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攻破心理防钱

　　说起来，华欣与梅亚男确实曾有过一段很友好的接触。那时节，两人情投意和，来往也颇为密切。梅亚男甚至利用自己的记者身份，帮助华欣侦破过几个疑难案件，充分表现出了她的机敏和才智。然而，在一九三五年的时候，日本军部为了扩大其反动宣传，由特务机关松田公馆以五万元的代价收买了《庸报》，成为日本在华北最得力的宣传工具。为此，华欣感到非常气愤，便要求梅亚男脱离《庸报》。可是，他的要求被梅亚男婉言拒绝了。华欣一气之下，便中断了与梅亚男的来往，而梅亚男也没有再去找他。就这样，他们的友谊便无声无息地结束了。为此，华欣曾一度陷入很深的痛苦之中，眼前时常浮现出梅亚男的倩影。她是那样的美丽，就像来自天国的安琪。每当她在公众场合出现，所有在场的人就会一下子变得黯然失色，因此不知引来多少妒嫉。可想而知，当华欣无可挽救地失去她，该是怎样一种心情。然而，华欣毕竟不是追逐色相的公子哥儿，他终于摆脱了无形的情网，依然行进在自己人生的轨道上，没有沉沦。没想到两年之后，他们又在丰泽园邂逅，不知是上天的安排，还是人生本来就这样莫名其妙。
　　“梅小姐，”华欣被梅亚男的话勾起了旧情，却又故意淡漠地看着梅亚男，说，“人各有志，谁也不能勉强谁。不过，就目前的时局看，你给自己挑选了一个蛮不错的报馆。在这家报馆里当记者，你可以得到虚荣心的满足。甚至用不了多久，你还可能荣膺日本军部的奖章。而做为国人，却感到是一种耻辱。我虽然是一个不过问政治的人，但是还懂得国破家亡的滋味儿。”
　　梅亚男任凭华欣的奚落，却只是用手背托着俏丽的下巴，一声不响地瞅着他。然而那双秋波闪动的眼睛，却含着难以言状的神情。身为名探的华欣，能够窥探人的内心秘密，可是眼下面对着梅亚男，竟有些看不透那双深而莫测的眼睛。
　　“梅小姐，”华欣的话锋一转，有些感慨地说，“我们分手已经有两年的时光了，在这期间，彼此不知该有多大的变化。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成家了吗？”
　　梅亚男依旧托着下巴，微微摇了摇头，说：“同你一样，也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尽管梅亚男说得很轻松，但是华欣仍然能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在她的心扉深处，不仅潜藏着凄楚之情，也隐藏着对自己的怨恨。
　　“该成家啦！”华欣不无感情地说道，“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已经二十四岁了。对于女人来说，飘来飘去的生活不宜太久。虽然我们之间产生了一条鸿沟，但我还是希望你生活得幸福。”
　　“谢谢你的关怀。”梅亚男平静地说道，“可以信赖的男子，并不是随处都能寻觅到的。我说的不是吗？你曾经是我的好朋友，并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希望。可是转瞬之间，金光闪闪的宝塔就坍塌了，留下的只是一片绝望的废墟。”
　　华欣的心受到了触动，不禁忧郁地说道：“梅小姐，我非草木，孰能无情？自从和你相识，我就感到有一颗明星在头顶高照，可是……”
　　“可是它又化作一颗流星，在你的心中消失了。”梅亚男似有怨尤地说，“难道就因为我是《庸报》的记者，你就不珍惜我的感情，忍心把我当或敌人了吗？”
　　华欣叹了一口气，说：“虽然不是敌人，但毕竟也不是志同道合。失去了基础的宝塔，难免要坍塌。”
　　梅亚男淡淡地笑了笑，说：“过去的一段时光，或许可以说不是志同道合，但是现在的情况就迥然不同了。”
　　华欣不禁间道：“难道我们两人之间，有一个改变了立场？”
　　梅亚男说：“本质是否改变，我还说不清楚。但是从表面上看，你却放弃了自己原来的主张。”
　　华欣一怔，说：“请做进一步解释。”
　　“好吧，”梅亚男目不转睛地望着华欣，说，“当初，你是因为我替日本人做事而恼火，故尔忍心结束了我们的友情。可是现在，你不是也在替日本人效劳吗？”
　　华欣惊愕地看着梅亚男，脱口问道：“你有什么根据？”
　　梅亚男故意用嘲弄的口吻说：“华先生，你已经做了吉野公馆的座上宾，还要什么根据呢？”
　　“梅小姐，”华欣不由得笑了起来，“你是南山之云，我是北海之水，各有各的变化。我即使做了吉野公馆的座上宾，也断然不会迷乱了自己的本性。”
　　梅亚男歪着脑袋，有些调皮地说道：“然而，云可变化为水，水可变化为云。你我就在这变化之中，似乎也就有了必然的联系。想当初，我们曾经有过很好的合作，难道这一次就不能携手共进吗？”
　　华欣立时警觉起来，说：“梅小姐，我有些闹不明白，你想同我合作什么呢？”
　　梅亚男说道：“自然是吉野川秀委托你的事啦！”
　　华欣摊揄地笑着说：“看起来，你对吉野公馆发生的枪战，也很感兴趣。请问，你是接受了日本军部的旨意，还是打算为《庸报》添一篇诱人的报道？”
　　“你的话，未免太刻薄了。”梅亚男有些生气地说道，“我不是日本军部的特务，为什么要接受他们的旨意？《庸报》已成为日本北支那派遣军的机关报，又怎肯登载这样的报道？华欣先生，长空浩浩，幽水溟溟，凡事自然有其公道曲直。你做为侦探，我做为记者，尽管身份与手段不同，然而所要达到的目的，未必就有天壤之别。”
　　梅亚男见女招待送来了酒菜，便收住了话头。华欣本来很饿，此时却没有了食欲。他默默地望着梅亚男，心中涌起了一股疑团。吉野川秀去他的家中，本是秘密前往，为什么这样快就被很多人知道了？此时，梅亚男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但是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却难以掩饰地流露出激愤的心情。
　　“华先生，”梅亚男给华欣斟了—杯白兰地，自己也满上了一杯，缓缓地说道：“一八九四年中日甲午战争时，日本军舰野蛮地击沉了中国运兵舰高升号，牺牲了数百名士兵，而大多数是天津人。我的祖父，就是在那次海难中丧生的。这件事，你知道吗？”
　　华欣茫然地看着梅亚男，好一会儿才说道：“梅小姐，我刚才的言语重了，请你原谅。我确实接受了吉野川秀的委托，为他寻找一个神秘的‘桃花党人’。我很想知道，你是怎样得到这个消息的？”
　　梅亚男用白皙的手指，理了一下乌黑发亮的长发，说：“记者的职能，你想必很清楚。但是我所要告诉你的，远比你所问的还要令你感兴趣。吉野公馆发生枪战的那天夜晚，恰巧我也在那里。我可以断言，那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潜入吉野公馆的不速之客，是津门有名的飞贼卞天豹。在他进入客厅之后，公馆里的电灯突然一下子全灭了，不久就发生了那场可怕的枪战。卞天豺被生擒以后，忽然口鼻出血，死在客厅里。同时我还发现，在吉野公馆不远处的大树下，曾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当枪战发生后，那辆轿车便飞快地开走了。华先生，我谈的这些情况，对你可有用处？”
　　华欣答非所间地说：“依你之见，这场有预谋的行动，是不是‘桃花党’干的？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桃花党’”？梅亚男诡黠地笑了，说，“都说天津有一个神秘的‘桃花党’，而我却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更不知道它是否存在。不过，据我观察吉野川秀的神色，卞天豹闯入吉野公馆的目的，好像是企图盗取一件什么重要的东西。”
　　华欣追问道：“你还能向我提供一些什么情况吗？”
　　梅亚男一歪头，斜乜着华欣说：“对不起，我只能回答你一句话，你太贪得无厌了。想我一个飘来飘去的弱女子，能有什么作为呢？无非是个端《庸报》饭碗的小记者，除了被人家瞧不起，哪里还敢指望搞到更有价值的情报？”
　　华欣明知梅亚男在存心挖苦自己，不禁苦笑了一下，说：“梅小姐，恕我刚才冒犯了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很希望你能经常向我提供一些有意思的情况。不过，请你在案情没有大白之前，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消息，更不要做为新闻在报上报道。”
　　“可是……”梅亚男调皮地瞅着华欣说，“我若答应你的这些要求，所能得到的报答是什么呢？”
　　华欣知道，梅亚男所要索取的报答，决不是金钱。因为在过去的一段时间，梅亚男曾经在关键的时刻帮助华欣破获过几个案子，当华欣提出要把酬金分给她一部分时，却遭到了她的严词拒绝。此时，华欣为难地瞅着梅亚男，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还是让我来说吧！”梅亚男平静地看着华欣，一本正经地说道，“第一，恢复你过去对我的称呼；第二，放弃对于我担任《庸报》记者的成见，第三，不许过问我的私生活以及干涉我的行动自由。华欣，这三个要求不算过份昭？”
　　华欣的心理防线，终于被梅亚男攻破了。尽管他还不清楚梅亚男的真实目的，但是有一点却是明了的，那就是梅亚男希望他们感情如初而又不失去自己的独立性。然而，在那段甜蜜的时光里，他们不就是这样做的吗？此刻，华欣望着梅亚男充满期望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梅亚男笑了，默默地举起了酒杯。那双晶莹明亮的眼睛，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