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

　　“你也是东北的？”金子看了看我，问。
　　“是啊，你也是？”我问金子。
　　“当然啦，我们三个都是东北的。”金子说。
　　“难怪我们这么快就能成为朋友呢。到底是东北人啊，就是这么近乎。”我说。
　　“可不嘛。”金子说。
　　至此，我不仅结识了一个“二师兄”，还结识了一个“大师兄”。我听金子说过，他跟马永超岁数一边大，但他的生日却比马永超要大上两个多月。
　　以至于我笑着补充说：“那就更没错啦，一个是大师兄，一个是二师兄，两个师兄好！”
　　与马永超一脸的无可奈何不同，金子听我这么说倒显得挺受用的，并笑着回了一句：“大师兄还是要好过二师兄的，哦，二师弟。”
　　“你们两个，该干活儿干活儿去！”马永超气哼哼地说。
　　三个人一起动动腿干干活儿，动动手拧拧六角扳手，动动嘴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可谓飞快。
　　一声刺耳的铃响，金子立即撂下手里的活儿，说：“走，吃饭去！”
　　下楼，去食堂吃饭，果真如张光明所言，食堂离工作楼真的很近，出了工作楼拐个弯就是食堂。近是确实近，怎奈人太多了，排队打饭的队伍太长，毕竟从一楼到三楼的所有区域和部门的领导、员工都要在这同一时间吃午饭，以及不在此处的。离此处并不远的博众精工厂二号厂房的领导、员工也跟我们一起在这同一时间吃午饭。哎，短短的距离，看起来近在咫尺，可实际上却远在天涯。
　　由此，不禁让我想起了在北京当保安的日子，那时候我非常羡慕那些拥有豪车的人，那一辆车的价格，足以抵得上我的身家性命。但羡慕之余又不禁将幸灾乐祸的，阿Ｑ式的好心情写在脸上——叫你们开豪车，高速路口堵了吧，上下班高峰期动弹不得了吧，假期出城自驾游得困在路上小半天吧，该，活该。
　　现在再看，北京市内异常拥堵的交通跟此时此刻我们排队打饭的情景是不是很相似呢？
　　不得不说一句，食堂真的挺大，而且一眼望去干净整洁，且人们的素质也都挺高，没有大声喧哗的迹象。唯一令我感到不适的是原本四个人共用的方桌现在桌面上全都用十字型薄木板立起，把一张四个人共用的餐桌硬生生地分成了四份。可能是受迫于疫情的原因，以这么一种形式让员工之间不能面对面，不能嘴对嘴，不能呼吸通呼吸，只管自己吃自己的。
　　但这样真的有用吗？讲心里话，屁用都没。细菌也好，呼吸也好，二氧化碳也好，又不会按照你指定的方向飘向远方，飘向天空，它们不是受规章制度束缚禁锢的人，它们是无规则运动者。再说了，数百近千人在同一个区域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想必谁都不会佩戴口罩吧，那还怎么吃饭呢，那么真要是其中出现一例病情。这么多人之中怕是极少有免疫力极强者，八成以上都会成为新冠感染者。而这诸多十字型的薄木板从某种意义上讲，也不过是起到了幌子的作用，也就是所谓的心理作用罢了。
　　中国的形式主义风格已逾数千年，早已经根深蒂固了。跟中国拼历史的国家太少了，除了埃及、印度，怕是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此资格。同理，跟中国拼形式主义的国家也太少了，毕竟但凡翻开史料记载，通篇除了吃人便是形式主义。所以我常说，历史这东西有好有坏，有些值得保存，但有些嘛，索性弃之为好。
　　我总以为包装是外国人的专利，但仔细一想，我可真蠢，包装分明是中国人的专利才对嘛。给出一个理由，内外有别，虚实有异，不正是包装的根本与极致嘛，这是我们老祖宗经常干的事呀。
　　虽然排队的队伍确实挺长，但食堂服务员打饭的速度也确实挺快，三个菜，一荤两素，配以米饭，这就是一顿午餐，外加两张洁白的纸巾。
　　我很快找到了佳乐，却没有看到王博和崔若涵。我认为吃饭还是得跟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吃才最舒服。
　　我和佳乐找了好半天才找到紧挨着的两个座位。
　　“你这一个多钟头可没少忙活呀。”佳乐在放下餐盘，摘下口罩之后，立即对我说。
　　“认了两个师兄，干了点儿活。感觉活儿还可以，没想象中那么累，而且也不像流水线那样，没闲着的时候。”我吃了一口菜，说。
　　“我感觉也是。”佳乐说。
　　“你也认师兄了？”我笑问。
　　“我可没你那两下子，你厉害，你能在短时间内跟任何人成为朋友，这一点我可比不了。不过跟着他们干确实能学到一些东西，只是……我总感觉这高科技的东西不应该只是这个样子啊。”佳乐说着，竟陷入沉思之中。
　　我笑了笑，开解道：“兄弟啊，导弹算不算高科技？”
　　“你这话说的，导弹当然算高科技啦。”佳乐说。
　　“这就对了。真正的高科技是内在的东西，比如程序，比如芯片，比如定位系统，比如运转次数，比如散热……这些才是高科技的体现。而我们现在做的只是把这些外在的零部件安装上，就跟把导弹的外壳安装成型一样，自然算不上是高科技了。”我说。
　　“哎哟，行啊，大哥，这俩师兄没白认啊，这一个来小时的活儿也没白干啊，懂了不少哇。”佳乐赞道。
　　“叫你说的，是金子到什么时候都会发光。”我自吹自擂地说。
　　“这个金子不会是那个金子吧。”佳乐笑说。
　　“滚犊子！”我冷冷地说。
　　我知他在暗示大师兄金子，虽仅为调侃，却也心头不爽。
　　老实说，我真的好想多吃点儿，毕竟这菜瞧着还蛮有食欲的，可一来肚子确实不饿，二来我也打算借助崭新工作之熬心劳力减减肥，三来苏州这边的饭菜是真的难以接受。米饭倒还好说，非硬即软，只要熟了，就能对付。关键是这菜，口味太淡了，一小碗米饭，我只吃了半碗，三样菜却让我干个精光，只剩下了一些汤水。
　　我原以为苏州的菜肴味道会甜些，但甜是真的没吃出来，淡却真的品尝出来了。难道沿海的省份盐巴也精贵精贵的吗？
　　“你吃饭够快的呀，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吃饱了？”佳乐说。
　　“没吃饱。”我说。
　　“没吃饱再打点儿去啊，张光明说了，不够吃可以再打，只要跟食堂的服务员客气点儿就行。”佳乐说。
　　“不想吃了，味儿太淡了，你没吃出来吗？”我问。
　　“吃出来了。虽然我们陕西人的口味没有你们东北人口味重，但也不算轻，可这里的菜，味儿是真的淡。”佳乐摇头苦脸说。
　　“不吃了，出去抽根烟，然后找个地方睡会儿。”我说。
　　“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吃饭慢。”佳乐说。
　　“好吧。”我说。
　　我真后悔说这一声“好吧”，佳乐果真没骗我，他吃饭是真的慢，菜要一点一点的夹，饭要几粒几粒的吃。我像是个吉尼斯世界纪录认证官在为他精准计时，得到的结果令我瞠目结舌——１８分２４秒，这还不算他跟我一起吃饭的时间呢，我吃饭的时间得有５、６分钟吧。
　　“走吧，我吃饱了。”佳乐拿纸巾擦了擦嘴，说。
　　“走吧。”我淡淡地说。
　　在我将剩饭剩菜倒在指定的厨余垃圾桶里，用过的餐具放到指定位置后，跟着佳乐出了食堂大门，我就饶有兴致地聊起了佳乐吃饭极慢，极细嚼慢咽的特性。
　　“多少？１８分２４秒？真的假的？”佳乐听我这么一说，吓得可是不轻。
　　“这还不算我们一起吃饭的时间呢。”我说。
　　“不能吧，这么慢吗？”佳乐疑惑不止地自言自语。
　　“难怪你这么瘦，敢情是相信科学啊，细嚼慢咽有助于瘦身，我总算是知道了。”我说。
　　“以后你就跟我学，也这么吃饭，保管你瘦。”佳乐笑说。
　　“得了吧，瘦是瘦了，可时间也让你浪费了不少。”我冷冷地说。
　　讲真，这种细嚼慢咽的进食方式我是真的学不来，也不敢苟同。我认为快要有个限度，不能盲目的追求快，像我吃饭的速度，若非打小便已熟练掌握，肠胃早已适应了这种近乎于灌的行为，胃肠一定会受不了，甚至会患病。但如佳乐这般慢得就差一粒米一粒米的吃，也是不行。虽然看上去对肠胃很有益处，可也太过浪费时间了，本来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都用于睡觉了，难不成吃个饭也要用掉三分之一的时间吗？那样的话，就真的成了傻吃呆睡的家伙啦。
　　抽着佳乐递过来的香烟，我们哥俩找了个路牙砖挨着坐下，他玩着他手里的手机，我则迷惘地看着脚下的沥青路，我在想，路的尽头究竟在哪里，是在这家博众精工厂干一辈子，还是继续寻觅我那遥不可期的文学梦。
　　这个时候，王博和崔若涵走了过来。王博嘴巴里叼着香烟，手上拿着一瓶市面上常见的饮料，以及一袋经过加工过的槟榔。崔若涵手上也拿着一瓶市面上常见的饮料，却与王博的不同，王博的带气，他的不带，而且崔若涵手上并没有槟榔。
　　“你们俩怎么吃个饭这么慢啊。尤其是你，胖哥，我真没想到啊，你吃饭居然这么慢，将近半个小时。”王博说。
　　“我要是吃一顿饭半个小时，我就不能这么胖啦。你问他，都赖他。”我向王博指了指身边的佳乐。
　　“他吃饭快，也就五分钟吧，就吃完了。我不行，我吃饭慢，他等我来着。”佳乐实事求是地说。
　　“我就说嘛。”王博笑说。
　　“这家伙纯有病，吃个饭二十多分钟。”我说。
　　“这叫养生，你懂不懂！”佳乐嗔道。
　　“嗯嗯，养生，养生，养的跟小鸡崽子似的。”我取笑说。
　　“女的瘦叫美，男的瘦叫帅，懂不懂啊你！什么都不懂，难怪你这么大了，还没有女朋友呢，太胖太丑啦你。”佳乐瞥了我一眼，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