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培训学习
作品名称:檐前雨过皆成雪 作者:卧龙饮水 发布时间:2020-08-28 14:34:14 字数:3288
沈兴竹很认真地看了自己的侄子一眼,那目光里有一种嘲弄的内涵。只是夜色里沈冲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他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给你一些放大过的粮食你拿回家尝尝。”说完跑回家里,片刻之后拿着一个纸包走了出来。
沈冲原本不想收,但想想不收白不收。沈兴竹吓得自己家里的鸡都下不了蛋了。这事还没找他算账呢!现在听说他的粮食放大机,估计和那几声爆炸有关系,就双手接过纸包,嘴里道了声“谢谢”。
沈兴竹点点头:“拿回家尝尝,看看这是啥?以后我这个粮食放大机要收钱的。”
沈冲说道:“你这是投机倒把。小心被民兵抓起来。”那个年月连集市都被取消了,谁要是敢做小买卖,往往会被当做资本主义尾巴给割掉。
沈兴竹摇摇头:“我学雷锋,为人民服务。”
和这个六叔斗斗嘴,沈冲反而没有了以前那种对他的轻蔑,看起来六叔也是个脑筋活泛的人,不过他依然好言提醒:“六叔,你可要小心点,这四人帮刚被打倒,镇子上要抓典型。前几年批林批孔就抓过地主成分的人。你要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说不定拉你去游街。”
沈兴竹怒道:“说你是神、也是丧门神,不会说几句吉利的话吗?”
沈冲笑了起来:“好!我说六叔,你今年能娶媳妇儿。”这个话题一直在村里都是用作开玩笑的话,虽然像沈兴竹这种大龄单身男子对媳妇儿充满无穷的渴望,可是说起话来则都很不屑一顾。
沈兴竹大言不惭:“那是这个道理!等我粮食放大机挣了钱,我就想办法娶周木匠家的三闺女,那可是咱村里最出息的女娃!”
沈冲差点把他手里的纸包砸到沈兴竹脸上,这是怎么说的?这种二流子居然也打秀梅的念头,他使劲哼了一声:“你想得真美!人家秀梅咋会看得上你?”他压低声音加了一句“就你这熊样”
沈兴竹显然沉浸在自己成功的遐想中:“等我有了钱,周木匠那个财迷还不屁颠屁颠找我?他不是总在村子里说,他闺女要五百块钱聘礼吗?粮食放大机挣这点钱还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你叫周家三妮儿六婶子就行。”
说完这句话也不再多言,拉上他那个破篱笆就回了家,嘴里唱着《沙家浜》里刁德一的调门:“这个女人不寻常,她态度不卑又不亢......”
沈冲使劲对着他的门啐了一口,又把手中纸包使劲扬了扬,里边东西扔到了地上。夜里只能看到是些白花花颗粒状的玩意儿,风一吹鼻子里能嗅到玉米香气和甜丝丝的味道。沈冲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秀梅怎么会看上你这个二流子,反动派!”他想明天就去找周支书反映一下,把这个心怀叵测的牛鬼蛇神抓起来,就像当时抓刘大脚一样。
看儿子回来,沈兴霸松了一口气,沈大妮抱怨弟弟道:“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以为你让十字坡里的狐狸给叼走了呢!”
刚才沈冲还想炫耀一下自己成为宣传员的事,但被沈兴竹一闹给刺激的没了情绪,很不开心地说道:“晚啥?我又不吃哄上饭。”
沈母有点担心儿子:“咋不吃饭?是不是冻着了?锅里给你留着呢。地瓜面窝窝。”
沈冲想起被自己丢在门外边那些放大过的粮食,盘算着地瓜面窝窝会被放大成什么样子,是不是一块窝头可以足有面盆大小,一家人吃一个窝头就能饱,要真是这样可就麻烦了,沈兴竹凭借这个粮食放大机可以通吃四方,这和宝葫芦传说中的丫丫葫芦也差不多呀!
家里点的是一盏煤油灯,沈母怕灯芯太大耗油,因此特意就留了一根,家里黑洞洞的,即便是这样,沈母仍是舍不得点灯熬油:“小二,你去锅里拿窝窝,我把灯吹了。外边有月姥娘的光,你吃不到鼻子眼里。”寺后刘的人把月亮称之为月姥娘,太阳则叫做爷爷儿,发儿字音。
沈冲叹口气,答应一声就爬上炕。溜到最靠右边的位置躺下睡了。其他几个人拾掇一下也都上炕,不过显然今天沈冲有心事,翻来覆去在炕上烙饼,一直到半夜都没睡着。沈兴霸悄悄对老婆说道:“老二大了,该再说媳妇儿了。你明天收拾十个鸡蛋,给后村周大褂子送过去,看看附近村里有没有合适的女子。”
沈母愁的不得了:“八月十五我就找过她,不行呀!她说小儿是青龙,人家闺女没有敢嫁过来的。”
“上次你不是空着手去的吗?她拿了咱们家鸡蛋自然不一样。啥青龙白虎的,自家孩子自家知道,他哪点和人家不一样?不吃就饿,不穿就冻。”
沈母则看一眼旁边酣睡的几个女儿:“要实在不行,就琢磨着给小二换亲吧。咱大妮也该说婆婆家了。周大褂子说有个坟台的人和大妮挺般配,那孩子上过学,在村里是个瓦匠。”
沈兴霸摇摇头:“再等等。要是赵家寨有合适的就定那头,人家村里都讲理。坟台的婆婆没有几个不和儿媳妇打仗的。咱大妮这性子过去受气。要换亲只能看三妮了。”
沈母摇摇头:“我不甘心呀。小二长得一表人才,又识文断字,这要是在以前那就是秀才呀!怎么能沦落到换亲的份上?这换来的媳妇儿没有几个和男人家一条心的。”
沈兴霸摇摇头:“这不是以前了,现在叫知识越多越反动。听说今年有个大学生叫白卷英雄什么铁生,这念书不如不念书。”
夫妻二人同声叹息。
第二天一早居然下起雨来,好在是秋雨并不大。但沈兴霸依然担心自己家里这旧房子,忙喊起儿子一起找块塑料布盖在房顶上,沈母和大妮三妮忙着去盖鸡窝。家里人正忙,忽然听到院子外有人喊沈冲的声音:“沈家老二!沈家老二!”
沈冲自然听得出是周书记的声音,忙拉长声音答应:“叔,我昨晚完成任务了。每家每户一个不漏,都说了打倒四人帮的事。”
周书记笑了起来,在雨中笑声并不算太大,可是沈家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沈兴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忙看向儿子,脸上都是忧色,他们家一直是平民百姓。在沈兴霸看来,周书记已经算是很大的干部了,这要是惹了他沈家可完蛋了。上次刘大脚的事发生后,沈兴霸就去周书记承认过错误。
“你这个宣传员来事了!镇子上昨天晚上十点又来通知,让每个村的宣传员集中培训,给你们讲讲四人帮多坏。今天过午后去赵家寨公社礼堂集中,说县里来干部给讲。要连讲三天,一天给发半斤粮票,二毛钱,还免费吃一顿饭。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沈冲大喜:“好啊。叔,就我一个人去吗?”
“不是你一个人咋滴?每个村就一个。我给公社里孙干部报了你的名字。你下午直接去就行。那个礼堂你知道在哪儿是吧?二点开始。培训完了领粮票。不过丑话说到前边,要是培训了你啥都不明白,回来我可饶不了你。”
沈冲想跑出去好好表态,没想到下雨下的地面湿滑,他一脚没站稳“噗通”坐在了泥水里。周书记站在门外通过篱笆墙看到了他的衰样,又笑了起来:“你小子激动个啥?冒冒失失的!家里还有衣裳穿吗?”
沈冲咧着嘴爬起来使劲点头:“有!”
所谓的公社礼堂,其实就是几间稍微大一点的房子,里边能坐一百多口子人。
沈冲是步行到的,在一九七六年的农村,自行车算得上是奢侈品,即便有钱如果没有自行车票的话也买不到。不过寺后刘距离公社驻地赵家寨并不远,村里常用“二里地”来描述这段路,要是天好的话最多也就是走十分钟。但这场秋雨从早晨开始,根本没有停的样子,虽然不大但让乡间路上一片泥泞,沈冲披了一件塑料布,在泥泞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走了来,差不多走了半个小时,中午吃饭积攒的热量,早在走路时就被雨淋风吹给消耗光了。等他一步踏进礼堂的时候,上牙和下牙咯咯地不停打架,人也有点哆嗦。足足站了有一两分钟才恢复正常的样子。
站在门口往里看,能看到礼堂顶上有些地方开始漏雨了,下边有脸盆在接水,因此有种带点旋律的雨声。礼堂正东有三张并列拍好的桌子,后边放着木椅,应该是主席台位置,也就是今天来给大家讲课的老师坐的地方,只是现在还没有人上台,主席台对边则有几十个一米多高、窄面的木凳,一个木凳上标配是坐两个人。这时礼堂里已经有二十几个人,稀稀拉拉地坐在木凳上,有些人在抽着自己卷的旱烟,也有些人毫无顾忌的说着话,看有人进来略微侧目看一下,见不认识则继续转过身来吹牛拉呱。
沈冲把塑料布摘下来,使劲抖了抖叠了起来,看样子散会也不一定能停雨,走的时候还要继续穿,因此可不能把塑料布丢了找不到。他原本想坐在前边,可看看周围都是有年纪的人且没有认识的,就很规矩地往后找个角落坐了下来。
他左边不远处有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穿的衣服,这才阴历九月份就穿了一件皮袄,而且是羊皮袄,坐在他三四米的地方能闻到一股很浓烈的羊骚味。沈冲不喜欢这个味道,就重新站起来想往旁边挪挪,不料羊皮袄一眼看见了他:“你是寺后刘的吧?”
人家既然主动说话,沈冲也就不好再走,点点头:“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