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

　　佳乐的话令我陷入深深沉思，他的话虽然很冷，但却很有道理。这个时代就是以瘦为美的时代，梦回唐朝已然不能，既然活在当下，那么就要以当下的诸多标准去看待这个世界，同时并认清自己。
　　我很丑，可能肥胖是决定性的因素，而相比较品质啊、德行啊这些寓意美好善良的东西，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至于才情这个东西嘛，又显得是那么云山雾绕，虚无缥缈，既不能与金钱等量交换，也不能与美貌平等换算，只能寄情于枯燥乏味的生活之中的一抹难得亮丽的阳光，让自己在精神层面上有所依托罢了。
　　生活的挣扎让自己明白了许多，其中最要紧的莫过于钱，这东西比帅气或美貌或才情或品质或德行还要重要，我不是资本家，也不是利己主义者，我只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不仅接触过大量的现实，而且还是写下过大量现实题材的诗文的现实主义者，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被真善美团团包围的环境。无论孩童时期的彼此攀比，还是邻里之间的鸡毛蒜皮，抑或是上了小学之后的人情冷暖，以及步入社会之后的世态炎凉，我听过太多，也见过很多，并感受太多，不然我也不希望自己蜕变成为一个现实主义者。我深知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书本上描绘的样子，我们的脸就跟变形金刚一样，随时随地都在变幻，只求把对方蒙蔽，才算完美的演出，否则便是不合格。
　　笑的时候多了，但发自内心的真实的笑容却变少了；哭的时候少了，但痛不欲生深埋心底的哀伤却变多了。这个世界让我们变得俨然壁虎一般，看到的都是光明，嗅到的都是芳香，听到的都是礼貌用语，但我们却还要更加小心翼翼，谨言慎行，时时刻刻变幻肤色，与周遭环境相融，以此提防意想不到的天灾与人祸。
　　孤独久了，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却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事，因为能把周围看得更清晰，更透彻，而且还能在不受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做纯粹的，不求有益，但求有趣的自己。
　　人一旦不孤独了，逼不得已的事，勉为其难的事也便多了起来，有管这些叫责任的，也有管这些叫使命的，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通通是不折不扣的累赘。
　　如此自私的我真的想要一如既往自私下去吗？真的就没有爱了吗？不是，我也有爱，但这份爱貌似离我很远，我迫切，却不强求，因为求是求不到的。否则的话，佛门庙宇，仙山道观岂不早就被芸芸众生的踩踏和叩拜给削平了嘛，还用得着炸药轰山，铲车填土？
　　“你看看你，把胖哥说的，连话都不说一句了。”王博指着佳乐责备说。
　　“我……我也没想到啊，他心态一直都很好啊，怎么这一次……”佳乐一脸羞愧地说。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呀，非得往胖哥伤口上撒盐。”王博说。
　　“我……我不是特意的呀。”佳乐歉然地说，随即转头向我，说，“大哥，大哥，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也别难受啊。”一边说着，佳乐还一边推搡着我。
　　“啊？咋了？”我茫然地问。
　　“别生气了啊，大哥，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佳乐深表歉意地说。
　　“道歉？道什么歉啊？”我又迷茫了。
　　“跟你道歉啊，我说错话了，得跟你赔礼道歉啊。”佳乐说。
　　“哎哟，就这点儿事，道什么歉呀。再说了，你也没说错啊，我确实又胖又丑啊，也没女朋友啊，没错啊，既然你说的没错，道什么歉啊，真是的。”说着，我从兜里掏出香烟，分别递给佳乐和王博。
　　“你不生气了？”佳乐点燃香烟，怯怯地问。
　　“我生什么气呀，你见过我生气吗？没吧。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嘛。要是人人说我又胖又丑，我就生人人的气，那我过不了一个月就被气死了。”我也点燃香烟，吸了一大口，笑说。
　　“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佳乐轻抚自己的胸脯说，随即转头向王博，气恼地说，“我就知道，大哥不会生气，你还不信。赶紧的，把槟榔给我拿出来一个，我尝尝。”
　　王博苦笑一声，说，“这你也怪我？”
　　“不怪你怪谁。我早就知道，大哥的性格最好啦，根本就不会生我的气。赶紧的，来个槟榔！”
　　“给。”说着，王博把手里的槟榔袋子递给佳乐。
　　佳乐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槟榔，扔进嘴里。
　　“你也喜欢吃槟榔？”王博问。
　　“喜欢，只是最近不怎么吃了。”佳乐说。
　　“要是能戒掉的话，就最好啦，这东西上瘾。”崔若涵说。
　　“你小子说话可真气人，你有本事以后再也不吃槟榔，啊。别让我看到，要是让我看到，我全都给你拿走！”王博冲崔若涵喊道。
　　“说戒就戒，不吃。”崔若涵说。
　　“记住你说的话啊。”王博说。
　　“你们呐，我是服了，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呀，搞不懂。”我说。
　　“好吃着呢。要不，你也尝尝，给，胖哥，尝一个。”说着，王博将手里的槟榔袋子递到我面前。
　　“得得得，赶紧给我拿走，我对这玩意儿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我连连摆手地说。
　　“这可是好东西啊。”王博说。
　　“你留着吧。”我说。
　　“这东西可贵着呢，就这一小袋，可以买十多根老冰棍呢。”王博说。
　　“我宁可吃十多根老冰棍，我也不吃这东西。”我说。
　　“来嘛尝一个，不至于上瘾，味道好极了。”王博劝道。
　　“我说了，我不吃，你怎么跟个槟榔推销员似的呢，干啥？非得让我吃啊。”我脸子一耷拉，冷冷地说。
　　“不吃拉倒，上赶子不是买卖。”王博一赌气，不仅把槟榔袋子收了回去。还不忘当着我的面取出一块槟榔扔进嘴巴里嚼了起来，一边嚼着，还一边如痴如醉地盛赞道，“香，真香。”
　　我叹了叹，这东西我是真的没福气消受，香烟已成大瘾，再不敢增添其它瘾头了。
　　我看了看腕表，惊呼：“妈呀，都十二点四十啦。”
　　“你以为呢。”王博说。
　　“你呀你呀，真坑人，我本来还想睡会儿的，这下可好了，彻彻底底睡不了啦。”我后悔不迭地说。
　　“还能睡。”佳乐笑说。
　　“睡个屁呀睡。”我没好气地说。
　　“还能睡十五分钟。”佳乐笑说。
　　“你小子就气我吧，啊。还‘还能睡十五分钟’，还没等我睡着呢，就到点了。要说你小子是真耽误事儿，要不是你吃饭那么长时间，我早就找个地方睡觉去了，睡一个小时不成问题。”我埋怨说。
　　“睡，就知道睡，猪啊你是。”佳乐说。
　　“你给我滚犊子！”我气道。
　　“我吃完饭的时候到一楼的休息室看了一眼，那里面的人早就满了。”王博说。
　　“一楼还有休息室呢？”我问。
　　“有啊，就在手机存放柜对面，而且还都是靠背大沙发，好几排呢，估计得有四五十个吧。关键是不开灯，正适合睡觉。”王博说。
　　“这么牛？”我说。
　　“可不嘛，可就是因为牛，占位置的人才多呀。要不你吃饭得贼快，要不你干脆不吃午饭，不然都占不到位置。就我们在三楼干活儿的，我就跟你说吧，纯粹就是天然劣，人家在一楼干活儿的，休息铃一响就冲出去了，到了食堂也不用排队，直接拿着餐盘打饭就吃，等我们到食堂了，人家也吃得差不多了等我们开吃了，人家都到休息室躺着睡着了。”王博说。
　　“这就没办法了。”我双手一摊，苦笑说。
　　“不对呀，我听他们说，休息室是给员工休息的，没说可以睡觉啊，那一个沙发能坐三个人呢。”佳乐说。
　　“火车站里的椅子也说不让睡觉，不也有人睡嘛，这玩意儿，先到先得。再说了，坐着玩手机搁哪儿玩不了，你没听王博说呀，休息室里面连个灯都没有，不就是用来躺着睡觉的嘛。”我说。
　　“就宠溺说这话，你这人呀，人品肯定有问题。”佳乐说。
　　“人品有问题的人多了去了，都说一视同仁，可哪个地方一视同仁了，为什么要有ＶＩＰ？为什么领导出门就得净街封路，老百姓就不行？为什么有些人吃空饷一个月挣的顶我们十年二十年挣的？这帮人哪个人品没问题，谁管了，谁能管？都是糊弄人的鬼话。”我愤世嫉俗地说。
　　“你……”佳乐竟一时语塞了。
　　“你什么你，我说的有错吗？你告诉我。”我说。
　　“没错，没错。”佳乐不得不勉为其难承认说。
　　凌驾于规定之上的人与事与物实在是太多了，如果都按照规定按部就班地走，那么是否也就意味着金钱的腐朽，权力的弱化呢？答案是肯定的。那样一来，无权少钱者自然欢呼雀跃，但有权有钱的人呢，一定会非常不高兴，好不容易爬到那么高的位置，弄了那么多钱，却还要跟普通老百姓一样，一点儿优越感都没，那权力和金钱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是彰显高贵身份的一张废纸？还是与民同行的一份卑微呢？
　　佳乐的不言不语我不认为是自己的阐述赢得了最终的胜利，我看得出来，佳乐的眼神里并无丝毫挫败感，他和我都知道，我们彼此之间的争论屁用都没，一成不变的东西仍然在一成不变地运行着，并未因为我们之间的争论而有哪怕一点点的影响。
　　我和佳乐就跟某某军事节目，某某社会节目里的所谓嘉宾一样，被节目组分成甲方乙方，像是在举行一场世界级的辩论大会似的，你抛出你的观点，我提出我的建议，非得分出个输赢不可。可实际上呢，屁用都没，无非是弄点儿噱头让观众们看着舒服，看着过瘾，看着热血沸腾，莫名其妙把自己融入其中某个阵营里，仿佛自己有切切实实的选择权，真的可以参与到影响世界格局的大事中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