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亲日分子惶惶不安

　　吉野公馆的大客厅里，依旧像往日一样，充满了醉生梦死的欢乐。可是，那些一味追寻酒色刺激的男女，又如何能把这里曾经发生的枪战忘得一千二净？尤其这里的保镖们，更是暗暗加强了警戒。吉野川秀的头脑是清醒的，他从那场枪战中，省悟到他的公馆并非固若金汤。尤其是那份名册的失盗，使他清楚地意识到，敌手的目的显然是为了破坏由他一手组织的天津治安维持会。尽管他还不明了敌手的政治背景，却预感到治安维持会的成员们，同他一样也受到极大的威胁。因此，他秘密地召集了那些家伙，在戒备森严的二楼小客厅里，举行紧急会议。当吉野川秀拄着文明棍，一瘸一拐地走进小客厅的时候，那些眼巴巴在等着他的维持会成员，慌忙站立起来，一起向他点头哈腰，每个人都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吉野川秀感到一阵虚荣心的满足。凌驾于众人之上，使他越发显得精神抖擞。
　　“列位请坐。”
　　尽管吉野川秀发了话，但是房中的所有人，却没有一个敢先自坐下来的。直到目不斜视地看着吉野川秀在显要的位置坐定，他们才稀稀拉拉地正襟危坐。看到吉野川秀一副严肃的面孔，他们都感到有些紧张，迫不及待地等着吉野川秀说出这次会议的内容。
　　“先生们，”吉野川秀环顾了一下众人，板着脸孔说道，“我把诸位请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个不很愉快的消息。昨天上午，我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扬言公馆不拿出五十万的巨款捐赠给慈善机构，就要对我采取报复行动。可是，以公馆的财力而言，是难以应付的。”
　　吉野川秀讲到这里，故意收住话头，随手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紧张地瞪大了眼睛，屏声凝气地瞅着吉野川秀，生怕他说出由大家分摊巨款的话来。这些人，全是吉野川秀多年物色的下野政客，依靠他们当年在位时搜刮的民脂民膏，在天津置买了房地产，做起了逍遥自在的寓公。他们几乎都有自己的商号，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在他们的眼中，从来没有祖国的概念，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利益，情愿认贼做父。因此，吉野川秀便把他们列进了维持会的人选，以便日后日军占领天津时，负责维护地方治安。他们都很清楚，维持会是向伪政府过渡的临时机构，一旦榜上有名，将来就是当然的政府官员。那时捞起钱来，自然更加容易。当汉奸，他们并不在乎，可要掏他们的腰包，却着实牵动了心肝肺。况且，五十万元均摊在每个人的身上，无异不是一笔小数目。然而若是拒绝，势必要得罪日本人，将来升官发财就断然没有指望了。这时候，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首富高润善的身上，只要他能表示出为难的情绪，也就有了推脱的借口。老奸臣滑的高润善，如何不明白大家的心思？但是在吉野川秀面前，他是决不肯充当倒霉蛋角色的。
　　“吉野先生，”肥头大耳的高润善好不容易从小沙发里挣脱出圆滚滚的胖身子，腆着肚子站起来说道，“鄙人作为治安维持会的委员长，决无袖手旁观之理。我建议十个委员，每人出资五万元，以解公馆的燃眉之急。我认为，这也是考验在座的各位委员，是否效忠天皇的最好机会。”
　　吉野川秀满意地看了一眼高润善，却没有说话。然而，坐在一边的沈玉林，本来与高润善为争夺委员长的伪职，曾吵得脸红脖子粗，差点动起手来。此时见高润善违心地拍吉野川秀的马屁，生怕他得宠于日本人，便有意刁难他。
　　“高先生，”沈玉林翘着细长的藤杆腿，不凉不酸地说，“钱算个嘛东西？为了效忠天皇，别说是五万，就是十万，我也舍得往外拿。可是，分明有恶棍妄图讹诈吉野先生，你非但不鼎力严查，却一味同流合污，助纣为虐。似你这等无能，一旦维持会行使职权，何以达到‘治安’的目的？”
　　一席话，说得高润善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惹恼了骨瘦如柴的孙竹光。他是在高润善的帮助下才被内定为秘书长的，自然要替高润善说话。
　　“沈先生，"孙竹光满嘴喷着唾沫星子嚷道，“讲两句冠冕堂皇的大话，连穿开裆裤的娃娃也会。真若派你去严拿恶棍，怕把裤子也尿湿了。如今维持会还没有开业，手下无一兵一卒，你去治谁的安？眼下，吉野先生立等五十万，你既然愣充大尾巴鹰，就拿出十万块，那才算你是条效忠天皇的绿林好汉！”
　　孙竹光向沈玉林叫板，除了买好高润善，更阴暗的心理，自然是希望他的激将法，能够激出沈玉林掏十万元，这样大家就可以少出一些钱。不想为争夺秘书长职位曾挨了一个嘴巴的吴传宇，本是土匪出身，一听到孙竹光口出“绿林好汉"四个字，顿生肝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孙竹光，放你妈的屁！”吴传宇脖子暴着青筋骂遭，“治安维持会，大小算是一级政府。你做买卖喊顺了口，也敢说妈的政府是开业？妈拉个巴子！”
　　维持会的十个委员，本来就面合心不合。加今遇上这个碴儿，竟吵成了一锅粥。把个紧急会议，闹成了鳖吵湾。吉野川秀的开场白，原本想卖个关子，借以让大家说几句效忠他的恭维话，然后就言归正传。不料想，奉承话没有听到，他的恭维话，然后就言归正传。不料想，奉承话没有听到，却引得这帮人狗咬狗地闹了起来，把他气得脸都变黄了。
　　“八嘎！”
　　吉野川秀的一声吼叫，小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他们一个个低下了头，谁也不敢去看吉野川秀的眼睛。然而他们的心里，都认准了一个现实，眼下这个往外掏腰包的关，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他们甚至怀疑，有恶棍讹诈吉野公馆是假，而吉野川秀想在他们的身上发一笔横财是真。由此一想，都不免恨起了吉野川秀，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你们太放肆啦！”吉野川秀虽然余怒来消，却多少放缓了一些语气，“在我这素雅的房间，你们大喊大叫，成何体统？你们以为我把你们召来，是为了伸手向你们要钱吗？”
　　这帮人一听吉野川秀的语气，尽管一个个依然哭丧着脸，但心里却乐开了花。妈的，原来吉野川秀并不想让大家平摊巨款，白白闹了一场虚惊。此时，他们全学乖了，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但是，”吉野川秀继续绷着脸孔说道，“我要告诉给你们的事情，远比五十万元更为严重和紧迫。自从发生了芦沟桥事变，日中双方的敌对行动，势必越演越烈。做为我个人，深表惋惜。因此，随着事态的发展，我深切希望大家对日中之间的问题多做努力。在天津成立治安维持会，完全是为了中国民众的生计着想。可是，有些不法分子，不顾天津市民的安危，妄图破坏维持会的成立。打匿名电话的歹徒，以勒索五十万为借口，其目的在于搞垮我们。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粉碎这一阴谋。歹徒扬言要对我进行所谓的报复，实则是将矛头对准了你们这些人。因此，我有必要向你们发出郑重的警告，务必做好自卫，以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倘若稍有疏忽，就难免会成为刀下之鬼。”
　　这一番话，使在座的汉奸们本来松弛下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们面面相觑，手里都捏着两把冷汗。此刻若说命比钞票更值钱，他们倒颇有同感。这时节，他们宁愿为吉野川秀凑足五十万元，也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诸位先生，”吉野川秀此时完全放缓了语气，但是话语却放得很重，“我不希望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发生灭顶之灾。但是，由于公馆人手有限，无力保护你们所有的人。在这种情况卞，就需要你们拿出智慧和勇气，自己保卫自己。或许你们会问，为什么不由公馆出面请警察署派员保护你们的安全？我的回答很明确，一旦被警察署得知其中的内幕，那些企图挤进维持会的人，就会趁机兴风作浪。为了你们自己的切身利益，希望大家好自为之。当然，做为你们的好朋友，我是不会置你们的安危于不顾的。在必要的时候，我会坚决向你们伸出援助之手的。”
　　此时此刻，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瞠目结舌，感到了吉野川秀那些话的份量。他们全明白，眼下日本军队倘未占领天津，一旦将他们成立维持会的内幕揭示出来，国人就会以汉奸罪处治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花钱雇佣得力的保镖，并将自己的行踪隐匿起来，直到日军占领天津之后，再公开抛头露面。
　　“我的话说完了。"吉野川秀站起来，冷冷地扫视了一下所有在座的人，说道，“此项事情，只有你们十个委员知道。如果有人因此惊慌失措，把消息走露出去，将会受到最严厉的制裁。请大家牢牢记住我的忠告，再见！”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名投身于吉野公馆的家伙，慌忙站立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吉野川秀走出了小客厅，一个个都是一脸如丧考妣的相。他们久久地呆在那里，谁也不想打破这沉闷的气氛，甚至连一句宽心话也挤不出来。
　　其实，吉野川秀的心里也并不轻松，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另一间秘密办公室。房间里的长沙发上，坐着两名面孔阴沉的日本人。他们一见吉野川秀走进来，便“唰”地挺直腰板站立起来。这两个人，是日本玄洋社有名的冷血杀手。一个叫佐木铃，生得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副令人可畏的凶相。另一个叫山本龟太郎，长得瘦小精悍，双目冷酷，透着奸诈的本性。他们不但武艺高强，受过严格的柔道训练，而且有百步穿杨的枪法，都是嗜血成性的恶徒。此刻，他们目不斜视地看着吉野川秀，耐心等待着主子的训示。
　　“你们应该非常清楚，”吉野川秀看了他们一眼，自顾自地坐下来说道，“我们的对手，是那个像幽灵一般的‘桃花党’。尽管我目前还不能完全相信它的存在，但是却面临着它的严重威胁。你们很清楚，中国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凭我们大和民族的力量，是无法征服她的。若想统治这个国家，必须以华治华。因此，为了尽快解开‘桃花之谜’，就必须依靠津门名探华欣。”
　　佐木铃粗声粗气地说：“吉野先生，据我们了解，华欣对大日本帝国并不亲善。一旦被他获悉那份名册，恐怕就节外生枝。”
　　“你的顾虑很有道理。”吉野川秀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是，目前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假如派你们去追寻所谓的的‘桃花党’，就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眼下，我们只能利用华欣，这也是权宜之计。等他把‘桃花党’的秘密解开之后，就立即把他干掉！”
　　山本龟太郎阴冷地说道:“吉野先生的意图，我完全明白啦。我和佐木君的任务，就是死死咬住华欣，到时候不让他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溜掉。”
　　“不，那仅仅是任务的一个方面。”吉野川秀突然站起来，两眼看定佐木铃和山本龟太郎，语气严厉地说，“而另一个方面，就是在华欣办案期间，你们必须绝对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否则，我将拿你们是问！”
　　佐木铃大着胆子问道：“吉野先生，有这个必要吗？”
　　“你们必须按照我的命令执行！”吉野川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今天中午，华欣在东北角官银号一带，险遭暗害。这足以说明，企图杀害他的那伙人，不但已经知道了他的侦察目标，而且也在监视我的行动。如果我们掉以轻心，华欣被暗杀事小，而我们将要承受的损失，却是无法弥补的。”
　　山本龟太郎说道：“既然问题有这样严重，我们一定在这段时间里，暗中保护华欣，直到他完成我们预定的使命，再杀死他。”
　　“你们千万不可大意！”吉野川秀仍然不放心地说道，“我已经答应华欣，由公馆派出保镖做他的助手，你们就以这个名义同他进行接触。但是，你们要清醒地认识到，华欣并非等闲之辈。倘若被他发觉你们的真实意图，他就会反戈一击。”说着，他的话峰突然一转，“同时，你们还要认清另一个严酷的现实。隶属于日本总领事馆的警察署，并不甘心皇军占领天津之后，完全由我们一手控制这里的局面。在成立治安维持会的问题上，他们无时无刻都企图把手插进来。因此，关于那份名册，必须对他们绝对保密，并严加防范。一旦发现他们在这方面有所行动，立即向我报告。”
　　“哈依！”
　　佐木铃和山本龟太郎此刻完全明白了自己肩负的重要使命，两人都感到责任重大，并因此变得十分兴奋。在吉野川秀的面前，他们向来唯命是从。此时，他们十足地表现出武士道的精神，昂首挺胸，毕恭毕敬地站立在吉野川秀的面前。
　　“我信任你们！”吉野川秀使劲地拍了拍佐木铃的肩膀，又用力地捶了一下山本龟太郎的前胸，大声说道，“你们是大日本帝国的真正勇士，为效忠天皇陛下，好好千吧!”
　　“天皇陛下万岁！”
　　佐木铃和山本龟太郎心中的野性，被吉野川秀激发起来了。他们遏制不住地渴望格斗，渴望着杀人，渴望着在刀光血影中成为不败的帝国勇士。吉野川秀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起来。面前的两个冷面职业杀手，足以将华欣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慷慨地抛在茶几上，然后大步走出了房间。佐木铃和山本龟太郎对视了一下，便把钞票分成两份，各自揣进衣袋。他们当然懂得，即使是最勇敢的帝国武士，没有金钱，也无法跻身于花天酒地的疯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