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

　　工作的时候忙得可谓不可开交，不知不觉间就能听到尖锐刺耳又无比悦耳的象征休息的铃声响起。可人一旦闲下来，却又备受空虚与等待的煎熬。
　　我和“二师兄”就处在这种状态中，从下午五点左右开始，我们就一直等待着象征休息的尖锐铃声照我耳膜刺那么一下，哪怕痛，也是好的。可它偏偏装了起来，沉默不语了。相比较“二师兄”，我显得更为迫切，因为“二师兄”在下午五点之前就被张光明叫到一边聊了两句，他回来之后告诉我说，张光明要求他今晚配合加班。所以他眼中的那一阵象征休息的铃声只是起到了休息和吃饭的作用，不像我，既吃了饭，又能得到真正意义上的休息。
　　我看了眼腕表，由于距离五点半还有近二十分钟的时间，且在这期间又属实没什么活儿可干，我也只能跟“二师兄”继续聊着。
　　这个时候的我多想拿出手机，在里面的文字处理软件上写点儿东西啊，写关于环宇中介公司的，写关于周聪的，写南京那边的宿舍楼的。我只喜欢写批判的，真实的，坏的，恶的东西，因为我认为只有这类东西才能真的触及人类心灵的最深处。可遗憾的是，这里是博众精工厂，不是幼儿园保安门岗室，偶得清闲时却无那般真的自在。
　　“幸福啊，师兄。”我笑说，并且我由于答应了马永超以后在他面前绝对不提“二师兄”这个称呼，只得把“二”字去掉，称呼他为师兄。
　　“哪里幸福了？”“二师兄”问。
　　“明知故问可不好啊。”我说。
　　“你指的是……”
　　不待“二师兄”把话说完，我接茬说道：“装傻可不好啊。加班多幸福啊，一个小时能多挣十好几块呢。”
　　“你是这么想的？”“二师兄”问。
　　“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我问。
　　“我可不喜欢加班，这一天累得我是腿酸手麻，我就想五点半准时下班，每天五点半准时下班。”“二师兄”说。
　　“那样不是挣得少吗。”我说。
　　“一天一宿不间断地干挣得多，你干不？”“二师兄”杠爷式地说。
　　“不干，我还不想死太早。”我苦笑说。
　　“这不就结了嘛。人啊，该挣钱的时候呢，就必须得多挣钱，不该挣钱的时候呢，就不能挣钱。你瞧着一个小时十六七块钱挺多的，可真要是累出病了，你能指望谁呀，你相信博众精工厂给你带薪看病吗？想都甭想，你相信中介公司给你带薪看病吗？纯粹做梦。咱这个活儿，看起来挺轻松的，可实际上特别熬人，知道不。”“二师兄”一针见血地说。
　　我凝视他整整三秒钟，我发现他似乎跟我真的很像，不光是身材上的臃肿，还有对生活的见解和对人生的感悟，以及那一股子对于世俗的不满与无奈的极端偏激的思想。
　　“干嘛这么看着我？”“二师兄”问。
　　“没什么，因为我快要下班了。”我淡淡地说。
　　我瞥了一眼腕表，总算是把我心头的感怀搪塞了过去，我还不想让他知道我究竟在想什么，将来我一定会告诉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同时，我发现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很有可能比我经历的故事还要多，还要震撼，我很想听他说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下班……”
　　不等“二师兄”说完，一阵刺耳且悦耳的铃声如奏乐般响起。
　　“我说了，快下班了。呐，到点了。”我笑说，并给他看我腕表上的指针，比北京时间仅仅快了不到十秒。
　　迫切的心情，焦急的等待，并没有因为铃声的到来而驱使身体加速前进，反而让自己显得格外绅士，格外歉让，走得很慢很慢。
　　“咋不着急了？啊，胖哥。”突然出现在我身前的王博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说。
　　“着什么急呀，让人家加班的先到食堂吃饭，然后才能更好的干活儿，我们吃完了晚饭就回宿舍了，没必要。”我笑说，还不忘瞥两眼此刻正与“大师兄”并肩而行的“二师兄”。
　　下楼，到食堂吃晚饭，不得不承认，晚饭吃的比午饭多好些，那一小碗米饭还有那三样菜全都被我消灭了。只是我并没有接受佳乐的建议，再去打点儿饭菜，我觉得这些已经足够了。若非下午的工作属实累，我可能还准备跟中午的时候一样，只吃半碗米饭；因为我真的打算减减肥，毕竟体重太胖了，胖的连躺在床上的时候床板子都“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与此同时，我也觉察到了佳乐的改变，他吃饭明显比中午的时候快了好多，难道是晚饭的菜肴更合他的口味吗？讲道理，应该不会呀，跟中午一样，还是一荤两素，且没有汤。难道是因为佳乐在下午的时候也跟我一样，累得不行？应该是这个原因吧，人一旦累了，就会犯饿，人一旦饿了，吃起饭来才会省去细嚼慢咽等诸多所谓养生啊、健康啊之类的矫情，以迅速吃饱为主。
　　所以我常说，一些所谓的养生之道其实分明就是给那些闲着没事干，一天到晚轻松挣钱的人准备的，真的基层百姓，活着都费劲，还哪里来的闲工夫养生呢。
　　如果说运动可以养生，那么我建议上至中央领导，下至街道干部天天跑到工地扛扛水泥，搬搬方砖岂不完美？既能起到锻炼身体的目的，还能顺带体察一番民情，检查一番工程质量，以免从总包到大包，再到小包，工程款是一层扒一层，工程质量是一层不如一层，直到一阵七八级的风夹杂着些许沙尘就把牛逼吹得震天响的工程瞬间吹毁了。试问，哪一层不得想方设法挣钱？外包又不等于白玩，贪的多贪，挣的多挣，工程质量自然无法保证。除此之外，这些领导还能帮忙解决打工者们讨薪维权之辛苦心酸，彰显自己作为伟大领导，真的为人民服务的崇高觉悟和党性，简直一举无数得啊。
　　诚然，想想也就是了，领导不享受干嘛还要当领导呢，是吧。上了这么多年学，又上了这么多次党校，学了这么多东西，难道就一门心思为他人做嫁衣？自己则无欲无求？倘真有如此伟大之人，我定见面施以三叩九拜之大礼！
　　说来也奇怪，再次吃了顿这个食堂的饭菜，我竟找出三个关于这个食堂和伙食的不足来，且不包括我中午就已经发现的菜肴的淡而无味，味如鸡肋。一，午餐也好，晚餐也好，居然没有汤，我问过好几个年纪得有五十多岁的服务员，他们跟我说他们只负责在饭点给客人打饭，其它时间则负责勤杂零活，至于做什么样的饭菜，不归他们管，这是厨师的事；二，主食实在是太过单调了，除了米饭就是馒头，再没有其它诸如面条啊，包子啊，饺子啊之类的主食；三，偌大的食堂，连个饮水机都没有，还得我们特意从车间拎着灌满水的水瓶子下来吃饭，以免干对干，再吃得着急一点儿，弄不好再噎着了。
　　我是越想越憋气，真想找个领导跟他好好说说，让他把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的每天两顿伙食费标准的五十块钱以工资或微信红包的方式直接给我发过来。自己跑到小饭店吃两顿都用不上五十块钱，而且吃得还比食堂好，关键是喜欢什么我就点什么，省着被迫只求饱餐。
　　当然了，如果这个事儿真的可行的话，我想，食堂就可以安安心心黄了，因为跟我持同一个心思的人一定很多很多。大家都跑到外面吃饭去了，食堂从公司手上获得的餐费还不足以支撑食堂的正常开销呢，不黄，更待何时啊。
　　出了食堂，我、佳乐、王博聚在一起抽烟，我也把我的想法跟他们俩说了。
　　“五十块钱到自己手里？我看行，食堂的饭菜是真不咋样。”佳乐说。
　　“我也觉得行，一来可以自己选择喜欢吃的东西，二来一天下来还能攒下些，关键是不可能，想都不用想。”王博撇了撇嘴，说。
　　“是啊，我之前就跟小康说过，他就跟我说这是博众精工厂给员工们发放的福利，不能以现金的形式给付给员工。”我说。
　　“什么福利，就是博众精工厂跟食堂领导有关系。从疫情爆发开始，多少酒楼饭店倒闭了，自己搞个小吃部，或者找点儿关系花点儿钱包个企业食堂最挣钱啦。”王博说。
　　“别说食堂了，就是博众精工厂里的超市，没有点儿关系都干不了！”佳乐说。
　　“那可不是一点儿关系啊。你们想想，光香烟和饮料这两样东西一天得卖出去多少，挣多少钱。”王博说。
　　“别唠了行不行，再唠下去的话，我们哥几个自杀的心都有了，都快生不如死了。”我慨当以慷地说。
　　“把这根烟抽完，咱们就回去。”佳乐说。
　　“咦，等会儿，崔若涵那小子呢？”
　　王博突然想起来个事儿，并四下寻找，他的好朋友崔若涵不见了。
　　“啥情况？这是。”我说着，也在四下寻找。
　　“我也不知道啊，这家伙跑哪儿去了。”王博说。
　　“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嘛，最好的朋友不见了你都不知道啊。”佳乐说。
　　“你这话说的，他又不是小孩子，他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能管得了嘛。”王博说。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呀，别是自己先回去了吧，再让我们苦等。”我说。
　　“不能，他要是先回去应该跟我说一声才对。”王博说着，给崔若涵拨去电话。
　　“你人呢？”王博在电话里头问。
　　这个时候，“大师兄”和“二师兄”从食堂出来，嘴巴上叼着尚未点燃的香烟。
　　“你们怎么还没走呢？”“二师兄”点燃嘴里的香烟，问。
　　“等人呢。”我说。
　　“丢了一个。”佳乐说。
　　“丢了一个？不能吧，这地方什么都有可能丢，就人丢不了。”“大师兄”也点燃嘴里的香烟，笑嘻嘻地说。
　　王博挂断电话，气哼哼地说：“这小子，自己跑到超市买东西去了。”
　　“我就说吧，这地方什么都有可能丢，就人丢不了，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大师兄”又重复了一句适才的话，并着力加重了后面一句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