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阵地上雪林见到二哥，长空中新郎殒命虹桥

　　这几天，高雪林一直在积极地寻找轩轩的亲人，虽然他也曾去宝山路打探了一下，但是没有搜集到有关小男孩的一丁点有用的线索。接着，他也去了几家报社，但报社的人跟他说逃难的人实在太多了，被日军炸死的人也非常多，失踪的人也不少，有关战事的报道，报社都应付不过来，哪有闲情管他的寻人启事。父亲高步云催促了三次后，就没有再催促了，小男孩就暂由高府里的人轮流照看着，主要是由曹雨绮帮助照看，俞慧敏有时也会帮衬一下。
　　和许多上海市民一样，高雪林的兴趣更在十九路军抗战上，他关注着为十九路军募捐的消息，也关注着闸北一带的战事情况，并且把不少的精力投到了支持十九路军抗战的募捐之中。在排练之余，高雪林和同学们一起筹集不少物品，当他开着嫂子的黑色轿车和同学们带着募捐筹集来的物品来到市政府时，看见许许多多的捐物都堆积在政府的捐助点里，甚至有些食品都已经腐败，并没有送到正在与日作战的十九路军士兵中。
　　“雪林，看见没有，民众捐助的东西都在这儿堆积如山了，却没有人管，也没有人送到前线去。”高雪林的同学任重用手指指着一堆物品说。
　　高雪林果然看见各界捐送来的许多物资都被杂乱无章地堆放着，无人分门别类地整理并堆放好，尤其是一些食品都有些腐败了，甚至连将士们急需要的棉衣也被随手扔在地上，即使被人拿走，也没有人登记。就说：“我们不能再往这里送捐助的物资了，送也等于白送，十九路军将士得不到。”
　　“那我们怎么办？”余虹颖焦急地问道。
　　“送到前线去。”高雪林提议说。
　　“不行，前线还在打仗。”贵文山不赞同高雪林的提议，他反对说，“这样很危险的。”贵文山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
　　“没事，我已经去过一次了。”高雪林说的去过一次，其实就是那天心血来潮的晨跑，他自告奋勇地说，“你们几个先回学校，我开车送过去。”
　　一听到高雪峰要到前线阵地去，余虹颖立刻兴奋地说：“我也要跟你去。”
　　“你就不要跟着去捣乱了。”郑琳拉着余虹颖的手劝说道。郑琳既是余虹颖的同学，也是她的闺密。
　　“你也回学校去，我很快就回来的。”高雪林带有命令的口吻说。
　　“不嘛，人家想跟你一起去。”余虹颖嘟起嘴，撒娇地说。
　　“去可以，但必须听我的，别乱跑，注意安全。”高雪林拗不过余虹颖，只好同意她跟自己一起去。
　　“得令。”余虹颖兴奋地敬了一个礼，调皮地说。
　　当高雪林驾着车，载着余虹颖朝吴淞口阵地方向飞快地行使时，突然，天空中传来刺耳的轰鸣声，日机就在高雪林的车子上盘旋，并朝他的车子追击并开枪，似乎在跟他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
　　高雪林稳稳地抓住方向盘，驾驶着黑色轿车左冲右突，上下颠簸，真是惊险不断，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余虹颖被颠得十分难受，不停地尖叫。
　　忽然，日机停止了对高雪林的黑色轿车射击，高雪林逃过一劫。他从后视镜中看见日机正在向一辆白色车射击。原来，日机咬住了插着红十字旗的救护车，涂有明显的红十字图形吸引了日机的注意力。日军公然违背国际法和国际公理，竟然在停战片刻，追击驰奔在救护道上的红十字队救护车和车上的救护队员。
　　这是一辆中国红十字会中央大学医学院救护队开出救护车，前往阵地救助伤兵。当红十字会的救护车行驶至中山路与青云路前线，每救得伤兵达40余人之时，即送往海格路上的红十字总医院。前往红十字总医院，需要穿越火线上的北宝山路商务印书馆附近，不仅被在此对峙的日军开枪射击，也被日机轰炸和低空追击扫射，即便是高悬了红十字会旗，日军也全然不顾。
　　高雪林将油门踩到底，小车风一样地飞驰。“轰隆”一声，高雪林和余虹颖听到了背后传来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日机朝着白色的救护车投下一枚炸弹，救护车被掀翻在地，车上的医护人员和被救护的伤兵们被炸得死的死、伤的伤。红十字会的一名美籍女医生被抛出车外，重重地摔倒在地，全身被泥土盖满，头部鲜血淋漓，臂腕也受伤严重。
　　高雪林没有停下车来，他不敢停下来，他害怕一旦停下来，要么会被日机炸死，要么会被日寇的子弹击中。高度紧张的高雪林双手紧紧地抓住方向盘，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坐在副驾驶位的余虹颖被吓得脸色苍白，此时，她肯定有点后悔跟着高雪林来了。
　　很快，车子就毫发无损地抵达了吴淞口阵地。当高雪林和余虹颖将募捐而来的棉衣、饼干等食品以及高雪林个人的一千元现金捐赠给宋希濂部，受到了宋希濂旅长的亲自接见和感谢。
　　之后，高雪林和余虹颖两人突然心血来潮，竟然闯入了正在与日作战的第261旅521团前线阵地。此时，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硝烟弥漫，机枪声、炸弹爆炸声、步枪射击声交织在一起。本来只想来看一下热闹的高雪林和余虹颖两人，没想到竟被密集的子弹打得他们不敢正眼看一下，他们两人蜷缩着身躯，躲在子弹打不到的角落里，吓得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子弹的密集声变得稀稀疏疏了。高雪林偷偷地朝街垒阵地上望去，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他的眼帘，他仔细地打量着，越看越觉得像自己的亲二哥——高雪峰，于是，就朝那个正在用长枪朝日本人射击的人大喊一声：“二哥！”
　　那个人没有应答，而是在继续一边指挥，一边开枪还击进攻的日军。于是，高雪林和余虹颖就弯着身子，两人像猫一样慢慢地挪了过去。
　　“二哥。”高雪林这下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此人正是他几年不见的二哥高雪峰，现在已经是国民革命军第261旅521团第一营一连的连长了。
　　“谁让你们上来的？下去！”高雪峰侧头看了一眼，就毫不客气地对他们下了逐客令。
　　“二哥，我是来给十九路军送捐赠物资的。”高雪林解释说。
　　高雪峰斥责高雪林说：“送到了，怎么不回去？”
　　“二哥，就想看一下怎么打仗的？”高雪林嬉皮笑脸地回答说。
　　“胡闹！”高雪峰厉声喝斥高雪林，然后对旁边的一个士兵说，“二冬，他俩送物资过来的，你负责送他们到安全地方。”
　　“是，连长。”这个叫二冬的话音还未落下，他的头部就中了一枪，子弹击中面颊颧骨下，面颊被打了个对穿，顿时，二冬倒在地上，鲜血直流。高雪林和余虹颖都被这血淋淋的一幕吓傻了，目瞪口呆。
　　正在执行救护工作的红十字会女护士刘丽雯见状，就背着有红十字的急救箱从街的一角冲了过来，尚未到高雪峰守卫的阵地，就被日军的一颗罪恶的子弹射中左小腿，刘丽雯虽然臂戴红十字袖章，边跑边高呼：“我是红十字救护者。”但日军狙击手竟然不予理睬，依然向她开枪射击。
　　“趴下，都别动。”高雪峰一把将余虹颖按倒在自己的旁边，并心急如焚地大声喊道，“有神枪手。”高雪峰一边喊，一边密切观察对面及周边的情况。
　　刘丽雯不顾小腿受伤和疼痛，毅然艰难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但还没走出两步，又一颗邪恶的子弹击中她的右小腿，刘丽雯再一次倒在地上。高雪峰明白，这是日狙击手故意为之，不开枪打死刘丽雯，其目的就是想引诱高雪峰等人出去救她，以便狙杀前去救她的战士。
　　“趴下，别动。”高雪峰对女护士刘丽雯大声喊道，这一次，他发现了日狙击手隐藏的位置：阵地右侧一栋被炸成废墟的房屋的三楼中，日狙击手隐藏的那间房屋朝街面的半扇窗叶微微地打开了，距离大约400米不到。
　　“守诚，把他俩弄到安全地方去。”就在高雪林和余虹颖被眼前的一幕感到惊心动魄时，高雪峰再次对他俩下达了逐客令。不得已，高雪林和余虹颖只好跟着叫守诚的士兵撤离了阵地。而高雪峰则弯着身子悄悄地从街垒的左侧摸了上去，他要伺机射杀那名日军狙击手，一排排长刘均一也悄悄地跟了上去。
　　当高雪峰从街垒的左侧绕过一幢幢商铺楼，悄悄地来到日狙击手对面左侧的一栋楼房时，对悄悄跟上来的刘均一问道：“均一，敌人就在对面的三楼，你看见了吗？”
　　日狙击手的注意力仍然在女护士刘丽雯所在的区域，他并没有注意到高雪峰和刘均一已经悄悄地到了他对面的左侧楼上。
　　“连长，他就在对面，我来引他开枪。”说完，刘均一朝对面的日狙击手所在的位置开了一枪，就在他开枪的同时，日军狙击手发现了他，并向他开了一枪，这一枪击中了刘均一的头部，刘均一仰面倒下，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就牺牲了。
　　高雪峰发现日狙击手隐藏的位置了，就在日狙击手向刘均一开枪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他瞄准了日狙击手的头部，扣动了扳机，子弹出膛，迅疾飞了过去。“啊！”日狙击手惨叫一声，子弹击中了他的眉心，他死了。后来，高雪峰得知被他击毙的日狙击手是名少佐，名叫野田大郎。
　　
　　1932年2月5日正是中国农历除夕。
　　上午7时，天空阴沉沉的，一支空中飞行编队，每三架一组，共三组正朝着上海的方向飞行。它们是中央空军第6队和第7队的9架飞机，在第6队队长黄毓沛率领下，17人驾驶着9架飞机从南京明故宫机场起飞，奔赴上海支援十九路军参战。这九架飞机分别为：一架德制荣克K47战斗机，一架英制林柯克战斗机，两家美制柯赛战斗机和5架美制道格拉斯轰炸机。
　　国民革命军中央空军是感叹“无空防即无国防”的蒋介石源于孙中山先生“航空救国”的理念，于1930年在原中央军校航空班的基础上，选址杭州笕桥，扩建为中央航空学校。航空班是国民政府于1929年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内设立，在南京明故宫机场开展学习和飞行训练。
　　杭州笕桥，位于杭嘉湖平原，四周无遮挡物，视野开阔。中国空军以此为大本营，即可应对来自巡弋在东海的日军飞机的空中威胁，也可及时为南京和上海提供空中支援。
　　面对日本海军航空队的不断攻击和无差别的狂轰滥炸，直到2月1日，国民政府才开始考虑是否出动空军参战。军政部长何应钦向蒋介石汇报中日双方临时停战事宜时称“日方恐无诚意”，对此蒋介石答复：“如日军再攻正式开战时,我方飞机亦应参加。”并先后数次向何应钦做出派飞机参战的部署：“我空军加入沪战时,除与陆军预定协同动作外，而空军动作，总以飘忽无定出没无常，使敌猝不及防为要。”同时，蒋介石对空军作战的具体战术做了明确指示：“第一日，须以全力向其空军进攻,一决胜负,以后每日或隔日而向其突击,并在其阵地与虹口日人之重要机关轰炸。”正是有了蒋介石的上述命令,国民政府军政部航空署才派遣航空队前往上海。此时，日军飞机已经在上海横行了整整八天。
　　“各机组注意，前方发现日军飞机。”当黄毓沛率机群飞抵昆山上空时，黄毓沛发现了日军海军航空队3架十三式一型舰上攻击机正朝这边飞来，他当即发出指令，“准备迎战。”
　　“收到！”朱达先等人迅速回应道，很快就形成对日机作战态势，经过短暂空战后，日机不敌，于是，仓皇逃走。
　　11时，我军战机降落于上海虹桥机场，正在加油挂弹，准备出击日舰之际，突然，天空传来轰鸣声，原来，日军平林长元大尉率领从“凤翔号”航母起飞的三架十三式一型舰上攻击机，所茂八郎大尉指挥三架三式舰上战斗机奔袭真如，目标是真如国际电台。
　　十三式一型舰上攻击机由英国工程师为日本设计的，机上成员3人，分别是驾驶员，投弹手，机枪手。最快速度198公里/小时，飞行小时5小时，升限4500米，前后各一挺7.7毫米机枪，可携带500公斤炸弹，这款飞机的稳定性和操作性都很差，也不易维修。
　　三式舰上战斗机即A1N三式舰上战斗机，机上成员1人，最快时速241公里/小时，航程370公里，升限7000米，7.7毫米口径机枪2挺，最大起飞重量1375公斤，这款飞机作战能力较差。
　　由于十九路军组织高射炮火力，进行猛烈还击，迫使日机不得不拉升飞行高度，这样日机的轰炸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在返航途中，恰遇我军战机正在虹桥机场加油挂弹，准备偷袭。
　　顿时，机场防空警报声响起，黄毓沛、印度归国华侨飞行员朱达先等人急速跑向飞机，五架美制道格拉斯轰炸机沿着机场跑道相继腾空而起，二架柯赛战斗机紧跟在后面起飞，即使燃油没有加满，他们也全然不顾，迎着敌机飞了过去。升空后，再度遭遇平林长元大尉率领从“凤翔号”航母起飞的三架十三式一型舰攻战斗机，双方展开激烈的格斗。
　　荣克K47战斗机，林柯克战斗机也随后紧急升空，与日机互相缠斗。我军道格拉斯轰炸机因性能不及，退入云中而避开日机的攻击后，直接飞往杭州笕桥机场。
　　黄毓沛驾驶德制荣克K47战斗机，朱达先驾驶着林柯克飞机则继续与日军战斗机交手，704号柯赛战斗机随即加入，朱达先驾驶林柯克飞机与704号柯赛战斗机合攻平林长元大尉驾驶的日机。
　　英制林柯克战斗机，虽是一战的老款式，但已经是当时国民政府空军中较为先进的机种。朱达先驾驶林柯克飞机一个俯冲，瞄准平林长元大尉的战斗机射击，平林长元大尉中弹受伤。不料，朱达先继续射击时，机枪卡壳，朱达先欲以横向动作脱离，遭到日记后座机枪反击，林柯克飞机中弹，飞机的操纵钢索被击中受损严重，朱达先的右腿被子弹打穿，朱达先被迫驾机退出空战，返回虹桥机场降落，被紧急送入医院抢救。
　　得知哥哥黄毓沛驾驶的荣克K47战斗机尚在与日机激战，因救兄心切，第六队副队长黄毓全自告奋勇，换上飞行服就登上朱达先迫降的林柯克战斗机，未经检查就驾驶林柯克战斗机起飞了。
　　黄毓全（1905—1932），号莫峙，广东台山石板潭人，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胜垒中学毕业后，就读于铁士航空学校，1924年赴芝加哥入其兄黄毓沛创办的三民飞机练习所任机械教师，1926年随兄回国，任广东航空处空军中校飞行员。次年赴苏联学习研究军事航空，1928年学成回国，历任广东航空学校检验股股长、广东航空第一队分队长、中央航空第六中队分队长等职，在中央航空第六中队与哥哥黄毓沛搭档。黄毓全新婚假期后从广州前往南京探望在中央空军服役的哥哥黄毓沛。途经上海，正逢“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就直接参战了。
　　当黄毓全驾驶林柯克战斗机爬升时，由于该机操作系统已经在空战中受损，钢索断裂，爬升不足百米就失去控制，飞机失速坠落，机毁人亡。出师未捷身先死，黄毓全成为中国空军抗战史上第一位殉国牺牲的飞行员，牺牲时年仅27岁，新婚不到二十天。
　　林柯克战斗机退出战斗后，704号柯赛战斗机孤军奋战，遭到前来掩护的日军战斗机攻击，中弹6发，但人员毫发无损。602号柯赛战斗机立即前去支援，与日机近距离缠斗一番后，704号与602号两架柯赛战斗机退出战场，转向飞往了杭州笕桥。
　　2月5日空战，历时45分钟，是中国国民政府空军自组建以来的第一次战斗，虽然未能打下一架日机，但是，这种敢于亮剑，不畏牺牲的精神极大地鼓舞了中国人民抗日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