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作品名称:大地回音(第一部) 作者:秋粮 发布时间:2020-09-14 15:59:43 字数:4224
一
生意人,把商场的玄机与尺度,形象地以战场做比喻——商场如战场,战场非生即死;把投身经商又叫做下海,商海既可浮舟亦能覆舟。简言之道出了残酷的一面。
借葛优德钱的小伙子二强,既受生活所迫,又是位心强好胜的年轻人。初涉商海不知水深水浅,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凭着胆大、跟风、勤劳,小战初捷;在商经尚未念透之时,便产生了商战的豪情和博弈的勇气,以超越自我的能量冒进,在商运的杠铃上换上了大铁饼。
他硬着头皮向葛优德借了两万块钱,凑上自己的全部家底,从广州购回了前一阵子的流行服装。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等他拉开架势准备大赚一把的时候,那股流行风唰——像鬼影儿晃了一下,悄然消失了;像水蒸气一样蒸发了,成了黄粱一梦,闪泡儿了。
比他更有经验的商家动作比他快,销售渠道和宣传力度都到位,价位又得当,可谓正赶在火候上抓住了商机。是人家抓住了,他没抓住。二强购回来的东西刚起步一冲,已是强弩之末,到了死胡同走不了了。
买卖清淡,店里的卖气就没了。卖家越是热情介绍,顾客越是疑虑重重,看看就走了。
二强和老娘度清贫日月,起步做的是小本生意。近两年来他起早贪黑出摊收摊,不避酷暑严寒不畏辛劳艰难,好不容易有了一定的资金积累;脸上有了笑容了,心里沉住底了,忽然间转身一个大动作,看着自己拼了血本的付出成了一堆不忍目睹的死货,直感觉身在颤栗心在滴血,五脏六腑被掏空了一般。这些天他咬着牙在商铺里苦撑,白天黑夜都感觉是刚喝了中药又摔了跤——又痛又苦。
这位勇于一搏的二强成了名副其实的三脱者:开始时的想法远大,豪情在胸——洒脱;追求最大经济利益化,看准一个牌子,托出老底再借钱——干!——超脱;拿回货来压在库房,眼巴巴看着清冷的店铺人蔫儿了——虚脱。现如今木已成舟,水已泼地,墙已推倒——货物积压,归还借款无能为力,滚油煎心哪!
二
时光倏忽而过又转来了春天。落日前的余辉洒向街道两旁的建筑,参差不齐的建筑物的受光面像是被裸照似的,色彩分明刺眼的亮。
葛优德想着心事推着自行车在人行道上漫步。这些日子他脑子里的思维常常要“跳出来”疑问:自己研究出的双耳卫生碗,虽然已申报了国家专利,但证书还没到手这段时间是个悬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四个多月,申请资料递上去就像一根鸡毛飘落在地上,无声无息;一般情况颁发证书最多一年的时间,也有更快就到手的;但也有不被国家专利局认可而申报无效的。
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研究的项目产生了灰败性的质疑:这么简单这么微小的一个发明,自己看得很重,人家专利局会不会看重呢?会不会是自家的孩子爹妈看着亲呢?人家会不会认为这是个很无聊的项目呢?毕竟只是个吃饭的碗。云深不知处的审批者一旦不认可他的发明,天哪,这他该如何面对那些让他激动过,兴奋过的一个个金子般的梦想呢;对俩连襟吐出的豪言壮语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老天呀,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万不能发生啊!他边走边想着这些“东倒西歪忽上忽下”的可能性,越来越觉得压力没过了头顶。他尝到了等待带来的不能遂愿的苦涩煎熬。
“嘭”地一声,一个黑色物体带着风的摩擦声蹭着头皮呼啸而过,他立刻缩脖,眩晕般地全方位查看,瞬间看到的是颗篮球,正滚向他身后不远处,他“呀”地一声,抬手按在慌跳的心上。迅速转身看去,有五六个孩子嬉闹着从他身边蹎跑过去。
葛优德受此惊吓,顿时若有所悟,他认为这是不祥之兆,这叫迎头痛击。妈呀,难道我的专利申报会出问题……
就在他心绪不宁的疑惑中,身后传来一声呼叫,掉头看去,是二强蹬着装满货物的三轮车过来了。
二强下车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呼喘着说:“大哥,下班了?”
“嗯。辛苦啊,买卖做得怎么样?”
一提买卖俩字,二强便皱起了眉头,苦不堪言地说:“唉——这次我可是窝脖子了。疯了,人们疯了,满大街卖的都是一个样的货,走不动啊。这几年我恐怕是都白干了。”
葛优德脑子里“唰啦啦”响了一下,首先想到的是二强没有归还借他的两万块钱。他倒抽了半口冷气,似疑似问地说:“你是说,你把借我的钱和你的钱全变成了货,卖不动了?”
二强点动着脑袋说蔫头耷脑有气无力地说:“是啊,这糊糊摊下了。”
葛优德虽已觉出凉飕飕的冷风灌进肚里,但他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强调着追问明了的疑问:“现在把货物全部积压了呀?”
“是的。大哥我心疼啊。做服装生意就怕这,只要一压就是死货,永远也别想再卖出去,一辈子也不会再流行起来。”
葛优德脑子眩晕了,他不由得闭起眼低沉地说:“二强,今晚上你到家里来,咱们坐坐。”
夕阳收束了落日余辉,这一天又将过去。
三
姜红梅为晋升职称做准备,主动报考了英语学习班。白天上班,星期六日上课,晚上回家还要自习。
这会儿她在厨房边做饭边听录音机播放的“呜溜呜啦”的英语口语。这些日子她单位忙,上课忙,家里忙,整个人跟陀螺转起来似的忙。
葛优德忧心忡忡,脑子里缠绕着一团烦恼丝开门进屋。扑面钻入耳鼓的声音是一句听不懂“句句都一样”的英语声和排风扇的嗡嗡声,以及炒菜的锅勺碰响和嚓嚓声,一团乱麻似的心情与这些不入耳的杂噪音搅合在一起,立刻产生了人体“化学反应”——烦躁。
他走到厨房门前,几乎是吼喊着说话:“以后不要在家里再开这个烦人的录音机,我受不了这声音。”说罢他便转身坐到沙发上,抽动着脸上的肌肉嘟囔似的说,“连中国话都说不好,还说什么洋话?你眼珠能变绿还是头发能变黄?搞什么搞。”
正专注于炒菜和听录音的姜红梅大致听到了葛优德说的是什么,但不明白准确的意思和他脸上的表情。她关了火走出厨房,一看葛优德的脸色还气得红扑扑的,她不解地问:“你刚才说啥了,再说一遍。”
葛优德不耐烦地抖颤着手指向窗台上的录音机说:“你先把那个破玩样儿关掉,我在的时候永远不要开!”
姜红梅猛然间不以为葛优德说的破玩样儿指的是录音机。那时候那属于高档家电,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奢侈品。她一本正经地问:“你说什么破玩样儿?”
“录音机!”葛优德吼喊了一声。
姜红梅克制着生出的火气走过去关了录音机,刚要问什么,葛优德说话了:“我现在脑子里老有事,我心情不好,一听英语就烦。”
姜红梅还是不解地问:“你听英语心烦?”
“对。”葛优德泄了气说,“以后凡是我在家的时候,你就不要开那个破玩样儿。”
姜红梅这才完全明白了葛优德刚才那一通牢骚话和他满脸的怒气原来是因为录音机。她生气了:“说话办事差不多点儿,什么叫破玩样儿,我看你不正常,吃上枪药了。总想张嘴闭嘴就把别人贬低了,能抬高自己是怎么地?”
姜红梅不可能清楚葛优德心里真正烦恼的是什么,责问过后她耐着性子对葛优德说:“你知道吗,将来我们晋升职称要考英语,跟外国人打交道也得懂英语;我这会儿要不学,将来就等于是文盲。”
葛优德一点也没听进她说的话,他烦躁地摆摆手,说话口气很冲:“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想听那鸟语。知道吗?”
常言说,狼咬人狗咬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泥人也有土性子。姜红梅一忍再忍,这时终于冒火了:“你不正常啊,神经病。有本事到外面去发作,回到家里搞什么兴风作浪?谁是你的受气包?”
夫妻俩的舌枪唇战搅扰得儿子葛研在他的小房间里无法学习。他一生气,拉开门绷着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沉沉地拉着脸说:“你们俩说话都低声点儿,我在学习。吵架就怕这全楼的人都听不见?就不怕影响不好?”说罢他一转身,“嘭“地一声甩上门。
孩子在家里的协调作用与和谐作用非常之大,简单的三言两语责问能起到化解矛盾压制矛盾的良好效果。
两口子一看儿子生气了,各自的火温也降了下来。葛优德无力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轻声说:“好憋气呀。你刚才说的没错,我是神经病;只是我最近的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你就不要再拿那个录音机给我添麻烦了。”
姜红梅尽量压低声音,虽然气冲于胸,但还是克制着说:“啥叫我给你添麻烦,我什么时候给你添麻烦了?你要做的事我哪样不支持你?”
葛优德连声叹气有苦难言,皱着眉头木木地说:“支持支持。只是你再不要开那个录音机,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真是的,在你搞专利的时候要我给你做红烧肉,我哪天不给你做?”
“是是是,我吃红烧肉行,就是不想听英语。”
“我还不想听你瞎叨叨,能行吗?”
这下葛优德哑口无言了。他用食指扒蹭着鼻子咝咝地吸着气,想着辩解的理由:“哼,连做了几次红烧肉也能挂在嘴上,有啥意思。”
“当然有意思了,我不挂在嘴上你心里不清楚。我那样做还不是为了补充你的大脑;不领情倒也罢了,反过来我听听英语就给你添了麻烦,你把自己的事看得比山都重,拿别人连鸡毛都不是。讨厌透了!”
“混账!什么时候学会骂人了?”两人交了几句嘴仗又忘了儿子的告诫,不自觉抬高了声音。葛优德暴跳地说。
姜红梅加重语气回击:“我是骂人吗?说个讨厌就叫骂人?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人,自从搞了个破专利就放不下你了。你到字典里去查查,讨厌的含义就是骂人?”
葛优德心里凝结着的烦乱像被捅破的沙包流泻一样,杂乱的情绪像泼翻的水溅到姜红梅身上,喋喋不休地数落:“你现在的嘴越来越厉害,已经超过骂人的水平了。我告诉你,最近我心太烦,心太烦!”
“你烦你自个儿烦去,总不能给别人制造麻烦呀?还自称是发明家,人类的先驱者,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拉倒吧,吹牛去吧,都是废话。”
这些话句句都点到了关键部位。葛优德怒喝一声:“闭嘴,闭上你的臭嘴!”
姜红梅毫不示弱:“吹吧,水平,那水平不是吹出来的,先学做人吧。”
葛优德怒拍一把茶几,声震四壁:“气死我了!”
姜红梅不再说话,她一步跨到窗台前,“啪!”继续按响了录音机。
姜红梅按响了录音机这一举动把葛优德的脾气引爆了。正当他“呼”地站起身的时候,儿子葛研突然再次拉开门,绷着脸站在那里仍是一动不动,以示震慑。
葛优德一看到儿子,像发射失败的火箭一样,轰然倒在沙发上。
葛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不满情绪,以祈求的口吻说:“我求你们俩了,我也是人,给我一条生路,行吧?我学习很紧张,有做也做不完的事,你们就别再吵了,好吗?”
姜红梅猛然间感到真对不住儿子了,不觉间低垂了头。
葛研一本正经地说:“妈,你先把录音机关了,我爸现在不爱听,这会儿就由着点他;你完后再听还不行?干嘛呀非要在这会儿按开较劲儿;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说你们啥好呢。”
葛优德听此言轱辘一翻身,直愣愣地看着儿子,他瞬间感觉儿子长大了,这个他眼里的中学生孩子长大了,说出的话像开心的钥匙,再不能按小孩子看待了。
姜红梅缓缓地伸手关了录音机。
葛研背转身走过爸爸跟前的时候挤了一下眼。
葛优德明白,这是让他让着妈妈的意思。
家庭中孩子的力量该有多大,能在父母的心中立时见效。
姜红梅像是受到感动一样,双眼充盈起甜甜的情感泪水且感受到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