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收获

　　韩德草和公社干部们有单独的小灶，开始时她见沈冲盛的少，也没弄明白他饭量怎么一下子就变小了，后来看第二次他盆满钵满才醒悟过来：“沈冲，怪不得你读过高中，就是和别人不一样。这在以前你能读大学的。”
　　现在也不是没有大学生，但都是指标分配，必须要走和工农兵结合的道路才能上大学，整个赵家寨也就有一两个指标，无论如何是落不到沈冲头上的。
　　沈冲看被韩德草看穿，就有点不好意思，他腼腆地笑笑不发一声。晚上下课后，沈冲都要自动加班一个小时帮助韩德草抄写材料，早晨饭他按照韩德草所说，每天提前一个小时来公社，韩德草就带他去食堂要份早饭，食堂大师傅开始有些不愿意，可韩德草解释说这是王书记知道的事，也就不得不照办了。
　　沈冲晚上回家时天也黑透了，但因为没有下雨的缘故，路上倒是好走很多，他这几天发的粮票和补贴都没舍得再买烧饼，而是偷偷攒着，准备等凑齐了钱给家里买件家用电器---手电筒。
　　三天的培训很快就结束了。最后一天主席台又恢复了原样，重新坐满了人，县党校派了一个副校长参加结业典礼，王书记也即兴发表了讲演：“毛主席教导我们，一有意志，万事皆成。劝同志们也和我一道学习。事务太多，时间不足，然亦可以挤一点。养成学的习惯，就能学下去。这次学习让大家认识了四人帮，也更加明白我们下一步怎么走！对不对？”
　　沈冲在下边高声喊：“对！”随即大家也纷纷应和，礼堂里非常热闹。王书记说道：“批判四人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抓紧一切时间努力学习。为了加强咱们公社的政治斗争敏感性，我们不但要给各个村配备宣传员，也要在公社里设立督促部门。今天上课的韩老师和小沈就是这个部门负责的。韩老师在党校里不方便，小沈就要把这个工作负担起来。每个村里的宣传员有事要向他们汇报，过几天我到各个村里看看，别光他娘地请我吃饭喝酒，我要问大家伙儿知不知道四人帮是谁，要不知道你们这宣传员可就白干了！每个村都要贴标语，弄宣传栏，咱这二十三个村要在这个工作上争全县第一。”
　　沈冲挺着胸昂着头，心里充满了自豪感，王书记说让他负担这个工作，也就是至少在过年之前都要在公社上班呀。农村里农民最难熬的就是冬天，不但冷而且无所事事，年轻人往往聚在一起打扑克聊闲天，自己感觉在那种生活里已经慢慢把自己高中生的成色褪掉，成了货真价实的农民，而现在公社工作，至少可以有机会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会散了之后，沈冲原本要回家，但被韩德草喊住，说是今晚上王书记要招待大家吃杀猪菜，而且灌了苞米酒，让他也参加一下。
　　晚餐是在公社食堂进行的，菜很简单就是炖猪肉，土豆熬白菜加五花三层的薄猪喷香，因为公社干部都参加，加上韩德草等县里来的人以及食堂面点师傅等等三十多个人坐在桌子上，每人分一大碗肉菜和一个白面馒头，窝头则是随便吃，每四个人分一瓶苞米酒。
　　王书记并没有长篇大论，只是说了一句：“打倒四人帮以后，咱们的日子就好起来了，要是天天都有杀猪菜吃那可就是共产主义了。大家今天使劲吃！毛主席万岁！华主席万岁！”
　　众人跟着喊了口号就开始扑到了杀猪菜上。沈冲趁人不注意，偷偷把那个白面馒头塞进了自己扎在裤腰上的衬衣里，想带回去给自己妹妹。
　　苞米酒是赵家寨炉头酒厂的特产，主要以玉米为酿酒原料酿造，酒外观橙黄色，澄清透明，味道有种略微的甘甜。喝起来没什么感觉，但是风一吹就迷迷糊糊的，这是沈冲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喝酒，他并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等到头开始晕沉沉的时候才醒悟，但已经晚了。他都记不清楚自己怎么出的公社食堂，半夜里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置身到了十字坡那个乱坟岗子里了。
　　沈冲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几乎顾不得思考什么，就连滚带爬的往家的方向跑去。今天是农历九月十三，天上已经有半圆的月亮，空旷的十字坡上有一种诡异的气息，他跑动的步子有点大，下坡时滑了一下，不过并没有摔倒，只是往前急窜几步，电光火石之间，沈冲觉得左边地面上有个什么东西在闪光，不过根本来不及仔细观察，他很努力地稳住身形，手一不小心摸到了腰间带回来的那个馒头上。
　　粮食在那个年月是最好的魔咒，馒头的存在让他一下子想起刚才所有的画面，那一碗碗的猪肉炖粉条，随便吃的窝头和带点微辣微甜的玉米酒，似乎把他从神游天外拉回到现实世界中。在这个片刻，他甚至想到了韩老师嘴角那抹浅笑，哎呀，世界居然如此美好。
　　沈冲不再莫名恐惧，而是认真站定，摇摇头。很是奇怪今夜怎么没有见到家里人来接自己。不过看看月亮的位置，他感到现在应该在晚上十点半左右，有月亮的晚上是不害怕家里人夜归的。他忍不住掏出馒头闻了闻，虽然他现在一点也不饿，可这种面粉带给人的感觉像极了爱，就好像周秀梅在含情脉脉看自己一样，想到这里，他不由耸耸肩，三五天自己不来田里干活的缘故，都没见过那个女子，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想自己。可一想到周秀梅，又不自觉联想到韩德草。同样是女人，怎么差别这么大呢？周老师是天上的星星，可以仰视，但永远不可能得到的。
　　苞米酒的酒劲并不算大，只是因为沈冲第一次喝酒的缘故，才让他醉的那么快，醒过来之后有点头晕，可并没有其他感觉，沈冲决定赶紧回家，把这个馒头给家里所有的人分一分，顺便吹吹牛，说自己晚饭吃的是馒头和猪肉炖菜，还喝了酒，这以前在村子里可以足足吹上半年，曾经有个小伙伴去县城某个单位食堂帮过几天工，回来后每天晚上都要在巷子口，给乡亲们描述他见过的白面馒头和牛肉包子等等，最后获得了一个周大吹的外号，也依然乐此不彼，只要看人拿着吃食就说：“我那年在城里，吃的那包子才叫包子，皮里居然没掺地瓜面……”
　　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刚才差点摔倒之际，眼睛里出现的那道光芒，心里有点好奇，于是往回走了几步，低下头来找了过去。
　　并不难找，那是一只并不大的碗，比现在老百姓家里常用的海碗要小上几号，就像是小孩专用的器具，纯白色，幽幽地在月光下发出一种柔和的光彩，也许前几天下雨的缘故，碗被冲刷的噌明瓦亮，即便是在夜里，也能有种摄人神魄的芒色，小碗外围是一幅画，月光有点模糊，根本看不清晰。十字坡周围应该有过古代灭亡的村落，不但是他，别人也经常在雨后捡到一些碗盆之类的瓷器，大家都拿回家自己用了。沈冲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这按照老百姓的说法就是，自己有了饭碗。他很小心的把碗捧在手里刚要走，又发现刚才捡到碗的位置旁边居然出现了一个半米左右的洞穴口，在半夜里发出一种空乏的气息。沈冲有点惊讶，他是高中生，自然很简单就能推论出这个洞穴和碗的逻辑关系：应该是因为下雨的缘故，碗被从这个洞穴里冲了出来，那么会不会有更多碗或者其他好东西深藏其中呢？
　　沈冲毫不迟疑地跑过去看了看，听了听，洞里没有丝毫的动静，他眼睛往周围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几块不大的碎石，于是跑过去把碎石搬过来掩住了洞口，看看这一带野草丛生，并不是人常来的地方，应该不会被人发现。但依然不放心，觉得洞穴里应该有不少家用的东西，可不能随意被别人捡了便宜，所以故意在洞口上弄了些野草之类，直到自己都看不出洞穴的样子，他才兴冲冲地拿着那个碗回家了。
　　进院子门的时候沈兴霸喊了一嗓子：“谁！”
　　沈冲答应道：“是我呀，爹！今天公社招待我们吃猪肉炖菜，还给我们喝苞米酒，这不是才回来吗？”
　　沈兴霸听儿子这么说，刚才等他不回来的气恼消了半截：“以为你和人打牌去了呢。锅里你娘给你留着饭呢。”
　　沈冲把碗放在窗台上，手里掏出那个馒头：“爹，我们吃的白面馍馍，我给你们偷了一个回来，你和俺娘快起来尝尝。”
　　炕上马上乱了，小四最先跳了出来，她已经十岁，虽然没怎么发育，可依然看得出是个女孩，秋天在家里睡都不怎么穿小衣，她就穿条短裤冲了来：“真的吗？哥，我看看白面馍馍什么样！”
　　沈母依然不舍得点灯，可声音里透出惊喜：“小二，你上班地方白面馍馍随便吃呀！太好了！”
　　沈冲不好意思把牛吹的太大：“也不是，娘，这次是培训结束，公社里庆祝，还给我发了六毛钱和二斤粮票呢。我想去买个手电筒！”
　　大姐已经走了过来，手也不避嫌，直接到他裤子口袋里搜，一把抓出粮票和钱，嘴里警告：“不能乱花钱！这几天咱娘腿疼，我去给她买点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