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风近

　　沈冲也有点生气，他怒视自己姐姐，二人就像两只打架的公鸡，想从气势上压到对方。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韩德草的声音：“沈冲，你干嘛去了？过来一下！我这里有个材料你帮我写一写。”
　　沈冲很欢快的答应一声，然后跑开了。大姐对着他的背影跺跺脚，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去买点白菜和面粉，既然自己弟弟不愿意，那就把肉饺子降低到素饺子的水准，同时水饺皮也不能是纯面粉，要加点地瓜面。
　　韩德草看到了沈冲大姐的背影，不由问道：“沈冲，是谁找你呀？”
　　沈冲叹口气：“我大姐！”
　　韩德草看他好像有点情绪，就笑了：“是不是家里遇什么事了？这快过年了，不会揭不开锅了吧！我这里有粮票，送给你一些？”
　　沈冲赶紧摇头，他说话很是诚挚：“韩老师，我现在一个月有工资，村里还给我算工分，那条件已经好多了。我姐来也是没事找事，他非要托媒人给我说媳妇儿。我觉得我现在还小，她就不高兴了！”
　　韩德草看着他，促狭地笑了：“小冲，你这个年龄在赵家寨真不算小了。是不是高中生眼界高呀？前几天看到我和你去宋楼村，就觉得有个女子总是盯着你看。”
　　沈冲害羞的低下了头：“韩老师，我想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找媳妇儿不着急！”
　　韩德草故意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在她心目里，这个农村娃就像自己弟弟一样：“好！有志气！你想学点东西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我给你透露一点内部消息，我爸参加省里会议时，听说打倒四人帮之后，不少老革命呼吁让邓小平出来工作，这可是好领导！他主持中央工作时，大力发展科技和文化事业，尤其是特别重视教育，说不定现在这种大学生录取方式就要改变了，凭每个人的本事参加大学考试。现在已经是一九七七年了，你那高中学的东西能记住吗？”
　　沈冲摇摇头：“韩老师，我在高中就上了一年，根本没学什么东西，老师都是让我们自学！大学考试是怎么回事呀？您能给我说说吗？”
　　韩德草点点头：“咱们现在的大学生都是走工农兵三结合的道路，其实在一九六六年之前，那个时候的人都是要参加全国统一考试，可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四人帮鼓吹知识越多越反动，担心一些“走资派”学生通过高考这种形式壮大，还担心一些所谓“根红苗正”的人不能用高考形式当权。此外，高考还与毛主席一些教育方针理论相悖，所以废除高考。现在四人帮被打倒了，很有可能要恢复文化大革命前的政策方针。”
　　沈冲毕竟是不谙世事的农村少年，他问道：“咱们宣传上不是说，文化大革命还要重新来吗？阶级斗争是纲，其他都是目，纲举目张！要是继续阶级斗争，那不会有大学考试吧！”
　　韩德草也不是特别明白的人，不过她消息来源根正苗红：“我爸这么说肯定有道理，我们党校也有老师这么分析，好几个人都开始找复习材料了。说要是能有考大学的机会一定试试。”
　　作为一个高中没毕业生，沈冲绝对不是糊涂人，只是对于高考这种东西已经停止十年，可以说让他这种年龄的少年有点不好理解，不过既然韩德草说可以试试，他就一定要试试：“韩老师，要不我也试试，可以吗？”
　　韩德草又想刮他鼻子，不过看他躲开，嘻嘻笑了起来：“好呀！你要是考上大学，那可真是鲤鱼跳龙门了！你在高中时学习怎么样？”
　　沈冲想起那个时候的荒唐，摇摇头说道：“根本没考试！天天斗私批修，一会儿要批林批孔，一会儿要说水浒是一本大毒草，就是背了很多毛主席语录。”
　　韩德草想起当时第一次认识沈冲，就是他报名时说了一句毛主席诗词，不由点点头：“多学点东西肯定没害处。过了年我可能就回党校了。过几天你去县城开会时，我带你认认门，以后有事就去找我。还有，你要真想学点东西我给你借几本参考书。我们教研室原来有英语课程，后来有人说学英语就是投降美帝国主义，所以也没人用了。你要不也学习一下英语吧。”
　　沈冲总觉得学英语没有什么用途，不过韩德草的任何一句话对他来说都犹如圣旨一般，只是听说韩老师过了年就不来赵家寨公社了，心里涌上一股酸意：“韩老师，你要是走了，那我怎么办呀？”
　　韩德草也有点舍不得这个聪慧的小伙子，她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书：“小冲，你别担心！赵家寨公社来帮忙的这些人都不如你，你要好好借助一下这次机会，留在公社里！不然真瞎了你这个人才。我给王书记说说，让你在宣传股里吧。以后你要多写稿子，多投稿，这也是你唯一的出路。要是将来能有招工的机会，你就厉害了！”
　　沈冲觉得希望很渺茫，王书记和其他人之所以看重自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韩德草的存在，开始他并不知道韩德草的家室，后来慢慢也从别人嘴里了解了一二，韩德草父亲就是县革委会韩主任，那可是整个县里排名前三的人物，王书记焉能不好好恭维。可是要韩德草走了之后，赵家寨公社说不定会把自己扫地出门。听周秀梅说，寺后刘周书记已经前前后后请王书记吃了好几次饭，打算把二儿子送进公社帮忙，民办教师的位置比自己现在要差很多。
　　“韩老师！你能晚走几个月吗？我舍不得你呢！”这句话是真情流露，但也是他私心作祟。
　　韩德草无奈地笑了：“我说了也不算。派到各个公社里的专职宣传员都是这么长时间。小冲，多学点东西，以后你会有机会的。”
　　春节来了，春风也开始有了些许暖意。
　　一九七七年的春节，沈家过得很有“派”！
　　按照惯例，大年初一早晨，村里的人都要相互拜年的，农村人拜年不像城里串个门问个好，而是都要规规矩矩行三拜九叩大礼。村里周家、沈家两大家族所有男丁都要在日出之前给祖宗牌位磕头，然后依次给辈份高的人跪下行礼，嘴里还要喊着各自的称呼：“给大爷爷磕头，给三叔磕头！”
　　沈冲他们家在整个沈家族谱里辈分并不算低，沈兴霸上边已经没有爷爷辈分，他初一时只需要到沈家仅存的几位老辈那里磕个头，然后再去周家磕头，而沈冲则不一样，他现在公社上班，算是有身份的人，因此无论是沈家长辈，还是周家长辈都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因此从初一早晨五点开始，他差不多已经磕头如捣蒜般有几十个之多。好多人都很客气：“沈家老二，听说你在公社里做伙计，每天吃白面馍馍？”
　　但是当沈冲磕头时，大家都坦然受之：“磕一个吧！一家就这么一次！前几年都不让磕头了。这不是打倒四人帮之后没人管了。”
　　礼节归礼节，但大年初一中午，周书记喊了沈冲去他们家吃饭，这让寺后刘所有的人都惊住了。以往过年，书记家中午也请人过去和苞米酒，但大多都是村里干部或者周木匠等等有身份的人，一桌上坐十二个人，就是沈家族长沈七更都没资格坐在其中，沈姓人中只有在县医院工作的沈长贵被邀请，但今年破例多了沈冲。
　　周书记家的酒菜并不丰盛，只有一锅排骨炖白菜和一盆辣椒炒鸡蛋，但是酒却随便喝，白面馍馍随便吃，中间还有一盘猪肉大葱的饺子是寺后刘最出名的。如果在村里说过年时吃过周书记家几个饺子，那整整一年都脸上有光。除了周书记和他大儿子之外的十个人，也被公认为寺后刘最有前途的人。沈冲毫无疑问是今年参加酒宴年龄最小的人。
　　以前的人都是周书记让大儿子去叫一声，而今年的沈冲则是周书记亲自去请的，这也是沈家一下子成为人人羡慕的原因之一。
　　沈冲初一早晨拜完年之后，就和几位堂兄堂弟凑在一起打牌，他前几天在县城开会时，把自己的私房钱都抖索一空，给大姐买了一身的确良的衣服作为陪送的嫁妆，还给家里买了玉兰牌的搓手油。小小村里顿时有点轰动，都说沈家二小子有了出息，不单是公社王书记对他高看一眼，就连县城里的三把手韩书记都请他到家里吃过饭。这是事实，不过韩书记真没有请沈冲吃饭，而是他的女儿韩德草让沈冲到家里坐了坐，吃了一顿北方很难见到的大米饭。
　　周书记到沈家来坐了坐，他自然不可能去给沈兴霸磕头，虽然按照农村辈分，周书记要称呼沈兴霸“爷爷”，但自从周书记成了寺后刘一把手，辈分也涨了，沈冲见到他固然喊周叔，就连沈兴霸初一早晨拜年磕头，也要给周书记行个大礼。
　　周书记来到沈家坐了坐，没等沈家老大给他端过来糖水，就说道：“老二去干嘛了？中午到我家吃顿饭呗！他在公社里做干部，听说王书记都夸他会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