　来喜旺一把拍在大腿上，啪得一响，亮出男子汉的豪爽直言：“行呀！只要能多挣，那点儿钱算啥。”
　　“大丈夫话一出口，一万匹马都追不回来啊。”
　　来喜旺急切切想表白内心，两眼瞪得直翻白。他憨声大气地说：“放心，咱都是一个村的，平常来往这么好，我绝对不是那号见钱眼开的人。再咋说咱也是站着撒尿的主儿。”
　　姚文国又拍了一把桌子，说：“那好，这就铁板钉钉了啊！”
　　“就这样定了！”
　　“那我在这三两天之内，把手跟前这几个病人安顿好了，然后就去矿上跑一趟。”
　　“越快越好！我恨不得现在就开上车走！”
　　“好。喜旺，今儿我高兴，这两包药的钱不挣你了，给个成本，六十。这里面有几味贵重药材，不然我得贴钱。”
　　“哪能让你贴钱呢，你已经是这么好的人了，我……”
　　姚文国换过一副喜笑颜开的脸，正常说话：“咱俩不是外人了，我要挣你，等揽成了买卖再挣。”
　　来喜旺“咯儿咯儿”地笑着说：“姚医生，这买卖你必须得揽成，咱该送礼，送礼，该说好话，把好话说尽，把事情办成！”
　　来喜旺交了药钱拿起药包想回去，想立刻把这振奋人心的喜讯告诉老婆、老妈，让她们也高兴才是。
　　二
　　送走了来喜旺，姚文国觉出了惬意在胸的舒坦，于是在院子里抬手动脚比划起太极拳来。忽然间门外传来“突突”的摩托车声响，紧接着听到了郭冬宝的叫门声：“大姐夫开门哪！”
　　郭冬宝今天来，是为了商量用姚文国院里的那三间厦屋养狗一事。一路上他就想好了，说话一定要客客气气，讲究些说话艺术，让他一高兴，痛痛快快把事办成。
　　姚文国热情迎进了郭冬宝，一看他骑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顿时眼睛一亮，问：“呀，你买了新车了？”
　　郭冬宝“啊”了一声，说：“这车真好骑，新车就是不一样。”
　　“嘿，看买个新车把你牛的。”
　　郭冬宝嘻嘻一笑，说：“借下的。过几天我就买了。”
　　“你是该买，方便。不过千万不敢太快了，我担心你那牛哄哄的样子。”
　　郭冬宝一脸正经地说：“我买新车是为了做事，没啥可牛的。”
　　“走吧，家里坐。”
　　郭冬宝的眼神，从进门就一直盯着西墙跟前那几间厦房。这会儿他很想在院子里感受一番，于是说：“就院里坐吧，你家这院子真好，风水宝地。”
　　二人拉过小凳子坐下。姚文国拿出烟。
　　郭冬宝说：“一会儿再抽，我渴了。”
　　姚文国站起身要回去倒水，他刚走了几步，郭冬宝便说：“大姐夫你歇着，我自己去倒。”
　　呀，郭冬宝的表现超出了姚文国的想象，心说，‘平常这些生活小节上的礼仪他根本不在意，今儿到了我家反倒这么客气，看来人说变好也快呀。’他回头欣赏地看着郭冬宝说：“我去倒吧，今儿你来我家，你是客人。”
　　郭冬宝一改常态，显出满腔亲近而固执的热情：“哎——平常我总爱和你开玩笑，显得没礼貌；我比你小，应当尊重你。倒水这些活儿还用你伺候我？不能。”
　　姚文国心里‘呀’地一声，满脸堆笑，显着疑惑地说：“哎呀，冬宝，最近在哪儿接受了特殊教育？这些话出在你嘴里让人感动又暖和。”
　　郭冬宝清楚自己是在装，因而连笑带说：“没啥没啥，人都在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