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年初一

　　沈兴霸夫妻二人从周书记进门，就半弯着腰一直站在旁边伺候，听说要让儿子去书记家吃饭，沈母本能客气：“哎呀，不用了！我们家今年也包了胡萝卜鸡蛋的饺子…..哎吆吆，当家的，你干嘛？”
　　沈兴霸也不搭理妻子，抽回踩在她鞋上的脚，规规矩矩说道：“周书记，我马上喊他过去！”
　　周书记点点头：“让老二早过去一会儿，也算给我家里帮忙！他今年十八了是吧？找媳妇儿没有？咱村里看上谁家闺女的话给我说！”
　　沈兴霸说道：“周书记，我们家哪里敢挑挑拣拣，前几天后街铁蛋家里的过来想给老二介绍一个军户李她娘家的女子，这不是因为过年也没来得及相看嘛！”
　　周书记摇摇头：“你们可不能随便给老二找媳妇儿！他现在是文化人。前几天我在公社遇到王书记，他都说你家老二写的文章在咱县里广播站都念了，要给稿费的！我给你们说，老二这媳妇儿一定要多掌眼。军户李的可不行！他村里比咱寺后刘都差。我看着周木匠家老三秀梅倒是和你家老二挺搭配的。”
　　沈兴霸夫妻二人一下子都闭了嘴，他们自然知道周秀梅这个闺女，村里人都说这孩子和她爹不一样，不但是做事踏实，而且特别尊敬村里父老乡亲，最重要秀梅长得丰臀肥乳，是那种典型能生养的女娃，农村人并不怎么在意模样，尤其是病秧子一样的所谓美女一点都不受宠，大家重视的是传宗接代，村里不少人都暗中瞅着周木匠家这三闺女，可是周木匠为人极其高调，他们家老大老二许配的人家都是在乡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秀梅按照这个惯例应该是找镇子上的人家，现在周书记说她和自家儿子般配，可是让他们意想不到。
　　过了一会儿沈兴霸才说道：“现在孩子的事我们也不太好做主，周木匠未必看上我们这个破家。他叔，要不您给我画块宅基地，等过几天暖和了我凑凑手盖个房子，那个时候再给老二说媒。”
　　周书记看他俩一眼：“我给你们说，我和周木匠也算是亲戚，我们家老二媳妇儿，就是秀梅的姐姐。不过周家没有男孩，我觉得咱们都在一个村，要是他俩能成，可以让老二住周家，也不用再盖房子。你也知道，咱们现在村里盖个土坯房，都要几百块钱。兴霸，你能撑住劲？”
　　沈兴霸脸色变得很是难看，这可是乡下大忌，沈冲要是结婚后住在周木匠家里，那可就是上门女婿，简称入赘，是很耻辱的事情，只有很大年龄的老光棍，实在找不到老婆才会做上门女婿，那样有了孩子都要姓周而不是姓沈！所有农村人都把入赘当做一种耻辱，沈兴霸自然不可能答应。
　　“书记，俺们能盖得起房子，周家三妮的确不错，可我们家就老二一个男孩，怎么也不可能住在他媳妇家呀。”他不敢当面顶撞周书记，但是说的话里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周书记何尝不懂村里的规矩，其实这件事本来就是周木匠托他试探一下，这段时间随着沈冲在公社帮忙后地位的提高，村里不少婆娘开始打他的主意，纷纷想把娘家或者亲戚的女子说给沈冲，那些关于青龙白虎的说法也不再有人提起，即便说青龙如何如何，也都是讲沈冲本非池中之物，整个寺后刘有高中文化的人少之又少。沈家人可能不太知道，但周秀梅早就嗅到了这个风声，于是不顾痕迹地找了父母摊牌。原本按照周木匠的想法，是想把家里老三许配给有公职的人，可后来见沈冲这几个月青云直上，也动了心，但是提了一个“歪鸪”想法，让沈冲去他们家做上门女婿。
　　周书记听到他的想法后，很不客气就说这很难办，如果要是前几年，沈冲因为刘大脚的事打着光棍，沈家人饥不择食也可能会答应，现在那就是痴人说梦了。不过既然亲家提出了要求，他也不好直接回绝。现在看沈兴霸的口气，就笑了：
　　“有没有缘分看孩子们的，我听说你们家老二可是和周家三妮子自由恋爱呢。这样吧，你们找他一下，中午去我家吃饭，别的事过段时间再说。”
　　沈兴霸脸上僵了一僵，随之笑了：“他叔真会开玩笑，我们家小二这段时间天天在公社里上班，那里有空闲和周家三妮谈什么恋爱呀！那是电影、电视里演的！庄稼人娶到家里能生娃就行！”
　　沈冲在旁边是完全傻了，他没想到自己和周秀梅的秘密，就这般轻易被人揭穿了。要是按照村规家法，这种私相授受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他慌忙端起一碗糖水递给周书记：“叔！您喝水！”眼睛里则尽是恳求之色。
　　周书记看出了他不想提周家婚事，觉得大过年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就约了个时间和沈兴霸告辞了：“小二，十二点开始，你早去一会儿，帮你婶子收拾一下碗筷。你年龄最小，多干点活没啥害处。”
　　沈冲答应一声和自己父亲一起送周书记到了巷子口。看周书记消失在远处，沈兴霸声音变得很严厉：“你和周家三妮到底怎么回事？我可给你说，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可能去当上门女婿！”
　　沈冲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几步：“爹，你说啥呢？这大过年的说话小声点！我怎么可能去当什么上门女婿！”
　　沈兴霸想想也觉得儿子不可能犯浑，教育道：“咱们家人穷志不短。别说你现在在公社谋了个营生，就是咱们家一辈子种地，沈家也不能绝户。这上门女婿有了孩子可是人家周家的。”
　　沈冲不到十一点就去了周书记家里，他提着二十斤鸡蛋，进门后先到周家供着的牌位前磕头。然后才回来陪周家人说话。周海永有二子一女，女儿早早嫁到了赵家寨，大儿子也早就结了婚。反倒是做民办教师的二儿子周晓庆，虽然早就和周木匠家二闺女订了婚，但一直没办喜事，这按照周书记的说法就是移风易俗，晚婚晚育。
　　周家人对沈冲都很客气，虽然周书记在村子里是最大的干部，但他为人并不霸道，家里几个孩子也教育的很懂礼貌。周海永对象是城北一里铺的。姓郭，从前做过民办教师，见了沈冲就拿了一条湿毛巾，给他擦拭裤子上的泥土痕迹：“傻孩子，人家磕头都是做做样子，就你是个实在人。快到屋里坐下，嗑嗑瓜子。”
　　沈冲则一脸羞涩的姿态：“婶子，我能干点啥？俺叔说让我过来做点活计呢。”
　　郭老师哈哈笑了：“他就是叫你过来喝酒，不少人呢！你现在是公社的人，你叔说不定将来有事求你呢。”
　　沈冲赶紧摇头：“婶子，我叔怎么可能用的着我，他和公社王书记可好了。前几天王书记办公室多了一条黄鼠狼毛褥子，说是我叔送的，说是他在十字坡北坡上猎的，公社的人都去摸过那个褥子，说冬天有它护腰。”
　　郭老师咯咯笑了起来：“那可不是你叔猎的，是你大哥国庆去清平镇林场买来的，三十块钱呢！今年不是有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吗？你晓庆哥被推荐了。咱们村没问题，可是整个公社就给了一个名额。这事不得要王书记点头吗？”
　　周晓庆在旁边听到了母亲的嘀咕，很不高兴喊了一句：“妈！你就是管不住自己那张嘴！我爸不是说这件事没准吗？”
　　沈冲想起韩德草给自己复习资料的事情，就说道：“我听说以后大学可能要考试呢？怎么今年还推荐？”
　　周晓庆有点自得：“那可不行！大学生必须要贫下中农的后代，万一有了地主富农的孩子读了大学，不成修正主义了吗？毛主席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华主席是毛主席说过“你办事我放心”的接班人，怎么会改毛主席定下来的事呢？”
　　沈冲点点头，没再说话。
　　中午这场酒很是热闹，沈冲算是第二次喝酒。他几乎没来得及吃菜就被灌倒在地。这一桌酒宴共十二个人，按照寺后刘风俗，开始桌子上只有四个凉菜，这叫望菜，不能吃只能看！而每个人面前有个三钱大小的酒盅，根据人数确定喝酒的轮次，比如说十二个人就要喝十二酒盅才开始上热菜。周书记说几句话，坐在副陪位置上的大队会计沈七爷就要喊一声：“起！”所有众人把跟前小酒盅清空，随即旁边周书记长子周国庆开始重新摋酒。
　　这种程序要走整整十二轮，等到沈七爷喊第十二声“起”的时候，热菜才开始上桌，就连大菜：排骨炖白菜和辣椒炒鸡蛋！但这两个菜也并不是随便吃，要等沈七爷喊一声“抄！”大家才一起用筷子夹一口菜。
　　十二酒盅白酒下肚，别说沈冲这个小年轻，即便是旁边大人也往往承受不住。空着肚子喝酒很容易让人出丑，周木匠是第一个喝醉的，因此到最后一盅酒时周木匠就已经打晃，他根据酒宴位置安排是坐在周书记右手，距离沈冲隔着六个人。二人开始时对望几眼，虽然沈冲有几分害怕，但并没什么过分举动；可是十几酒盅酒下肚，热菜上来的时候，周木匠就借酒发疯，指着沈冲骂道：“沈家那只癞蛤蟆？你说说是怎么勾引我家三妮的。我给你说，你也别端着架子，上门女婿你不做？想做也不会给你！这是在书记家，不然我把你腿给你打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