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品名称:纵横 作者:蔡凡 发布时间:2020-09-18 08:45:19 字数:5110
过完年,钱月君就去上幼儿园了。
幼儿园是母亲田小娥去联系的。她没让儿子去工厂幼儿园,她认为那不是幼儿园,是托儿所。托儿所里看护孩子的都是阿姨,她要让儿子去上那种称阿姨为老师的幼儿园。于是乎,便给钱月君联系了一家区委直属机关幼儿园。这里条件好,还离家近。
世界大,有时又很小。钱月君上幼儿园的第一天,便遇到一个亲人,同时,他还遇到一个仇人。
亲人当然是云霞,他没想到她也会来此,兴奋之余,他扑上前抓住她的手欢叫道:“云霞!云霞!”
或许是许久没见,云霞一时忘记他是谁,呆呆地瞅着他,一脸懵懂。倒是云霞的母亲认出了他,她笑着抚着他的小脑袋说:“这不是小月君吗?许久未见,长高了。”
钱月君喜不自得地喊了声“阿姨”。
田小娥瞅着这一场景,也是一脸懵懂。她不知道儿子是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家人。她站在那里,不知是过去跟人打个招呼,还是就此避开。她瞧着那女人一身打扮,还有她亭亭只可远观的气质,就知道她们不是一路人。
正犹豫间,那女人向她晃了晃手,甜声道:“是月君的妈妈吧?”
田小娥慌忙答道:“是。是。”说着,就靠了过去。
女人蛮大方地自我介绍道:“我是云霞的妈妈,我姓沈。”
田小娥笑道:“哦!你好。我姓田。”显然,她被女人的热情所感染。于是就想:嗯,看人还是不能看表象,譬如这个小沈,看着高不可攀的样子,实际却是如此的待人和善。
很快,俩人就扯上了家常。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长得挺富态的女子牵着她的儿子走过她们身边。她一扭身,便瞧见云霞的母亲,于是,笑着招呼道:“沈冰!”
沈冰也看见了她,便笑道:“嗳,林小兰,你家小胖也上这个幼儿园?”
林小兰?钱月君一辈子都记得住这个名字。然而,她就是她吗?
钱月君抬眼仔细瞧着林小兰。是她!脸还是那张脸,只是身体过早的发了福,特别是肚子,瞅着仿似还怀着一个孩子。钱月君心道:若不是那日迟到,她就是自己的母亲了。想到这,他当然会不自觉地瞅着她手里牵着的那个男孩。
狗日的!却不想今日我们还能再见着。
看着这个黑瘦的小男孩怒目瞪着自己的儿子,林小兰不禁小声问沈冰道:“这孩子,你认识?”
沈冰忙笑着介绍道:“哦,这是小田的儿子月君。”
林小兰闻言笑道:“月君?这个名字好听。我们家那位不会起名,他给咱家小胖起个名叫胜利。土气。”
“不的。我倒觉得这名字气派。你们家牛科长到底是干部,胜利,这不正是他的理想!”沈冰笑道。
“哎呀,瞧你说的。他有什么?就一成天不着家的跟班的。哪像你家小李,又能写又能画的。落得自在。”林小兰亦笑。她的笑中充满了自豪感。
钱月君的双目一直没离开林小兰。说实话,他对这个胖乎乎的女人心怀莫名的亲切感。这种亲切,有命中注定的成份,但更多的还是源于女人本身所散发的包围感;站在她身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种无形的柔软围裹,很舒适很享受。此种感觉,是在母亲田小娥身上找不到。当然,没有感觉,并不表示他不爱自己的母亲。
临着要离开的时候,林小兰从口袋里掏出几粒水果糖,一粒给儿子,一粒给云霞。
钱月君见她发糖,忙将身体撇向一边。
这时,林小兰笑吟吟地走到他身边,柔声道:“月君是吧!阿姨喜欢你的名字,他们都一颗,你两颗。你们要团结要互相帮助。”
林小兰之所以这么做,却是有她的想法。因为,刚才她见钱月君极不友好的瞄着胜利,恐怕等会这孩子会欺负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小胖是个心善手软的孩子,在外面,常常被别的孩子当下饭的菜。
钱月君却没那么想。他认定林小兰在魂灵里还是记得他们之间的母子缘分的。否则,她怎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
见儿子挺随便地就接了人家的东西,田小娥心里便不愿意了,她对着钱月君喊了一声。
林小兰连忙笑道:“不碍事,好玩,就只两颗糖。”
田小娥干笑道:“月君,那你还不谢谢阿姨?”
钱月君笑着依言做了。
时光飞逝,转眼四年过去。在这四年里,钱广所在的工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改革的浪潮涤荡着社会的每个角落,在这场风暴中,他们的厂子不幸被吹到了尘埃。由于之前的计划经济制度被打破,工厂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无所适从,效益一天不如一天,一年不如一年。先是开源节流,而后又是减员增效,也就是让职工下岗。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
其时,钱家也受到了冲击。钱广因着有技术,被工厂保留下来,成天也是有事就做事,没事就往证券公司跑。而钱小菊呢,就没那么幸运,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一个扫地的,会被人扫回来。一时间,她沮丧,她彷徨,伤心时,还大哭一场。这时,一贯小气的钱广站了出来,他大方地拿出五千元钱让田小娥去盘个店子做起了餐馆。
这几年,钱月君也常往那边跑,回来时,便捎带些那边的钱币、字画和陶瓷什么的。现在,他已不需要钱广同他一起去取货,那些东西,他自己完全有能力把它们弄回来。
这次,钱月君去那边时,在幂界他还救了一个人。
那时,他刚从小青山穿洞而出,就瞅见两名鬼差傍着一位白衣少女往鬼衙方向走。从背影看,钱月君识得二位是马满牛胜,便高声喊叫他们的名字。
两位鬼差回头一看,见是钱月君,立刻高兴地同他打招呼。这许多年,他们早已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钱月君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烧堆纸钱给他们。所以,这二位在幂界也算得上是富差了。
钱月君走上前去,这才看清他们捕捉的是一位年约二八的美貌姑娘。那姑娘似已浑身无力,软塌塌被马牛二差架着。钱月君问了一下情况,知这姑娘也是冤枉,便求二差放了她。
二差便笑:“怎么老钱,你这大岁数也怜香惜玉呀!”
钱月君打哈哈道:“哪里。这不是瞧着她可怜么。”
马满道:“那就依你。记得要感谢我们啰。”
钱月君忙道:“自然,这个自然。”
马牛二差便放下那姑娘走开了。
钱月君就对姑娘笑道:“你也快些走吧,省得又被捉住。”说完,他就准备离开。
姑娘在他身后就喊:“恩人!等一下!”
钱月君回身问道:“怎么啦?姑娘。”
姑娘眉尖微蹙道:“恩人,既然救了我,何不将我带出?”
“哦,姑娘你要去哪?”钱月君问。
“恩人去哪,我就去哪。”姑娘道。
听见姑娘说这话,钱月君开始为难起来。他想:自己本就是过客,带上她算什么?
于是便说:“姑娘,这恐怕不妥吧?”
姑娘闻言,眼泪就下来了。她说:“恩人,请收留我吧,我的主人已死,也没地方可去了。”
钱月君心道:哦,原来是别人家的丫鬟,唉,怪可怜的。
姑娘又说:“收下我吧!恩人。”
钱月君这才又仔细地打量着她。
可惜了,长相这么周正的姑娘,若是大户人家,怕是门槛子都会被媒人踏破了。
想到媒人,钱月君忽然就想到自己的孙子钱止戈。凭这姑娘的相貌,不说给他做小,就是原配,也决然不会辱没他的。
决心一定,钱月君便说:“那就跟我走吧!”
姑娘闻言,立刻停止抽泣。欲要起身,却不能动,于是就可怜巴巴地对钱月君说:“主人,您来扶我一把。”
钱月君听她叫他主人,心道:这姑娘脑子真活泛,才肯收留她,她即把称呼改了。
这么想着,他就过去拉起来她。两手接在一起,钱月君立时一怔,看来我是老糊涂了,瞅着美貌女子就想收为孙媳妇,却一时没想她跟自己同是魂灵。既然她是魂灵,我带她回去做什?
钱月君想法才起,手上便突然有了感觉。扭首一瞧,姑娘已然变成有血有肉的真人。
钱月君大喜,健步就往前走。
路上,姑娘总不肯放开他手,仿佛离了他的牵引就走不了路似的。
二人走着,钱月君便同她闲话。他问:“姑娘,你姓什么?”
“没姓。我的主人姓王,你就叫我王姑娘。”王姑娘笑道。
造孽,下人就是下人,连个姓名都没有。钱月君想。
末了,钱月君笑问道:“你的主人对你好吗?”
姑娘想了想便说:“不存在好不好。他花钱买了我,我就应尽心尽力照顾他,哪管好不好。”
钱月君笑道:“嗯,嗯,你倒看得开。”
王姑娘道:“都这样,在我们那,养老机构将我们卖给被养老者时,都输入了忍虐程序。”
钱月君忙问:“什么忍虐程序”
王姑娘笑答:“就是无任主人怎样对待我们,打或是骂,都得忍着,不能对他无理。”
“娘的,这也太残酷了吧!”钱月君气愤道。
王姑娘闻言笑道:“那没什么?我们不怕这些。因为,我们是机器人。”
钱月君道:“机器人?机器人还不是人!”
其时,钱月君这么说,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机器人是什么东西。他所能理解的机器人就是人贩子手里的奴隶。
王姑娘听他这么说,便笑道:“您跟我的主人一样。”
钱月君问:“那么,你怎么就到了这里?”
王姑娘笑道:“主人去世,我舍不得,打算过来陪他几天。哪想身上的电池没电了,这里又没太阳,险些坏死在这里。多亏遇见了您。”
钱月君听着听着就听不明白了。后来就想:管它哩!这么老实听话的小丫头,带回去再说。
到了钱府门前,钱月君对王姑娘笑道:“先在这里等着,一会儿有人来,你就跟她进去。”
“主人,这是为何?”王姑娘问。
钱月君很想对她说,自己是虚,好进去,而她是实,难道要破门而入不成?退一步说,即便这时她能跟进去,府里的人见她孤身一人,定会阻拦。钱月君终于没说,他怕她听不明白。
于是,钱月君便说:“不要多问。等着便是。”
言罢,钱月君飘身穿过紧闭的大门,瞬间就不见了。
他这一行动,把个王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她轻轻走上台级,学着钱月君刚才进门的样子,用力一挤,结果,她被厚实的府门反弹回来,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再说钱月君进了府门后,径直就往后院而去。他回到自己房间,见自己的肉身正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钱月君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就“攸”地钻了进去,像是在穿衣服。然后,他坐在身子,嘴里大声喊着丫鬟莲香的名字。
少时,莲香一路小跑跳进屋来。
钱月君说:“快去,把大门外的姑娘引进来。”
莲香眨吧眨吧眼睛瞄着钱月君,低声言道:“老太爷,您好啦!”
其实,这许多年来,莲香早就适应了老太爷的一阵清醒一阵糊涂。但是,他这次的清醒好像有些不对劲。从前,他清醒的时候,了不起就是让她找找这个请请那个的,这回,居然把手伸到了外面。看来,老太爷清醒得不够彻底。
钱月君见她站着不动,便又说:“去呀!”
莲香不敢逆违,忙转身往外走,她也急着想去瞅瞅老太爷到底起的啥子幺蛾子。
“你回来!”钱月君喊道。
“老太爷,还有事?”莲香返身问道。
“算啦,你还是去把小少爷叫来。”钱月君道。
“嗳。”莲香笑着答道。她想:这会儿,老太爷才是真清醒了。
好一会儿,钱止戈才随着莲香走进屋来。
钱月君瞅着孙儿,觉得这孩子又长高长壮实了许多。数月不见,他的脸颊已褪去孩童之雉气,嘴唇.上还生出浅浅胡须。嗯,止戈真的长大了。他笑着问他道:“戈儿,在干啥呢?爷爷叫你半天才到?”
钱止戈红着脸不吭声。
莲香走到钱月君身边,低头将嘴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正被老爷教训呢。”
“哦,莲香,你先退下,我有话对小少爷说。”钱月君道。
“是。”莲香答应着退了下去。
“戈儿,你过来,爷爷有话要说。”钱月君笑道。
见莲香不在,钱止戈的脸上立刻活泛开来,现听爷爷招呼,赶紧跑上去挨着他坐下。
钱月君抚摸着孙儿的脑袋说:“戈儿,你现在就出去,去把大门外的那位王姑娘请进来。”
钱止戈一脸懵懂,表情跟那会儿莲香的一样。
钱月君不想解释,只是说:“去晚了,怕是人都不行啦!”
听爷爷口气这么急迫,钱止戈当然不敢怀疑。爷爷的神神道道,他是领教过的。
按照爷爷吩咐,钱止戈让家丁开了大门。出去一看,果见台级下站着一位妙龄少女。在门灯的昏影里,他只能瞅见姑娘的身段。
婀娜多姿?婀娜多姿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妙。这么想着,钱止戈都没胆量上前去与她打招呼了。他站在那发怔。
王姑娘见有人出来,遂上前去抬腕招呼钱止戈,这会儿,她的电能已近枯竭,走起来就有歪歪斜斜。
钱止戈这才近前长楫施礼道:“姑娘可是姓王?”
王姑娘点头称是。然后说道:“先生请快扶我进去。”
钱止戈闻言心道:先生?难道我看着像教书的?
这么想着,却是不敢扶她。到底男女授受不清嘛。
王姑娘见他磨唧,也不管其他,上去就抓握他的手。
钱止戈被她一抓,浑身却不自在,感到手脚有些发软,心速加快。起初,他以为是男女反应,后来,王姑娘放了他手,这种反应似乎加剧,只想找把椅子坐下。
其实,刚才王姑娘搭住他手,已将他的部分体能吸了充到自己身上,这才有了些气力。
进屋见到钱月君,王姑娘叫了声主人,便立身站在他的身边。
钱止戈闻言大惊。爷爷从没出门,整日不是呆坐就是昏睡,现今,无征兆让他接进来一美少女不说,更没想到他还是她的主人。
钱月君似乎看出孙儿心意。微笑道:“戈儿,过来,我再给你介绍一下王姑娘。她呢,是我很久的一个旧友的孙女,那时,我去通州找你爹时,便遇见了这个旧友。旧友很苦,全家都赴了黄泉,只有一个孙女活在身边。旧友亦身患重疾,便把孙女托付给我,约定他不在世之日,让她来找我。时才睡梦中,故友托梦说孙女已到。没想真的就到了。”
王姑娘在侧悲伤点头。她必须要悲伤,这是和主人在路上都编好的情节。
钱止戈疑问:“那么爷爷,她怎称你为主人?”
“哦,那是她爷爷要她这么称呼的。他求我只需给孙女一口饭,让她做个使唤丫头就成。可是,我怎能这么做?止戈,算起来你比她年长,就把她当着亲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