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私托终身
作品名称:人世间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9-17 08:23:21 字数:5241
这时我考虑到,尽管我们通信已经有了三四年;尽管我每学期开学时还寄钱给她;尽管她每学期期末,还寄成绩报告单来给我看;尽管我们彼此的称呼早已和情人一般;尽管彼此间的爱慕之情早已溢于信纸,但当我正式向她写求爱信时,又犹豫起来了。
虽然她对我很尊敬,很热情,我对她有点经济援助,可是我的心理方位却总感到在她之下,不敢轻易开口,贸然在信上提出来,怕会遭到她的拒绝。
如果现在不提出来,倒还可以慢慢地等待发展,一经提出来,她不同意,把事情弄僵了那就反倒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所以我竟迟迟不敢提笔写这封信。
这些顾虑是,一来我原是她爸爸的一个徒弟,我恐怕她瞧不起我;二来我的年纪比她大了七岁;三来她现在还这么小,而且还正在初中读书,怕她给同学们知道了叫她难为情,不肯答应我;四来我的家境不好,父亲解放前是个雇工,如今家里还很穷,弟妹又多,而她的出身比我好多了。尽管师傅如今在社里也已经成了一个普通工人,但过去毕竟开过店的,她会下嫁给我吗?
最后我还有一个很大的不足之处,我的脸虽长得不算难看,但我的个子不高,才一米六的个头,从外表看更没有一点风流倜傥的范。我在她家当徒弟时,她和邻居的同学们都曾嫌卑地叫我呆大的,她现在会爱我吗?一个后生的身高,可是姑娘们挑选对像的首选条件啊,我就是因为在这点上不如人家,所以那个姓吴的技术员开玩笑对我说,要把那个矮矮胖胖的姑娘介绍给我。
由于有这种种的顾虑,因此我迟迟不敢向她提出来。提出来怕触霉头呢。但是若不及时提出来,又怕会错过机会。再过半年一年我不提,她母亲有可能会许给别人了,因为她长得好看,小时候就很讨人喜欢。当时她才十二三岁,邻居碾米厂里的那个大眼睛叔叔骑着自行车到城里就常常带她去玩。如今她长到十六岁了,一定更漂亮了,会不引人注目?
我们家乡那边出门到上海的人很多,随便说个上海工人,工资都有七八十元一月,不比我强得多?她如今家境又不好,弟妹三四个,师傅负担重,师母会在这两年把她许给人家的;说不定她初中毕业就会让她去嫁人结婚了,结婚以后就到上海去,或在上海找个工作。反正到时候就没有我的份了。
我们原没有说过婚姻关系的。那几元钱算什么?到时候人家叫丈夫寄100元给我就行了。我想着想着越想越觉得有这样的可能,越想越觉得现在自己应该趁早先提出来。
若迟迟不提叫人家找走了,那自己就要后悔一辈子,我可到哪里再去找这么好的姑娘呢?而且她毕竟年轻,如果父母要给她许给别人,各方面条件比我强得多的青年,她是拗不过她父母的。
如此种种,经过几个周夜的不安的反复考虑,在到了仙游糖厂培训三个月以后,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我给她写了一封正式的求爱信。我在这封信中写道:
亲爱的雪梅:
我和你通信已经有四年了,过去几年来咱们俩在书信中互相鼓励,互相关怀,互相帮助,你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快乐和安慰,我从内心里感谢你这个小师妹。
如今我已经复员到工厂当了工人,年纪也不小了,我也想考虑个人问题了。我们已经通信那么多年,彼此也都比较了解了,我现在想把我与你的友谊再发展一步,我想让我们俩结成永久的伴侣,不知你同意不同意?
当然,现在你的年纪还小,但是我们的关系肯定以后,也不办什么手续,现在也不用改变有什么,你仍旧可以读你的书,我也要好好地学技术学文化,进一步提高自己。
不过这个问题一定要出于你内心,看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决不要勉强!也不要因为你读书我在经济上对你有过一点帮助而介意。你是我师傅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小师妹,在你家里经济困难的时候,我帮助你一点是应该的,一码归一码。
如今我提出这个问题,你要从新全面地考虑一下我的条件。我的情况你是了解的。
我的家里原是一无所有,解放前父亲是给人家做长工的。解放后虽然分进了土地,但由于种种原因生活还是很困难。要不我在五年前也不会到你家来当学徒了,如今我家里还有许多小弟小妹,家境还是不够好。
第二,我的年纪还比你大七岁。我目前的工资只有三十元一月。至于文化程度和我的人品你更了解了,我也不多说了。总之我希望你慎重地考虑一下我提出来的问题。
考虑成熟了你再来信,如愿意,并请你寄一张你的照片给我;你若一时考虑不过来,或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我们还可以保持师兄妹关系。你开学时的学费我还会照旧寄来的。
家良写于1958年5月6日
这封信寄出之后,我就日夜焦急地等着雪梅的来信。
我很担心,怕会遭到她的拒绝。虽说我们这些年来在书信往来上情谊不错,并且我看得出雪梅对我也有好感;特别是上中学之后经济上我对她有点帮助,几年来她对我的感激是很真切的。但是感激之情并不等于就是爱情。
在这方面,我在书本上在社会上是看到过不少的。起初女方为了解决眼前的困难,向对方说了很多感激的话,以欺骗对方的感情,取悦对方。一旦学业成功,目的达到,即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另找自己喜欢的人去了。
我虽觉得雪梅天真无邪,她对我的感情是真挚的,诚心诚意的。但是我又感到社会的复杂,世态的炎凉,怕她周围的人的挑拨,也怕她母亲不同意我们结交。如果有旁人别有企图地挑拨几句,或者师母不同意,那当年来信向我借学费完全是为了解决当时一时的燃眉之急,权宜之计。现在叫雪梅推托一句,碗言谢绝,说一句:你几年来对我的帮助我很是感激,如今我年纪还小,正在学校读书,这事情怕让老师和同学们知道了不好,等以后我们再谈吧。这样的回答也是名正言顺的。
再说,确实她的年纪如今还小,才十六岁呢。若再考虑我远在福建,本人其貌不扬,家庭又穷,种种不理想的条件,她完全可以措辞婉转地向我拒绝的。
再说目前全国各地都开始了大跃进,工厂到处在招工,她在浙江家乡也能有就业机会的。她初中毕业有了工作,在家乡找一个不好?随便找一个什么人,条件也会比我好的。总之,考虑这一切的一切,使我这封信写出之后没有了信心。
但是信心尽管不足,等待却还是天天焦急地等待着。我估计,从福建的莆仙地区到家乡,一封信来回至少也要十二天左右,如果雪梅收到信后,她还要考虑一下,耽搁几天。或和母亲商量商量,再耽搁几天,那就要半个月时间了。所以我在十天以前不去看信。十天以后就开始盼她回信了。在第十天中午,我就去到培训队带队的白头发指导员办公室看信。
指导员对我说:张家良,没有你的信。当时我并不着急,那时是有看没看的,我知道不会这样快的。到第十一天,我有了点侥幸思想,如果她一接到我的信就回信,那可能在第十一天时就可以到达了。但是那天终于也没有。
在第十二天上,我去看时还是没有信,我开始烦躁起来,有点沉不住气了,那天夜里都没有很好睡觉。
第十三天早上起来,我吃饭,上班,在车间里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等着中午下班。等到下班汽笛响,我就一阵风似的奔出来,我不奔食堂,直奔白头发指导员办公室。奔到那里,指导员正好抓着一叠信在一封一封地看呢,我忙奔过去着急地问:“指导员,有我的信吗?”
“嗯,你的信……”指导员还在一封一封地细看,我上去一看终于看到了我非常熟悉的娟秀的笔迹和信角下方有着一双蝴蝶的白信封,高兴得一把夺了过来:“指导员,这是我的信,这信是我的!”我把信夺了就走。
“看,张家良这家伙,一定是女朋友来的信,捞得真快,好像谁会把你抢去似的。”指导员还在那里唠叨。我拿了信已经老早奔出来了。
我拿着这封信,心扑扑地剧跳起来,奔到舍面前的柳树下没人处急忙蹲下来拆开信来看。
我刚刚小心翼翼地把信口拆开,“扑”的一声先掉下一张照片出来,我拾起一看,却是一对穿着戏装的青年演员,一时不解其意。急忙看信,只见雪梅在信中写道:
亲爱的家良:
你的来信我收到了,你来信提到要和我结为永久伴侣,问我愿意不愿意。几年来我在你的热情帮助下才能到中学读书,你是个诚恳善良的人,我很感激你,也爱你。愿意和你结成永久的伴侣,永不变心。希你放心吧!
你要我的近照,我来不及去拍,就把这张今年春节和我表嫂去城里闹着玩拍的一张梁祝戏照寄给你吧。以后有机会去城里拍来再寄给你。我在校很好,也希望你在厂里安心学习技术。最后祝你身体健康!
雪梅1958年5月12日
我把这封信接连看了几遍,话虽简单,一句虚词都没有,但句句是实打实的真话,好像早有所准备似的。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的心完全安定下来了。
真出乎我意料之外,她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呢?我还有点疑惑,但再三看看她写的字句,一时我感到她的思想实在是太单纯了,这刻上我反觉得自己惭愧起来。我不过是开学时寄几元学费给她,有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她这样感激我,对我印象这么好,我真有点不大相信。但拿起信再看看,就是这么简单明了。
我又拿起照片仔细地看看,这才看清楚,戏照中那个扮祝英台的就是雪梅,而扮梁山伯的据说是她的表嫂。看那样子那已经是成年人了。看雪梅竟和她一般高,可见她已经长得很高了呢;再仔细看看她的容貌虽还认得出来,可是她和小时候大不一样了,脸变得椭圆形了,变得更美丽更好看了。
“呵!雪梅,从今以后你真正是属于我的了!你成为我真正的爱人了!
我快活地长叹了一口气。多少日子来也可以说是几年来的幻想,梦寐以求的一桩大事,终于变成了现实。看雪梅回答得这样干脆利索,看来她思想上是早有准备的。而且她敢这么大胆果断的答应我,也说明师母是默许的。我以前错估了师母,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看来她早有了这种思想准备,才会这么大胆果断地答应我。
看雪梅回信简单谒要,但一字一句讲的多么实在,没有一点花言巧语。她是个多么诚恳朴实的姑娘啊!我觉得这些话是从雪梅的内心中说出来的,是一句算一句的。
呵,如今雪梅真正是我的爱人了!我为有这样一个美好的爱人感到自豪和骄傲!
她长得多么漂亮啊,又那么年轻,如今才十六岁;又是一个女学生,她在这里比那批复员军人找的对象强得多了。
我曾经是一个小杂货店的学徒,一个种田人,后来又成了一个打铁郎,如今有了一个长得漂亮的年青的女学生做未婚妻了。我近年来虽然历尽沧桑,颠簸和坎坷,但在婚姻上却是幸运的,真是坏事成了好事。因为五三年家乡的农业生产受到旱灾,而出来到打铁店当学徒,不想却结识了师父女儿雪梅,入伍后鸿雁传书促成了我们今天的姻缘。
现在年轻人常说人生三件大事:职业,爱人、入党。职业和爱人,现在看来这两件大事算是解决了,至于入党那等以后再努力争取吧,待以后慢慢再说了。
从此,我的精神面貌起了明显的变化。我感到心里变到富足了,变得自得了,也变得安心一些了。
在这期间,有个常州复员军人许德富和陈文达经过几次三番向白头发指导员和厂筹备处打报告,闹着要回老家。我虽为工种还不安心,却再没提回家的事。我觉得自己如今是有爱人的人了,我的爱人还正在学校学习,我得要替爱人负责、替雪梅负责,不能光顾自己了。若是这里辞了职,回到家乡找不到工作怎么办?这可要耽误她的前程了。
可是叫我完全安心,却还安不下来。这里离家实在是太远了,并且叫我当个司炉实在也感到不理想。以后叫雪梅知道也会叫她看轻的,还有这么远的路以后与雪梅怎么相会?
这时候,我听说回宁波的一个报务员又在东海海洋渔业公司当了报务员。据说海洋渔业公司捕鱼和运输的船只增多了,正需要报务员,港务局也要报务员。我于是就给海洋渔业公司和港务局人事科各去了一封信,问他们要不要报务员?我愿意调回家乡来当报务员,我本是宁波郊区的人,愿意回故乡工作。
不久港务局来信了,说他们报务员是要的,欢迎你回家乡工作,但必须有正式调动手续才能被接收。于是我又向厂筹备处打了报告,要求让我调回家乡港务局去工作。报告请白头发指导员转上去。
在五八年大跃进的年代,各单位到处要人,鹭江甘蔗化工厂,对于这批又年轻又有较高文化,又是技术兵出身,基础较好的复退军人,更是抓得牢牢的,这结果会怎么样,那是可想而知的。他们正因为需要才招人呢,进来了那能随便再让你回去,厂筹备处没有答应我。
在当时大跃进年代,不说有一技之长的,就上一个普通劳动力,也到处需要的。有一次劳资科长来看培训人员情况,我又亲自去找她。叶科长还是安慰我:叫我安心学习,说关于工种与部队专业不对口的问题,这以后倒可以适当给给予考虑调整的。于是我暂且只得安下心来仍在仙游糖厂学习。
不久,仙游溪糖厂榨季结束了,鹭江甘蔗化工厂的培训学员也回到了厦门市,但厂里还在搞基本建设,筹备处又把新工人安排到广东顺德和中山糖厂去培训,把动力车间的一些学员则安排到山头电厂和厦门电厂去培训,而把学习电气修理的学员则就就近安排在厦门市一些工厂培训。
这期间,许德富和陈文达两人一直闹着要回家乡,厂领导让他们闹得烦死了,就答应了他们,让他们回家乡去了。但筹备处领导认为他们太没有组织观念,两个原本都是团员,这个团组织关系终究没有让他们带回去。
他们回去以后,许德富在常州考进了师范学院,陈文达回去以后没有工作,暂时蹲在家里吃闲饭,等几年以后才被安排在一个集体单位工作。
对我一时没提回家只是要想改变一下工种,劳资科考虑我在部队时,当过报务员,学过无线电,又因我本人再三要求,就让我改学电气修理。这样,我回到厦门后,就和一个也是报务员出身的河北的柳文彬、与一个刚从上海来的由新调疆回来的高中毕业生,就到厦门一家叫机械修造厂的电工组去学习电气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