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

　　“你说呢？”方子俊突然问我一句。
　　我呆了呆，苦笑着摇摇头，又苦笑着点点头。我明白方子俊的意思，既然选择来到博众精工厂工作，不管是受迫于中介公司的分配，还是自己向中介公司提出的要求，既然来了，那么就要面对这里的一切；包括相对轻松且自在的工作环境，以及相对孤独且寂寞的生活环境。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看书也好，听书也罢，跟看网红直播，看游戏比赛直播，玩手游又有什么区别呢？所谓的自律，实际上不过就是用来排斥空虚无聊之时间的方式方法不同罢了。
　　每天加班加点的工作，纵然有成人自考的设想，恐怕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温故而知新。况且在这里，文凭显然没有技术重要，高文凭尚需时日培养，大专文凭也不过如此，这是任谁都能想明白的事儿。总不能成人自考奔着考硕士、博士去吧，真有那两下子，怕也不会屈就早早跑来经历社会之险恶了。
　　都说经常读书对自己有好处，我真不知道这句话是哪个王八蛋说的，是他们自吹自擂而今所拥有的一切其实不是靠家庭背景，不是靠关系阀阅，不是靠工于心计得到的，而是把全部的功劳通通推给了书籍，自己落得一个勤奋好学、业精于勤的美誉。这样一来，既让自己变得与这个家那个家的阴暗本质有所区别，同时还能为自己赢得一个儒雅随和，书生气质浓郁的鲜明形象来。嗯，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可比看电影或者电视连续剧逼真多了。
　　读书，不能说没好处，好处还是有些的，具体得分读什么书，得以自己之切身情况看需要读什么书，而不是盲目地读。读现实主义的书让人了解世界的黑暗与人性的扭曲，自己务必小心谨慎讨生活；读浪漫主义的书让人明白情爱的意义，心地的光辉，自己理应大胆赴爱，从容向善；读艺术气息浓重的书让人懂得嗜好的价值，良好习惯的澎湃力量，如何拥有美好的精神享受；读关于历史的书让人以史为鉴，与国家同在……
　　只是，总有人会把书给读歪了，读现实主义的书得到了如何窥察对方的心理及弱点，唯利是图，一击致命，逼其就范；读浪漫主义的书晓得了如何劝风尘女子从良，逼良家妇女为娼，自己则作为享用者夜夜笙歌，乐此不疲；读艺术气息浓重的书知道了原来文章可以这样写，原来歌曲看可以这样唱，名义上的借鉴成了实打实的抄袭，只为出名挣钱，当第一大桶巨金到手，爱谁骂谁骂，爱谁批谁批，爱谁封谁封，钱入银行皆利息，日夜风流到百年，这辈子，足够了；读关于历史的书籍则果真以史为鉴，只是这鉴并非为家为国，而是为家为己，如何悄无声息贪腐，如何顺应潮流圈钱，如何潇潇洒洒远走，如何国外一应俱全。
　　真……真他妈高！
　　就我而言，我是非常喜欢读书的，但是呢，我喜欢读古今中外的文学著作，金古梁陈温等武侠小说，以及其它杂七杂八的书籍。我必须得承认，这些书籍（除神话般的武侠小说以外）中所讲所述结合我之切身体验之真实生活，确确实实让我懂得了很多。却也仅是懂了很多，因为此懂非彼懂，懂的是人性的杂乱，世界的缤纷，而非一技之长的精粹，故而仍继续在社会的底层摸爬滚打。所以我认为自己虽然读了很多书，但却没有一本不是错误的，我应该奔着应试考试去读书，而不是奔着了解人性，了解社会去读书。这也是这个世界最最神奇，最最奇特的地方。技术高超的谁都喜欢，城府深埋的谁都讨厌，因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最怕的莫过于有人揭穿他们的老底，把他们的虚伪装扮不留情面地撕下来。相对的，只有一门心思为他们服务的，为他们谋取暴利的，且跟他们始终保持一段若即若离之距离的下属他们才会格外欣赏。
　　如此说来，要先掌握能够替他们多挣钱，多争权的手段，从而得到他们的信任，然后再修炼城府，并欲取而代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高人。
　　人世间的事也就这样，人人事事皆是矛盾体。就我看来，一些书读多了非但无益，反而有害，就像当下属的不应该读《君主论》，装贞女的不应该唱《后庭花》是一个道理。
　　我不用看方子俊的手机，也知道他看的不是提升文凭、应付考试的书籍，或许跟我看的书籍一样，又或许区别我看的，因为现在看爽文比看纯文学更痛快，更过瘾——人世已如此沉闷，生活已如此沉沦，好不容易有了得以喘息，得以悠闲的时候，却还要看更沉闷，更沉沦的东西，不是真的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就是脑子严重有问题。
　　风流才子，仗剑江湖；最强王者，打脸世俗；天帝遗珠，勇斗恶胡……总好过苦中作乐的人间悲剧，心痛欲哭，一塌糊涂。
　　我同情，理解，并感同身受地拍了拍方子俊裸露的肩膀，他的沉默不无道理，他的身份打从他降生开始就已经告诫他了——你生命的主旋律就是沉默。
　　我生命的主旋律呢？讲道理也是沉默，纵然说得再多，在别人听来跟放屁没两样，与沉默何异？反倒惹人厌憎。
　　佳乐终于找到了一个跟王博独处的机会，那是在王博上厕所的时候，佳乐也跟了出去。这哥俩在厕所里聊得时间应该不短，比拉干燥的屎时间还要长。不过在两人回来之后，却是满面红光，舒服痛快，看来那一大段干屎通通从肛门挤了出来，不然也不会这样神清气爽。
　　我看得出来，王博承认了自己作为告密者的身份，而佳乐也没有责怪王博什么，朋友嘛，说通了郁结自然也就迎刃而解，皆大欢喜了。这就跟挤出来的那一大段干屎一样，憋着的时候难受不已，挤出来之后便叫人痛快非常。
　　想到方子俊听书，我躺在床上也在想我的诗文——我已经好久没写诗文了，在家里的日子虽然惬意舒坦，但却缺少了在北京当保安时的自律。朋友邀约的麻将局，兄弟邀约的酒饭局，邻居邀约的象棋局，父母邀约的扑克局，尽是应酬，且尽是无比喜欢的嗜爱。可时间是固定的，一天就那么二十四个小时，抛去睡觉，抛去拉屎撒尿，抛去吃饭喝水，抛去收拾家务，还能剩下多少？再分配给这些嗜爱，自然拖着一身的疲惫，浑噩回家，无论输赢，倒头便睡。
　　两极分化严重的生活状态，该取哪一个，我不知道。所谓玩物丧志，这话我信，但不玩物，就真的能得志吗？这么一解释，也就未必可信了。有志不代表得志，有志在人，得志在天，既然有志是否能得志还得听天由命，不由己定，那么还不如潇洒快活做自己，凭天左右为好。
　　自律，真的能让自己快乐吗？不，自律只能让自己稍微减轻一点儿心中的痛苦，比如对自己玩物丧志的苛责。比如对自己身材臃肿的严苛，比如对自己收入卑微的嘲弄，比如对自己一事无成的蹉跎。靠所谓自律的，世人大赞其赞，大扬其扬的诸如强身健体，饱读诗书，考取文凭，眼观六路，给自己带来一定精神上的满足，具体能不能给自己带来实际的经济上的充足，恐怕讲自律有用的人也未必能给出准确无误的答案吧。他们这么说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不想让普通人把时间浪费在对社会的不满情绪中。毕竟精神上的满足能让人如佛似道，区别于魔，这也正是宗教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的根本原因。人类需要心理上的安慰，不争不抢、无欲无求、穷困潦倒的自己能够在死后升上天堂，尽享福祉。而那些穷兵黩武、欺凌霸市、贪得无厌、唯利是图的家伙们死后必然下地狱，饱受折磨。
　　真的自律，对于普通人而言，似乎只有一个目标——钱。只要把钱当作唾手可得的不二奖励，那么自律自然也就成了全民皆兵似的潮流，而非毒鸡汤文里的鹤顶红。那时，再不需人言尽述，媒介盛评喽。
　　总有人说自律很难，其实自律并不难，关键是自律能给自己带来什么，这一点很重要。就我上述之所言，如果仅是精神层面上的满足，那么自律真的很难，如果是经济层面上的奖励，难么自律一定非常简单。
　　多少人为了拿到各种各样的资源不惜违背初心，恪守己律，马首是瞻；多少人为了拿到各种各样奇特比赛的冠军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毫不犹豫。
　　我依稀还记得有一个在芬兰举办的蒸桑拿的比赛，为了争夺冠军，有一个名叫拉迪任斯基的俄罗斯选手在比赛期间惨遭死亡。
　　从烫伤到休克再到死亡，在桑拿房里的高达１１０摄氏度的高温里，看着很惊悚，实则很平常，要知道这个温度可比滚烫沸腾的开水还要热。
　　但选手却还在坚持，为什么坚持？难道是为了打破数年来的桑拿比赛始终由芬兰选手夺冠的垄断态势吗？当然不是，一个神奇到作呕的比赛根本不可能成为某个国家、某个民族性的象征，选手的本意也只有一个，那就在是获得冠军的同时还能够获得巨额的奖金。
　　至此，这项延续了十二年的蒸桑拿的比赛因为一例死亡而彻底成为历史。幸亏选手在参赛之前得签订生死状，否则主办方还极有可能吃官司呢。
　　与蒸桑拿比赛性质相同的还有一个是世界大力士比赛。这个比赛我特别喜欢看，也正是因为喜欢看，导致在电视上目睹了一次真实的死亡事件。
　　说起来，俄罗斯到底是战斗民族，战斗民族的血液里流淌着就是不怕死的挑战精神，毕竟人家是拿熊当宠物的主儿。
　　这一点，中国人明显差了很多，实事求是地说，中国人大多具备的是恭顺餍足的奴性。
　　俄罗斯人拿熊当宠物这个事儿可不是我凭空捏造的，或是单纯在网上查阅的，大文豪托尔斯泰的名著《战争与和平》我拜读过好几遍呢，那里面可有关于养熊的大段描写呢。当然了，熊这东西平头百姓可养不起，那都是贵族养的。
　　２０１３年的一次澳大利亚站的世界大力士比赛，一名俄罗斯选手由于没能把重达４００磅的石球放到架子上，导致身体失去平衡，石球回落，砸在身上，惨遭死亡。
　　这两件死亡事件看上去触目惊心，可实际上又是那么习以为常，因为是比赛，因为有奖金，自然吸引力无比强大。试问，倘真没有高额的奖金作为奖励，谁又愿意奋不顾身，最终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呢？
　　别跟我提荣耀，现在人已极少重视荣耀，除非是金钱之余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