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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66

作品名称:月光下的金柳      作者:邹满文      发布时间:2020-09-15 12:57:04      字数:6112

  65
  
  常永锋回到家里倒头便睡,肚子里有股无名之火直往上窜,仿佛随时都会喷出来。秀秀听见他回来了,急急地跑出柳儿房间,紧跟着进去,却见常永锋盖着被子睡下。她走过来在他头上摸了一把说:“没感冒呀!怎么一回来就睡,吃了没有。”
  她问了半天,老头一声都不吭。于是,俯下身把头扶正看着他的眼睛说:“怎么了吗?你总得说句话,你看家里这么多事,你要躺下,家里的天就塌了。”
  这时,他才慢慢地说了退休金的来龙去脉。秀秀说:“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哩!你想,你们厂那么多人,政府总是有说法的,不会糊里糊涂地停掉。再说,咱县上也不至于你们厂是这个样子,倒了的厂子很多,下岗职工也多,中央政策那么好,国家那么大,有些问题总不能像咱家,说干啥立即去干。”
  这一席话像针扎在气球上,常永锋的肚子慢慢瘪下来,也平静了许多。那张脸也舒展开来,只觉得像丢了什么,喉咙有点噎。
  这时,觉得自己饿了,像是秀秀把肚子里的气全部放光了,里面空空如也,急需吃东西。秀秀很快收拾好饭端过来,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饭间,秀秀给他说了猪得五号病的事。他说:“这事我知道。好好地怎么会得五号病呢?金锁太犟,不听我的话,事到如今,他彻底亏了。”
  说完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金锁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并且看过新闻报道后,精神一下子崩溃了,神情木然,独自看着这群即肥又壮的猪,不知道把它置于何地。他觉天旋地转,房子在倾斜,连整个院子也要竖起来,逐个把他和这些猪倒下去埋掉。他来到房里,一下子把自己甩到炕上,连衣服都没脱就睡下了。
  房子里很静,听不出一点声音来,只有自己的心跳,也显得别扭。门外时不时地传来猪的叫声,跟报丧似的让他不得安宁,他知道它们饿了,于是慢慢地起身,准备去喂。猪是没有过错的,也没有病,喂养了这么长时间,一见到他就撒欢,高兴得知道自己和主人的利害关系。
  它那里知道,人怕有钱猪怕壮,壮了就快要被杀,人有钱了就会变坏,变得没有人味。这些猪里,也许有通灵性的猪,会分析,会看,也正在揣摩主人当前面临的问题。它曾记得,有个老头爬在栅栏上说:“猪是人类不可缺少的,它很有特点;脏不过猪,香不过猪,白不过猪,黑不过猪。”为这,它高兴过好一阵子。可是,现在没人要了,是件快乐的事,却失去应有的意义,想到这里,猪无奈地低下头。
  这时,金锁又为自己喂食了,它飞跑过去。金锁虽然很无奈,但是对于这些猪和以往一样,怨气绝不会向他们撒,如同自己喂养的一群孩子,怎么看怎么顺眼。他抬头向天悄悄地问:“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老把我向绝路上逼?”
  他慢慢地走出大门,才发现天阴下来了,零星的雪花像谁散的引路纸。他抬头看了看天,觉得这时不应该下雪,来的太早。他回到家里,看到柳儿和一天天变得可爱的甜甜,好多事就忘了,有意堆满笑容,以百倍的热情凝聚成家的气氛,让柳儿安心地走出月子。他不能向柳儿透露半点坏消息,更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有一个人忧愁就够了,何必让所有人都挑上千斤重担。
  吃饭的时候,他知道常永锋的事,刚想开导他几句,谁知常永锋说:“你太年轻,做事一点后路也不留,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他默默地听着,知道他心情不好,做为长辈说几句是应该的。可是,就是想不通,自己猪好好的,又没有什么病,总想着这个消息很快就会过去。过了一会他又说:“把猪的饲料减一减,如果有人要就赶快出手,价格能给多少算多少,弄出一点本是一点,多养一天就得多赔钱。”
  金锁说:“如今还有谁要呢?我何尝不想处理。”
  “你呆在家里不行,要出去联系,找些杀猪买肉的。咱们这里不是重灾区,也没见一例这样的病,更没有人因为吃了猪肉而生病。”
  “行,我明天就出去走一走。”
  吃完饭,他又回到自己的房里。柳儿正在吃饭,看见金锁进来,展手叫他过来。他走过去,柳儿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使劲地给了他一个吻,并说:“母亲每晚睡在我身边,你不会生气吧!农村都是这样,再说坐月子最怕房事。我很想你,睡在你怀里有说不出的甜蜜和快乐。”
  他笑了笑,搂紧她说:“只要你健康,我怎么会生气呢?我得感谢你为我生了乖女儿,感谢妈不厌其烦地伺候你,还有爸爸,我就更得感谢了,他有这样的女儿嫁我,还为我筹集资金。”
  听到这里,柳儿白皙的脸上,乐得像开了花一样。她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把嘴凑上去,用力地亲吻起来。她觉得金锁瘦了,亲吻也没有以前热烈,似乎有种东西遏制了他的激情。但是,她一想到那些猪就知道原因,他太累了,肩负着从未有过的压力。她以极其的温存和女人特有的,如水的温柔亲他爱他,并悄悄地解开衣服,把雪白的乳房给他,让他用嘴来感受乳汁的那份甜蜜。
  这时,院里传来秀秀的脚步声,他俩赶快分开,金锁一面看着甜甜,一面端起碗让她赶快吃,怕饭菜凉了。
  雪没有下多少,只是飘洒了一阵就被西北风吹的踪影全无。金锁起得很早,把院内外打扫干净,然后收拾猪舍,喂猪。看到这些猪像看到等待收割的麦子,不知道从那里开始收割好。然而,这些将要丰收的麦子没来得急收割就被冰暴袭击。他用手摸摸猪,即爱又恨,可不知道去恨谁,从哪里开始恨。
  他把两边收拾好后,骑上爸的摩托车一路向各个小镇驶去。
  天,虽然没有下雪,但是,脸色极其难看,像谁盗了他的祖坟。风不大,却十分强劲,吹在人脸上像刀割一般。金锁尽量把头和脸捂住,穿上棉衣,怀揣着希望去奔走各个市场,不知道前边等待他的将是什么?耳边风呼呼地叫着,他小心地驾驶着这辆车,脚腿冻得有点麻木,为了尽快地到达地点,又加大油门。
  他整整跑了一天,总算叫来几个客人。他们看了猪以后显得很高兴。然后,开始谈价钱,说出自己的无奈和市场的萧条。他们谈论到这个问题显然是削价,金锁很清楚这一点。他想,无论如何都得处理,这些张嘴要吃的猪多养一天,就得需要钱,这钱从何而来呢?
  他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和他们谈好,忍痛卖掉十头猪。当他拿到四千多块钱时手颤抖地如同得了老年病。随着远去的猪叫,他像疯了一样,不停地走出走进,一拳砸在墙上,血从手背流了下来。然后,慢慢地走回房里,无言的泪水流下了脸庞。这些人买走了他的领头雁,照这样卖下去,全年的心血才值二万多块,就是成本还差一万,不要说人力,他能不疯?
  他走回到房里静静地坐着,目光一直盯着一个地方,仿佛要把它刺穿。过了好大一会儿,他起身锁上门向家里走去。
  他认真地考虑,决定收一笔钱向岳父大人交一笔,这样才能显出自己的诚意和还钱的决心。是他帮自己办起的猪厂,如今弄到这个局面,不知向他怎样交待。他一边走边想,不觉得走到家门口,迎面碰上村里的熟人,说了几句话走了进去。
  当他把钱放到常永锋面前,说明卖了十头猪后,岳父的脸色难看起来,劈头就问:“照这样卖下去能卖多少钱?我当时提醒过你,你不听,如今弄到这个局面,连我多年的积蓄都赔进去了。现在的退休金也没了下落,让咱们这家人以后怎么生活?”
  金锁说:“我会还你的。”
  他听到这个话更加生气了,喘着粗气说:“还,拿什么还。我说你两句,你还脸红脖子粗的。”
  “我也不想这样呀,你知道我的感受吗?我也是人。”
  说完很生气地摔门走了。柳儿和母亲听到他俩很大的声音,急急地跑出来,结果金锁已经走出大门外。
  他俩来到常永锋房里,看见钱,问明情况后,秀秀一边开导一边转弯说他的不是,叫柳儿穿好衣服快去看金锁。柳儿回到自己的房内,穿好衣服,悄悄地走了出去。
  她没过百天,母亲叮咛,这时的女人最怕的是风。她很不以为然,可是处处还是小心着,知道母亲的话没错,像路标一样,不论向那里走,她都会指明方向。
  她来到金锁的家,门开着,推门走了进去,看见金锁痴呆地坐在房内的炕边上,两眼泪汪汪地。她走上去一把抱住他的头,爱怜地抚摸起来。
  金锁一下子把她抱住,把脸埋在她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喉咙汩汨地响,仿佛有什么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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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和雪又漫骂起来,像流言蜚语一样漫过墙头飘进院子,院子里落上一层薄薄的雪霜。这雪霜把枯草弄得肿胀进来,大地也显得很光滑。树枝粗了,树身的北面也镀上一层水银。
  慢慢地,风大了起来。金锁在柳儿热扑扑的怀里,把心中的疙瘩化了,经过柳儿的开导,认为自己错了,洗过脸又忙他的猪。柳儿急着去帮忙,可被他挡了回去。他说:“只要你在,家里有了太阳,再苦在累心里热乎,高兴。”
  雾慢慢地在上升,原野一点一点地露出了自己的面目,显得不太真切,看上去是是而非。金锁和柳儿把这里一切整理清楚,刚想回家,不想又来了几个卖猪的人。腊月又到了,这个岁月的妖精即快又准,不但让你花钱还让你长岁数。金锁开始愁年了,想不用售猪钱,还得把年货办好。另外,这些钱堵不上爸爸的债,怎有脸让爸爸去办年货呢?他苦思着这个问题。
  槽上只剩下五头母猪了,一个个身怀六甲,有好几个人来看过,只是给价太低,他不愿出售。他知道常永峰爱面子,又是个不爱钱的人,只因眼前的困境使他烦躁,让他生气。但是,他也是年轻气盛,很想把事做好,又爱面子的人,已经尽力了,只是运气不好。他虽然失败了,还算失败的不是很惨,从自己勤快以和猪养的那么好的角度来看,自己还算不上很差劲,更不是纸上谈兵,也不是好高骛远我行我素的人……
  在卖完猪的那个晚上,把钱如数交给常永峰。金锁说:“爸,我借了你三万,现在还你二万五,余下的请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的。要不,我打个欠条。”
  常永峰的气又来了,他说:“你这娃把我当外人了吧!我是你爹,还靠你养老送终哩,你倒说起这话来。”
  他斜眼看着金锁,金锁脸红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低下头,像做了错事。现在,他除了常永峰的钱,还有信用站五千,这些债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可喜的是还有五头母猪。
  一天,金锁又来到姨夫家,他对姨和姨夫说:“我想和你做个生意。”
  姨夫看看姨的脸说:“你说吧!”
  “我想把一头母猪押给你,借六百元钱过年。明年猪娃生下来归你,母猪还给我,我还你六百元钱。”
  姨说:“常永峰不至于吧!连年也过不起。”
  “不是,今年是我结婚的第二年,我虽然养猪赔了,但是,年要过好,证明一下我自己。我不想在人的身下生活。”
  “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我也长大了,应该肩负起这个家,也有责任这样做。”
  姨和姨夫听到这里,眼睛睁得老大,吃惊地看着他,好大一会儿说:“你不会把母猪卖了。”
  “猪是有人要,但是我不想卖,他们给价太低,明年会有好势头的。”
  姨夫在姨脸上看一会,不知如何对答。最后,姨爽快地答应下来,并说:“给你姨夫弄个事干也好,免得他像瘦狗一样到处乱跑。”
  金锁拿着钱高高兴兴地和姨夫去赶猪。
  金锁在给谁都没打招呼的情况下,过早地把年货办了回来,而且很是丰盛。常永峰看到这种情况知道他没钱,又买来这么多,又把他骂了。虽然,骂的不重,金锁也不太生气,心里却不知是个啥滋味,不知自己应该怎样去做,到底干啥才能不挨骂,怎样做才能合乎他的心意。
  一层阴影慢慢地飘上他的心头,看到柳儿却一脸的高兴,仿佛一切都化为乌有。他依然在忙乎余下的母猪,精心的照料,所剩的饲料估计能喂到明年的五月,所以,这段时间即清闲又和柳儿在一起,人也慢慢精神起来。一天,他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了,烟瘾又犯,想抽的不行,就悄悄地来到衣柜前,拉开门子,在一个小碗里数起那些硬币来。刚弄好要走,柳儿走了进来,问他在那干什么,他吱吱唔唔起来。柳儿过来一看,明白了一切,泪珠满眼在转,好像在寻落脚点。
  第二年的三月,姨夫的猪,顺利产下八个猪崽,一个个即胖有可爱。只是姨夫没有照顾好,死了三只。这头母猪比其它都生产的早,其他的猪还没有动静,它却生下小猪,这让姨夫十分高兴。他总爱占便宜,硬拉走相貌好看,肚子最大的一个。当然,金锁也不会说什么,受之与人不说,毕竟是他的小姨和姨夫,从小在她家长大。
  姨夫说:“娃,那钱我不要了,你几时想赶走猪都行,我毕竟是你姨夫。”
  金锁说:“那不行,我既然把话说出来,怎么也不会少你一分钱。”
  姨夫嘿嘿地笑着,看到猪崽们打闹吃奶,高兴的嘴也合不拢。他前天在街上看过行情了,就眼前的这些猪娃在集上,每个最少也给一百二三。
  他不知道金锁是怎么看准行情的,年纪不大到有脑子,连村上的王神也看不出,今年猪价的高低。当然,这话现在不能给金锁说,要是他知道了反悔怎么办呢?他尽量压住喜悦,装出一副默然的样子。
  这时,柳儿飞跑着进来说:“有头猪怕要生了,你赶紧过去看吧!”说完俩人飞跑着向养猪场而来。
  这头猪一下子生了十四个小崽,母猪显得很虚弱。他跑到商店里赊来奶粉和饲料混在一块,单独把这头母猪隔开喂。还在邻家借来一百斤玉米,粉碎好纯食喂养。
  几天后,母猪精神起来,奶也多了,这些小崽又胖又圆。他准备给小猪喂食,让他们开始吃,缓解一下母猪。姨夫不知从哪来,跑到猪圈一看说:“金锁,生下二十多天就给小猪吃食了,太早了吧。”
  “不早,放在那里想吃了吃,不想吃了有食在。另外,十四个猪崽总有吃不上奶的,难道让它饿着?”
  这话问得姨夫目瞪口呆,急急地跑出门,向家里跑去。
  随后,母猪一个个产下小猪来,他又开始拾草。这些草,不但大猪爱吃,小猪也爱吃,一个个长势喜人,皮毛黑嫩。就在这时,常永峰走了进来,他说:“我还是你爸吗?你把一头母猪给你姨家连招呼也不打,还拿六百元钱过年,咱家钱放着何必要别人钱过年,这不是打我常永峰的脸吗?你打问打问,我那年要别人的钱过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信我常永峰穷的连年也过不去……”
  “不是这样的,我出自一片好心,想为家里做点什么。”
  “好啊!你是做给我看的。我把你当儿子对待,不想你把我当外人,你姨夫亲啊!”
  说完摔门而去。金锁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手中的镰刀摔了出去,正好打在大门上。柳儿正要推门,听到咣的一声,略站了一会推门进来。她知道父亲又来说了什么,看他一脸的阴云就知道,所以急急地赶过来。
  她看到金锁坐在地上,满身的绿草印,知道他刚割草回来,又在生爸爸的气。她就下来想抱住金锁,金锁却把她抱住,两人起身向房里走去。金锁给她说了前前后后的经过,柳儿不知说什么好,转着弯指出金锁认为正确的事,在父亲眼里就不正确了。第一个,你得打个招呼,是生父更应说一声,更何况是我爸。
  她说:“过年的钱应该坐下来和我爸商量,爸把钱放着,你却借钱过年,他老人家心里是怎么想?再说,在哪里借钱也不能找你姨夫,他是最爱说闲话的人,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她停了一会又说:“我爸不应该在这找你,晚上回来,咱们坐在一块不能说吗?这事我向爸去说,你不要太生气,也不要悲伤,我和妈妈都是明事理的人,只要有我柳儿在,别的不用担心,他老人家陪不了咱一辈子,也许他老糊涂了。”
  金锁听到这些话才醒悟过来,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原想让大家高兴,谁想弄到这个局面,觉得太幼稚,脑子考虑问题还没有柳儿全面。
  他一把拉过柳儿,把她抱在怀里,亲了几下,便抛了起来,又接住,然后高兴地倒在床上。
  猪价渐渐地回升了,这个五号病在农村,人们即不知症状,也不知猪身上的表现,餐桌上的肉就没离过,只是数量少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五号病淡忘了,像一阵风一样刮过,什么都没了,不见人提起,也不见电视播放。
  农民有农民的活法,他们不养头猪,残渣剩饭就得倒掉。按老人说法,这是遭罪。再说,除了收种,妇女们太闲,闲了也生事端。所以,丈夫每年得买头小猪养上,或是过年,或是卖掉,总能贴补家用。
  这是上古传下来的,也是中国农民的一种美德。他们不愿闲着,总想干点什么,用劳动来传承文化,传承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以传统的东西引领经济,促进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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