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说媒

　　一九七六年的猪肉，是七毛钱一斤，不过要凭票供应，农民是没机会买到的。要包饺子的猪肉就要到黑集市上去买，差不多要一块钱左右一斤，白面粉则是一毛五一斤，再加上一点青菜之类，这五块钱差不多要消耗掉一半。大姐那种擅长过日子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包什么饺子庆祝。她从五块钱里抽出两毛说道，对四妹说道：“小四，你去百货商店里买一斤红糖，回来后姐姐给你们做糖三角吃。包饺子等到过年吧，也快了！小二啊，你快好好拾掇拾掇，别误了去上班！”
　　沈冲偷偷笑了，他没告诉姐姐，其实他还有点小收入，前几天因为写得一篇稿子《老农民怒斥四人帮》，被韩德草推荐给了县文化局，结果反响很不错，王书记兴奋地说，这是赵家寨公社的荣誉，特意奖励给他一块钱。
　　这笔钱就成了沈冲的私房钱，他无数次筹划怎么消费掉，他特别喜欢韩老师身上那种味道，现在已经知道那是玉兰油，抹在手上可以防冻裂的，他就想也买上两筒，一筒送给周秀梅，另一筒放在家里给妈妈和姐妹们用。不过这东西赵家寨是没有的，要去县城才能买到。沈冲就特别盼望着有机会再去县城看看，自从高中毕业后，他再也没去过那里。
　　在公社里待久了，慢慢也和其他人熟悉起来，沈冲知道了公社里现在一共二十六个人，在编的正好一半，王书记是一把手，还有俩副书记和一个派出所所长是干部，几个像是瘦竹竿那样的主任，公社里设置的有农业学大寨办公室、水利办公室、治安联防队等等，加上他这个“打倒四人帮办公室”一共是七个部门，编制外人员都是工勤和像他这样外借人员，两个厨师，四个派出所联防队员等等，知道了厨师和自己身份差不多，沈冲反倒放下心来，前几天周秀梅说，别人给介绍了一个公社的厨师，那一定是肖晓松了，因为另一个大师傅都已经四十几岁。
　　也许因为有这层竞争关系，沈冲一直不喜欢那个肖晓松，去食堂打饭时也整天冷着脸，这和他对其他人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在别人眼里，沈冲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见人先三分笑，不管开什么玩笑都不生气。前段时间联防队周大个子结婚，特意请了沈冲去登记份子钱，说看他写得字顺眼，为此特意给了他两瓶苞米酒和一包烟，婚礼后剩下的窝头也给了他四五个。沈冲也跟着大家随了五毛份子钱，这让他在众人面前很有面子。说这孩子懂事，甚至有人说沈冲没有对象的话，他们可以帮着介绍，赵家寨镇子上可是有很多家境不错的女子。
　　沈冲因为年龄小的缘故，经常被大家戏耍般开玩笑，就像农业学大寨办公室的李树仁，见到沈冲就喜欢拍他的后脑勺：“乖乖，给我做女婿吧！看你小子长得像小妮，肯定好脾气！”李树仁家里俩闺女，老大已经出嫁，老二才上小学五年级，说这话肯定是为了调侃，不过尽管大家都知道是开玩笑，见到这俩人在一起仍是要沈冲喊李树仁老丈人，逗得老李哈哈大笑。
　　韩德草一直以沈冲的保护神自居，虽然她比沈冲只大两岁，但县城里的人结婚都晚，她父亲又是县革委会里的干部，因此高不成低不就，她一直没找对象。看别人拿着沈冲开玩笑，就跑过来护短：“你们总欺负孩子呀！”大家笑了起来，纷纷不说话了。
　　在公社里虽然大家在一起办公，可是身份上泾渭分明，在编的人和外界帮忙以及工勤人员各有各的阵营，往往是各人找自己那帮人玩，所以韩德草这么说话大家都不好反驳，但心里却都寻思：他可不小，农村里和沈冲这么大的半大小子，不少都当爹了。
　　天逐渐冷了起来，路边的树都变得光秃秃的，田野里只有冬小麦还斑驳着几分绿色，虽然没有下雪，可从北方刮过来的风冰冷刺骨，农家人差不多都躲在家里炕上，盖着棉被拉呱，也有喜欢串门子的人，总要找个话题，于是冬天成了一个说媒讲婚的季节。
　　寺后刘后街周长功家的铁蛋媳妇，很少见的到沈家来了一趟，她手里攥着一把爆米花，最近沈兴竹的粮食放大机生意不算很好，每个月能赚上二十几斤玉米都算多的，于是他有点怨气，前几天要拉着他的放大机去赶集，谁知道没出村就被周书记带领的民兵给拦下了，警告他说再做这种投机倒把的事就给他把机器没收。沈兴竹刚怒不敢言，灰溜溜回了自己家。不过仍有乡亲来他家里“崩”上一炮，铁蛋媳妇就是这几天爆了一茶缸子玉米，出门时总带点显示自己有身份：能吃得起爆米花也是一种象征。
　　铁蛋媳妇一进门，沈家人就都有点意外，这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节奏呀。开始双方东家长李家短打了半天哑谜，铁蛋媳妇才说明来意：“你们家老二还没找对象呢吗？”
　　其实沈兴霸两口子自从她进屋，就有思想准备她是来说媒的，只是不清楚她是给儿子介绍媳妇儿，还是给老三找婆家，现在听她这么一问，不由相互看了一眼，沈母先说道：“是呀！没合适的。你说老二吧，现在在公社找了一个好工作，一个月有十几块钱工资，还经常发东西，这不是前几天发了烟酒呢。对了，当家的，你又不抽烟，把烟卷拿出来给他嫂子带回去。铁蛋他家里的，铁蛋抽烟是吧？”
　　沈兴霸笑呵呵从屋子角落的破橱子子里拿出一盒“泉城”牌香烟，递给铁蛋媳妇儿，女人握紧香烟嘴里却推辞：“他也不抽烟，人家说抽烟对肺不好！”
　　沈母大方地说道：“拿着吧！别老抽自己卷的烟，这烟卷金贵着呢，前几天我娘家弟弟来，我都没舍得给他。还是咱们在一个庄子亲近呀。”
　　铁蛋媳妇儿把烟装进裤子兜里，又怕挤了，再掏出来放在手里：“可不是咋地！人家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这次也想给你们家老二操操心。我娘家是军户李庄的，有个院里的妹妹今年虚岁十八了，长得那叫一个俊，曾经在村里唱过样板戏，演李奶奶，嗓子特别好。这不是想找个合适的婆家，原本人家看不上寺后刘，说咱们村穷！可后来听说小二哥在公社帮忙，就有了心思。前几天呀，小二哥去军户李帮人家写标语，那女子一看说是一表人才。这不就让我过来和你们商量商量！”
　　不但是沈家老两口面露喜色，那几个在炕上直着耳朵听得三姐妹也都兴奋起来，小四一咕噜跳下床，不顾自己只穿了件单衣，就跑过去给铁蛋媳妇儿倒红糖水，她们家所有人都知道，沈冲找媳妇儿是家里头等大事。
　　“我们倒没什么意见！”沈母又看一眼沈兴霸，表态道：“咱家里就是穷了点，不过开春就找周书记要宅基地，给小二起个家。他现在在公社上班也有工资，亏待不了人家女子。但这个事我们也不敢应承，小二也十八了，在外边也算见过世面，我们想问问他的想法。老大，你收拾一下去趟公社，让你弟弟晚上回家吃饭，另外买上半斤肉和三斤白面，到地井子里挖棵白菜。铁蛋媳妇儿，今晚上你也过来，我们吃顿饺子！”
　　这件全家公认的大喜事，没想到在沈冲那里结结实实碰了壁。当大姐兴冲冲到公社里找到自己弟弟，绘声绘色把铁蛋媳妇儿的事说了一遍之后，沈冲脸上丝毫不见惊喜的神色，他很坚定地摇摇头：“姐，你们就别操心我的事了！我现在公社里工作，根本没时间考虑个人问题。等过段时间再说。马上就过年了，王书记让我去县城开一个宣传会议呢，他还让我学骑自行车！”
　　大姐当场就不愿意了：“小二，你装什么大头蒜呀，这说媳妇儿可是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你都十八九了，难道像打光棍不成？咱们老沈家可不能在你这里绝户了！”
　　她的声音有点大，姐弟俩原本是在公社礼堂后边说话，紧挨着公社食堂，那边似乎有人听见了动静，有个人影闪了闪。
　　沈冲很不高兴姐姐的脾气：“你喊什么？姐，这种早婚本就是封建残余，国家根本就不允许。我现在在公社上班，就要遵守国家法律！”
　　大姐气得脸煞白，她在家里一直是最高权威，就连沈兴霸两口子也要听这个大闺女的话，从前沈冲对姐姐也是毕恭毕敬，但现在这个态度，分明让大姐感到了一种不尊重：“呸，你装什么呀！咱爸像你这个年龄，我都一岁了！你和那个刘大脚的事弄的名声都臭了，这好不容易有个来上门说亲的，你还推三阻四！沈老二，我可告诉你，今晚你要不回家，以后你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没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