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你看是病不是病

　　一
　　来喜旺对姚文国说，他就是头晕眼花睡不着，倒也不是个啥病。
　　姚文国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全明白了。圪遛村本来就不大，一个小村里的事就跟一个家里的事一样，全村人大家都清楚；包括谁家的家底有多厚实，左右转三圈的人际关系都是谁谁，村民自嘲说，站在街心放个响屁谁都能听见，更为夸张地说，村东头跌倒了，爬起来就是村西头。
　　姚文国对来喜旺的家事非常了解，知道他现今头晕眼花睡不着是因大车陷在“泥里”了。
　　他伸手又把着来喜旺的脉搏严肃地说：“你的病我清楚了。你说的头昏眼花睡不着，你说它不叫病，挺可笑的；你脑子都不正常了，生物钟颠倒了。那你给我说，这不叫病叫什么？”
　　几句话把来喜旺给问懵了噎住了，半张着嘴上下抖动，俩眼叭嗒叭嗒看着姚文国，不知该说啥。
　　姚文国慢摆着脑袋不无惋惜地说：“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无知，拿命不当回事，我没办法。人来到这个世上走一趟不容易，得好好活着，可你们为啥都是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呢？你说的这种头晕眼花睡不着的现象，如果不看医生硬挺着，就这样耗下去，整个儿人能完全垮掉！”
　　来喜旺听后仿佛噩梦初醒，张开的嘴巴都不知道合起来，两眼一闭一睁像是慢动作，呆了。
　　姚文国找到了来喜旺的病根儿所在，他心里压着一座山哪，是那辆堵心窝气着慌的大卡车压在背上喘不过气来。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遥远的“线头”让他瞬间拽住了，令人心动的赚钱好机会来了！
　　
　　二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姚文国的本家，堂叔伯家里孩子多，六个，生了最后一个女儿叫姚春梅。因家里实在无力养活这个小猫一般的苦孩子，便含泪给到城里一户人家去了。
　　圪遛村人对这个孩子没印象。
　　转眼间日月轮回，给出去的姚春梅长大了。出嫁那年找了个国营机器厂的工人，姓徐。结婚五年后，天公不作美，下错了大限生死单，原本情真意厚心满意足的丈夫得了绝症，被龇牙咧嘴的小鬼牵手领走了，留下一个双眼黑黝黝看着妈妈的男孩，这孩子的名字叫徐润生。可怜的年轻嫠妇，黄口孺子，她们形影相吊，茕茕孑立。三天后的最后一次到坟头给丈夫烧纸，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正是太阳离山脊线还剩一巴掌的距离，娘儿俩转身将要返回，看到自己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老长。
　　自从姚春梅给了人以后离开圪遛村，姚文国只在一次偶然的场合远远地见过一次，其他方面概无往来。后来听人说姚春梅带着儿子徐润生，又嫁给了远在他乡死了老婆的勘探队员杨山横，说是日子过得还将就。姚春梅带过去的这个儿子本来姓徐，这会儿也改姓杨了，叫成杨润生。
　　姚春梅母子俩的日子虽然过得很难很难，但这孩子有出息，不用大人多管教，顺溜考上了大学，毕业后落到了一家地方煤矿安生。
　　这杨润生从小就机灵，大学毕业后更是出落得挺拔、帅气，且才气四溢，说话办事矿领导喜欢，没几年工夫便天随人愿当上了矿办公室主任。那年头在矿上当办公室主任听起来官小，实则权大，上上下下哪儿都能挂住脸插上手。
　　在北方搞大型远途运输基本上就是拉煤，只要跟矿上有关系，赚钱那是无疑的。
　　
　　三
　　姚文国想着来喜旺的事，突然想到了这个从未谋面的远房外甥，杨主任，他开始心动了。虽然是门从没来往的亲戚，但再怎么说，根儿还是从圪遛村拔出去的姚家老根儿，姚春梅虽然是个女的，那也得算；她的孩子虽然姓杨，那也得算，外甥么，这层关系是铁打的，变不了。
　　如今来喜旺看着趴在院里的大卡车都快愁死了，急需要找到活儿干，而自己的这个虽然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没见过面的外甥，如今却是矿办公室主任呀，要是想办法套近乎把这亲戚关系拉起来，让来喜旺的车到这个外甥那儿去拉煤，使把劲把这事拉挂成了，自己不需要任何投入，吃碗“过水面”（回扣）实在是件轻松不过的事了。想到这儿他眼睛亮了脑子清了，心里嘣嘣嘣敲起了发财的小鼓点儿。有好一阵他陷入兴奋状态凝然不动，木怔怔看着墙。
　　姚文国的突然“呆滞”，令来喜旺产生了疑惑，于是他轻声问：“姚医生，你想啥呢？咋不说话了？”
　　姚文国这才把远游的魂儿拉回到两人之间，看似不在意地说：“等会儿再说啊。我先给你抓上两服药好好调理调理。在你吃药的同时，必须配合我对你的要求，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来喜旺懵懵懂懂地说：“行啊。”
　　姚文国抓好了药摆放在桌子上，重新倒上水点起了香烟，悠悠然有滋有味“嘣儿”地吸了一口，烟嘴儿一离唇，“呲——”地一吸溜，刚出口的烟团又被他吸了回去，疏疏散散的烟雾这才自然呼出。他咂咂嘴干咳一声，意得地说：“喜旺，我给你说啊，医学上有这么一说，人生三宝精气神；精生气，气生神，神自灵也。”
　　来喜旺不清楚他说的这些指什么，只是觉着人家说得对，点头应承：“啊啊，你说。”
　　姚文国慢悠悠地说：“人活得就是个精神头儿，要是精神头没了，神也就绝了，神一绝命就没了。也就是说，你这种现象是过度伤神导致心血暗耗，心、脾两虚，损阴伤阳的表现。”
　　来喜旺听后着实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己是被那辆大卡车折磨成了现在这样。按姚医生所说，再要这样拖下去性命难保哇。想到这儿他害怕了，像受到惊吓的黄鼠狼一样（抬起俩前爪警觉地左顾右盼），突然间又变得愣怔起来。
　　姚文国进一步以严肃的口吻道出这个病的利害关系：“你首先感觉到的是头晕，只要头晕，必然就要眼花。你的这个原因主要是由于血糖太低造成的。”
　　来喜旺不懂医学，被完全迷惑了。他怯怯询问：“姚医生，啥叫血糖啊？是我吃糖少了？”
　　姚文国微笑着摆摆手否定作答，说：“别问了，给你说你也不懂。”
　　来喜旺胆怯顺从地点头意在听从处置。
　　姚文国似是心有余悸地说：“我给你说啊，你说你头疼，头疼主要是大脑供血不足造成的；人的这个脑袋要是供血不足的话，时间一长，它像什么呢，就像是缺了水的茴子白一样，又蔫儿又黄，最后芯儿里一发黑，就完了。”
　　来喜旺真正感到后怕了：“哎呀——这么严重呀！我这脑袋现在还不是缺了水的茴子白吧？”
　　姚文国肯定地说：“现在还不是，再要发展就是了。我再说你的睡觉，你的这个睡不着觉，也是由于血糖低造成的，是神经紊乱而引起的。”
　　来喜旺又是一惊，颤怯怯地说：“我的神经都紊乱了呀？妈呀！”
　　“这点是肯定的。现在你整个儿脑子里老感觉有一团乱麻在那儿揉着，而且是一团活动着的乱麻，这团乱麻不仅让你睡不着，它又像是一堆虫子在那里蠕扭攒爬。”
　　来喜旺被惊得“呀呀呀”叫了三声。
　　姚文国越发说得上了劲儿：“这些讨厌的东西还能引起身虚、盗汗！”
　　来喜旺完全惊服了姚文国的分析判断，说：“姚医生你说得对呀，我现在就是你说的那样儿，身虚。姚医生，啥又叫盗汗呢？”
　　姚文国扬扬脑袋叹口气，表示不愿意说而非说不可：“唉——怎么说呢，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这样说吧，这个盗汗么，比方说，就好像有一群蒙面骷髅鬼，半夜三更进了家……”
　　来喜旺一听都说到死的边缘上了，他心惊胆战，脑门儿上“唰”地渗出一层冷汗。
　　姚文国抽抽着脸形象地比喻说：“在你熄灯睡着以后，那群骷髅鬼手舞足蹈不出声儿，笑嘻嘻地向你围拢过来，嘴里叼上这么长的吸管儿，对准你的身体在吱吱地往外吸汗。这就是盗汗，鬼盗汗。”
　　来喜旺吓得跳起来僵在原地。
　　姚文国向他抬抬手慢悠悠地说：“我说的这些只是个比喻啊，实际上是你自己身虚出汗。是我们中医管这种现象叫盗汗；什么东西在盗汗呢？你自己想去吧。”
　　来喜旺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再不敢大意了，他惶恐不安地说：“我有时候黑夜睡下也有出虚汗的时候。哎呀，真怕人呀。”
　　姚文国闭着眼向他点点头进一步解释：“那当然怕人了。那种现象叫什么呢，叫鬼盗汗；看起来是在盗汗，实际上是在盗血。为啥有的人脸色干黄，像蔫儿干了的白菜叶子，身上血少了；为啥有的人脸色红润，像个大苹果？”
　　这样的解释让来喜旺更是吃惊，本来他平常的脸色就是土黄土黄的，这可让他说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