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
作品名称:天堂里的炼狱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20-09-15 09:17:08 字数:3728
或许有些人一定会认为“大师兄”讲的是可有可无、不折不扣的风凉话,但只有我认为他的话讲的一点儿也不风凉。
我淡淡地说了句:“是啊,现在这年月,人是最不值钱的,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甭说换钱了,白给恐怕都没人要。除了小孩子还能值点儿钱,不然也就不会有人贩子这个行业了。”
我这话亦并非无的放矢,正当年的男人谁愿意抢啊。关着,犯法;任由他叫喊,又极容易给自己招惹是非;绑架的话,家里面又没有钱来赎;卖了吧,又没有人要;杀了吧,自己也难逃故意杀人的判决,终将逃不出被枪毙的命运,无仇无恨的,犯不着不是;可留在手里呢,又成了烫手的山芋,百害而无一利。这么一想,还不如拐个孩子呢,一来便于管理,二来卖给无儿无女的人家还能赚上一笔。所以说,成年男人就是这么不值钱,除非家里或者本身就是有钱的主儿啊,那就另当别论啦。
“这你就不懂了吧,兄弟,咱们是不值钱,没孩子值钱,甚至还不如女人值钱呢。”“大师兄”笑说。
这也是句实话,现在已经不是封建男尊女卑的时代了,从某种意义上讲,女人比男人更值钱。不然为什么网络上那么多被骗的案例,十有八九是男人被女人骗,只因对面是女人,是能说会道,能撩会套的女人。
所谓物以稀为贵,眼下中国女人明显比男人少,从而导致像我这样的没权没钱没能耐的男人很难找到媳妇。以至于要不挣了点儿就在网上给直播里或视频里的所谓美女刷礼物问候,表达爱意,要不就走灰色道路,花钱找人想尽办法弄到一个女人,甭管是哪里的女人,甭管长相如何,甭管学识如何,家庭如何,能结婚,能生孩子就成。
从世俗的眼光看也好,从行业的发展前景看也好,从时代的畸形看也好,女人就是比男人值钱。男人值钱的时候只有一个——工亡赔偿的时候。
还是那句话,我指的是广义上的大部分情况,如果把拥有权富巨款的男人算进来,抬那一杠,那就当我是在放屁好了。
我依稀记得在北京当保安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姓鹿的老哥,他的姓很奇怪,不是陆地的陆,而是梅花鹿的鹿。他也是个保安,矮胖矮胖的,还经常摇头晃脑。
我发现一个怪现象,其实也算不上怪,但凡是当保安的,无一不是身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甚至比保洁人员、比环卫工人还要底层,还要卑微。
我之所以常有这种想法,原因便在于一般情况下做保洁工作的年纪都不小了,少说得四十五往上;而且他们之所以要找个还算不错的地方做保洁工作往往是因为闲在家里没意思,子女也不需要自己照顾了,孙辈自己又实在是嫌闹腾,倦于照顾,索性找个离家近的地方干点儿零散杂货。既能给家里挣钱分忧,还能顺便锻炼锻炼身体,以免被子女批评责备孙辈不管不顾,经常街头乱舞。
与保洁人员相似的自然还包括环卫工人,他们的情况也与保洁人员大抵相同,年纪大,离家近,其中有些高贵的是那些有养老退休金可拿的,而显得不高贵的是那些没有养老退休金可拿的,甭管有没有养老保险金可拿,他们的工作看上去很累。但他们之所以会选择这份工作,除非是真的贫穷,真的没有高超技艺,自然还有一份悠然在其中。
保安跟他们比可就差远喽,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小的,有的年纪比我还要小,而且背井离乡者居多。
为什么?不想吃苦受累,却又按捺不住贫穷的摧残与折磨,只能折个中,来大城市当保安。诚然有些形象岗,或者退伍兵在大城市里也能每个月赚到五六千块,甚至更多的工资;而且公司也好,物业也罢,还给缴纳五险一金,但这样的保安毕竟是少数。况且这样的保安工作往往伴随着是半军事化的森严的管理制度,想要清闲自在,只能如我当时那样,折个中,既不挣最低档,也不遭那份大累,挨那份心累。
无论是从家庭条件方面考量,还是从思想境界方面考量,我不得不承认与保洁人员和环卫工人毫无可比之处。虽然我也有退路,但显然没有他们的退路更宽敞,毕竟他们的年纪都很大了,可以凭法凭心,毫不客气地靠儿女赡养。我不行,啃老可不受法律保护啊,再者说了,我也不能啃一辈子老啊,那父母得老到什么时候啊。所以,我才会把保安定义成是这个社会上最卑微,最底层的人群,仅列在啃老寄生虫之上。
还得说鹿哥,他将近四十岁的年纪,虽然脑子做了手术,开了颅,但恰如他所言,侥幸未死,仍是一条活生生的好汉。可那一次令他不忍回首的开颅手术不仅花掉了他全部的积蓄,还把他的父母与他的情分也给彻底疏远了,他和他的父母恐怕今生再无往来。
要说钱这个东西就是这么神奇,这么伟大,它可以让一个人拥有近乎一切别人梦寐以求却得不到的东西,它也可以让一个人失去近乎所有一切别人无法割舍的东西。
鹿哥的病好了,但亲情却没了,友情也没了,只剩下了一具残废的身体,以及一条愿意在阳光下与他做伴的影子。
我问过他,你为什么总喜欢摇头晃脑?他回答我说,他根本就不喜欢摇头晃脑,那只不过说开颅手术留下来的后遗症,他也无法左右。当他转过身去,让我看他的如砧板一般的后脖颈时,我惊了,从后脖颈到天灵盖有一道直直的,足有手指头粗的深褐色伤疤,这道伤疤将会陪伴他一辈子,直到死亡。
但鹿哥确实是一个身残志坚的典范,他活过来了,从开颅手术之后神奇般地活过来了!虽然他没什么本事,相貌奇丑无比,再配以这道令人不得不望而生畏的伤疤,但他还是愿意面对阳光,面对现实,他只身来到北京,来到国之心脏,当了一名保安。保安公司见到他这副模样,只能勉为其难给他安排到一个厂子干夜班巡逻,因为形象这玩意儿可说跟他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特别是时而摇头晃脑的无意识的动作,保安公司里的领导看了都烦,甲方领导见了岂有不烦的道理。
鹿哥喜欢巡逻,因为他跟我说过,给他做开颅手术的主治医师不止一次嘱咐过他,让他少吃肉类,少吃油炸食品,少吃带有添加剂的食品,多吃清淡的,多吃豆制品,多喝水;另外,还不厌其烦告诫他要多运动,有氧的,长时间的缓慢运动就可以,不能过激,不能过量。
巡逻岂非最好的有氧、缓慢的运动吗?
鹿哥跟我说过,他并没有丧失对于生活的信心,惨淡的人生并未彻底摧毁他。他像是《活着》里面的主人公福贵,哪怕只剩下孤身一人,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不仅如此,他还认为自己很年轻,他还准备结婚生子,他始终认为人生不应该自私到活成一个纯粹无性,或有性却无子女的样子,那样的人生并不完美,他还年轻,他还要找媳妇。为此,当他得知我尚未成家,且从我口中得知我是一个连女朋友都没有,连女人都没碰过的雏儿,他反倒劝慰起我来了:“兄弟,我这样的还准备找媳妇成家生孩子呢,你怎么能这么悲观呢,你不光要为你自己考虑,还得为你的父母考虑,更要为整个人类社会考虑。都不结婚生孩子,人类不就灭绝了嘛!”
我很想跟他说结婚难,结婚累,结婚意味着遭罪。况且人类社会是否灭绝也不在乎我一个人的做法,更何况现在中国的二胎政策也已经放开了,将来人类的数量只会更多,不会变少,除非爆发世界级的战争。
但我并没有说,在某些时候,我更愿意做一个纯粹的聆听者,因为只有聆听才能让我获得更多的来自于别人口中的观点,从而丰富自己对于世界的认知。虽然我不确定这份认知的真实性,但总好过一无所知。
鹿哥不仅跟我讲了他对于人生的看法,以及他对于结婚成家生孩子的必要性的阐述。诚然,他并不盲目,他知道现在这个社会已经不是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社会了,女人从某些方面看比男人更吃香,况且以他的长相和现有的条件,想要找一个女人结婚成家生孩子,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但他有办法,中国的女人他承受不起,也高攀不起,但他可以退而求其次,选择别国的女人,比如越南。
我也不晓得他是从哪儿获悉的小道消息,越南女人两万块钱就能“拿下”,这拿下的意思近乎于买,买来做自己的媳妇,买来为自己生儿育女,这是鹿哥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而且为了这条他认定非常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路,他甚至愿意陪那个女人长时间留在越南,不为别的,只为女人给他生下孩子,以免像网上新闻上报道的那样,被别有用心的中介或越南女人给骗了,婚是结了,可结了婚没过几天媳妇就不见踪影了,从而深陷骗婚迷局当中。真到了那个时候,媳妇找不到了,中介也开始挣脱嫌疑,“我给你找了媳妇,你自己没看住,让她跑了,你找我,我有什么办法”。
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果,鹿哥可承受不起,他没资本承受。
只要孩子生下来了,女人想要跑,那就随她跑吧,这是鹿哥的真实想法。
留后的思想在他心中已然根深蒂固,这令我感到十分讶异,我要是活成他这样,必然更加秉承孤独的自由。可见,人与人的思想终有差异。
只是我会深感疑惑,难道越南女人真的就跟我国封建王朝时期一样,跟个货品似的随买随卖?如是,我自当无话可说,如不是,我真怕他被骗了。
但他却始终露出坚毅的目光,凌厉而决绝,或许在他心里,这就是他这辈子所要走的最关键的一步,无论成败,他都要走。
为此,他还通过跟我的谈话开解自己:“兄弟,你放心,哥哥我一定能办到。我在越南有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就是这么办到的,现在他在越南的生活相当滋润啦。你要知道,越南很穷,穷地方的人不值钱,越穷的地方人就越不值钱,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当然啦,前提是我得在这边再干两年,挣些钱再去,不值钱也不等于白送啊,起码得给娘家盖个简易房才行啊。”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朋友究竟是在他做开颅手术之前就认识的好兄弟呢,还是最近在网上认识的一天到晚发“找越南女人结婚生孩子省心省钱”的此类消息的推手呢。
我没有问,还是那句话,我喜欢做一个纯粹的聆听者,既不得罪人,还能让自己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