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粮食放大机
作品名称:檐前雨过皆成雪 作者:卧龙饮水 发布时间:2020-08-28 14:33:53 字数:4540
沈冲从地瓜秧子抬起头,看看周秀梅的背影,心里痒痒的。这个年龄的男人早就进入了青春期,村子里有和他同龄的人都已经做了父亲,沈冲喜欢看书,不过当时都是革命题材的书籍,里边对于男女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描写,那时社会的主流性别观念,也许从八个革命样板戏里便可以领略:有名有姓的一长串英雄豪杰,男的全都没有妻子,女的全都没有丈夫,唯一有点已婚“嫌疑”的阿庆嫂,丈夫阿庆也仅仅是个名字而已。
只是人的天性是无法泯灭的,沈冲感觉到身体里边早就有了些许变化,虽然他努力地克制自己,可每晚也总是喜欢摆弄自己的身体,幻想着周秀梅的样子自我满足。他们家三间土坯房,但只有一盘炕,六个人睡在一起,父母搁在他和姐妹之间。沈冲没少听父母叹气,说今年无论如何也要要块宅基地,给沈冲盖间房子,不然将来真弄不好要打光棍。寺后刘虽然贫瘠,但打光棍的并不多,沈冲这个年纪已经踩了红线。
沈冲下十字坡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他把西红柿和黄瓜揣在兜里,沿着村子边那条土路去了小河边,他要好好洗洗这些东西吃掉。他无法带回家送给妹妹吃,因为所有村里的人都知道周木匠的为人,他家的东西从不送人,因此会被认定是偷来的。沈家人人穷志不短,而且按照乡俗,小偷小摸的人是最被看不起的,沈冲家的邻居沈星竹,就是因为偷别人家的东西才被定义为二流子,后来更是被赶出了村子半年时间。不过听说最近沈星竹回了村子,整天在家里鼓捣一个东西,有看到的说他在装炸弹,这让不少人心里紧张,尤其是曾经和他发生过矛盾的人家更是胆战心惊的。沈冲更是听到过他家里发出来“崩崩”的动静,他爬到墙头上去看过,不过什么么也看不见。沈星竹家里和他的自留地一样,满满都是荒草。
这条土路并不算很长,它一端在村里小河边,另一端则接着主干道,那是寺后刘通往镇子的必经之路。沈冲洗完西红柿后就开始享用,三口两口吃完了一个,再继续吃时忽然看主干道那边过来了七八辆自行车,最前边是几个手电筒的光柱,现在天还没有完全黑,沈冲一眼就认出其中有村子里的书记周海永。
周海永既是寺后刘村的党支部书记,也是周家的族长,在村里那可是一言九鼎的存在,不过周书记没有那种一般村干部的飞扬跋扈,不管是和谁说话都客客气气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好欺负,谁要是戳了他的逆鳞,那周海永两眼一蹬是敢杀人的。从前后村沈家就有一对姐弟乱伦被人发现,周海永眼睛都不眨就按照族规把姐姐沉了塘,弟弟则乱棍打死,埋在了十字坡后。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必须要有这种雷霆手段才能压得住人,如果不然真要乱起来那可是出反贼的。
不过沈冲并不喜欢这个村中大佬,他总觉得当时刘大脚被抓起来就和这位周书记有关系,另外他手里依然有半个西红柿,被人看到会怀疑他,所以沈冲往后退了退,打算拐到旁边巷子里回家。
但是他没来得及往后走,就听见周海永喊他的名字:“沈冲,沈家老二,你快过来,咱们镇,不,是咱们国家出了大事。华主席一举粉碎了四人帮反党反革命集团。我们这几个村的书记刚到公社开完会,要求第一时间把这个事传达到所有村民。你也是文化人,快帮着宣传。”
沈冲惊讶地喊了一声,他并不太懂什么是四人帮,一个月前毛主席他老人家去世时,村里人都自发搭了灵棚祭奠,当时就有人说:天要塌了!可没想到现在又冒出一个四人帮的名词,他先悄悄把手里的西红柿抛掉,才跑上前去:“周大爷,什么是四人帮呀?”
“四人帮就是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和姚文元,他们不听毛主席的话,想要做不孝顺的孩子。咱们就打倒他们!”周海永用手甩了一下,做出一个打倒的动作。在农村,只要说不听毛主席的话就够了。
“沈家老二,我要和其他几个村里的领导去别的村传达,咱们村你就先挨家挨户说一下。就说党中央打倒了四人帮,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就行。”周书记其实也不明白四人帮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但县里来的干部和公社书记开会时都强调这个事重要,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比上茅房都重要!
“我算干嘛的呀,书记,要是别人家里的狗咬了我咋办?”沈冲并不喜欢这个活,什么四人帮,五人帮的,能让我们吃饱饭才是最好的。
“你这个人咋这样呢,和我还讨价还价,这样吧,反正你也读书识字,公社里让每村都要有打倒四人帮宣传员,你就做这个宣传员,每个月多给你加三十工分。”周海永看那几个人已经骑着车子走远,赶紧给沈冲封官加爵。
这三十工分是好东西,基本上和大队会计成了一个标准了。沈冲很是得意,忙点点头:“好嘞!”
寺后刘大约有五十户人家,沈冲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前街到后街,挨家挨户给大家说着打倒四人帮的消息,老百姓根本不明白四人帮是什么东西,有的也就是随口迎合,有的则喜欢打听事情,非要问问四人帮都是有谁?因此这一趟跑下来,足足用了二个多小时,好几次被户家养的狗撵的满地跑,尤其是去周木匠家里时,要不是周秀梅听出是他的声音跑了出来,沈冲能被那几条狗给撕成碎片。
周木匠听他传达消息,他和一般的老百姓有点不同,听说四人帮是王张江姚,马上说了一句:“要变天了呀。”
沈冲有点惊异:“木匠叔,变什么天?”
周木匠看他一眼:“弄不好以后就要三自一包了!”
“啊!那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
周木匠看他的眼色里,白眼球和黑眼圈形成了三十度角,分明是“你懂个P”的表达方式。
周秀梅在旁边可能是想创造一种和谐气氛,她故意惊讶地说道:“那可不行,我们要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呀!标语上不是常有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反动派斗争到底的话吗?”
周木匠瞪她一眼,继而发现沈冲正呆呆看自己女儿,不由一股火气从胸膛里迸发出来:“滚!癞蛤蟆!”
沈冲开始没明白这句话是骂自己,心里还为周秀梅抱打不平:怎么摊上这样的一个爹呀!说自己女儿是癞蛤蟆,但随即看到那只最大的黄狗从周木匠手里脱缰而出,直奔自己冲了过来,才刹那间明白骂的是自己,于是“蹭”的一下窜出周家大门。
农村里的土狗大多都是见人呲牙咧嘴,狂吠吓人为主,很少有敢于下嘴的。但周木匠家里这几只狗有点例外,属于那种蔫坏的类别,在咬人之前很少发出警告,因此虽然沈冲跳的及时,但裤腿脚仍是被这个家伙叼了一口。好在他出门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狗以为他要用砖头砸自己,反而吓得退后几步。沈冲这才撒丫子跑掉。不过看他逃得狼狈,又有几只狗猛追出去,等到沈冲逃出巷子才算罢休,然后站在巷子口示威般吠叫起来。
周秀梅很是生气:“爹,你怎么能这样?这要是咬伤了他怎么办?人家是代表村里来传达事情的!”
周木匠“哼”了一声,从沈冲刚才摔倒的地方捡起一块黄瓜,那是下午周秀梅给他摘的。沈冲放在衣服里忘了吃掉。周木匠狠狠地说:“这是咱家黄瓜!咱们村只有咱家有这种莱阳绿。这个小偷!下次我见他一次打一次。”
周秀梅脸吓得也白了,看自己父亲对男友好像很不感冒。因此也就不敢承认黄瓜是自己摘。唯唯诺诺走开了,心里盘算一定要把这个事告诉沈冲,让他躲着点自己父亲,这个男人可没偷她们家黄瓜,偷得是人。周木匠要知道这个事,估计能把沈冲腿打折了。
沈冲逃开之后,吓得坐在大街上蹲了好久,才让刚才几乎跳出胸膛的心脏平息下来。他远远看看周木匠家里的灯光,心里暗暗发誓:将来让你这个老小子见了我要毕恭毕敬的!不过他自己从心里也不敢认同这个带点狂妄的想法:如果周秀梅能嫁给自己,周木匠就是老丈人,是自己绝对的长辈;如果不嫁给自己,凭借现在周木匠的势力和财力,他怎么也不可能对自己这个乳臭未干的娃娃高看一眼。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很认真地继续他的工作,那可是三十工分的职位。在村里能算得上干部了,这对以前因为刘大脚事件给搞的灰头土脸的高中生,也是一种重新做人的机会。
村前村后走完了一遭,他宣传打倒四人帮的任务最后一家是邻居沈兴竹那里,然后就可以回家吃晚饭了。下午啃了两西红柿的缘故,他肚子倒真的不饿,因此也就想着把家里为数不多的粮食给妹妹省下。所以走路不紧不慢的。
走到沈兴竹门前时,正要推门,忽然里边传来一声“轰”的爆炸声,吓得沈冲一溜烟跑到了七八米远的地方。这种动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虽然并不是特别刺耳,但这几天沈冲他妈妈说,家里的母鸡似乎受了刺激,已经不下蛋了。这在农村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在“鸡腚眼子当银行”的七十年代,几乎每个乡村主妇对鸡都特别重视,故而为鸡准备饲料让它多下蛋补家,已经成为仅次于为家人做饭的第二要务。每天早晨沈母都要摸蛋,也就是堵着鸡窝门依次用食、中指,隔着母鸡毛皮触及鸡屁股,凭触感预测每只鸡当天是否“有蛋”,万一有蛋但没下在鸡窝里,那可是要挨家挨户去找的。
因此这种声音的出现,使得沈冲家的母鸡罢了工,让沈母很是不高兴,从昨天开始就想找这个本家兄弟去理论一二。可是沈冲父亲沈兴霸虽然名字很是霸气,可却是公认的老实人,他也暗自揣摩,这个沈兴竹本就是不着调的人,万一他真要搞个炸人的东西,岂不是伤了自家老婆的性命,所以是坚决不答应沈母去找事。为此两口子拌了嘴。
现在沈冲走到沈兴竹家门口,再次听到这个动静也心里有点不踏实。
考虑很久,沈冲决定还是要按照周书记说的那样,把这件大新闻传达到每个人耳朵里,新上任的宣传员要尽职尽责,越是那些偏难怪的问题才能愈发显露他的努力。这个沈兴竹在村里是个很另类的存在,千万别在他这里出了问题。
他使劲敲了几下门,沈兴竹家是那种紫荆条串成的草门,上边也没有什么锁,也就是用来挡一挡那些村里无主的野狗,前段时间他不在家,这个门就半敞着,但也没人去他家里,他家穷的到了彻底的无产阶级层度。
沈兴竹出现了,这是一个身材很瘦高的人,当然瘦并不是他的特质的。那个年代的人十个至少有八个是瘦子,因为夜里的缘故,沈冲没有照明工具,沈兴竹显然也没有,二个人于是就成了村里人说的“摸瞎乎”。
“六叔!”沈冲非常客气,虽然沈兴竹比他大不了几岁,但萝卜小长“辈”上了,二人是没出五服的叔侄关系。“我过来给你说个事,就是北京、咱们首都。华主席领导大家打倒了王、张、江、姚四人帮。周支书说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个事。”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任务,心里有点轻松。可是看着沈兴竹似乎想说什么话。
他怕对方详细问他关于四人帮的事,赶紧说道:“我还没吃饭呢!六叔,咱们明儿见。”
沈兴竹笑了,黑夜里看到白乎乎的东西在闪动,这让沈冲觉得有点阴森恐怖,他往后退了一步,准备万一不好撒腿就跑,刚才经历了和周木匠家里的土狗赛跑且不落下风,沈冲对自己的脚力充满信心,另外这个位置距离自己家门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他有绝对的信心逃之夭夭,不让这个看起来有几分鬼气的六叔撵上。
“小二,你没吃哄上饭啊。太好了。我这里有点好东西给你尝尝。”沈兴竹大言不惭地说道。哄上饭是寺后刘的土话,就是晚饭的意思。
“吃你家的饭?”沈冲啼笑皆非,虽然他家在村里算得上是很穷的一批人,但没有最穷,只有更穷。这个六叔家里院子门可以半年不关,别说人在他家里找不到吃的,就连他家的老鼠都流窜到别人家里乞讨过活。沈冲很有一种在他面前是个财主的感觉,他家穷,可是姐弟四人都活得好好,不想沈兴竹那般把爹娘都饿死了。
“是呀。小二,你不知道,我弄了一个粮食放大机,就是一点点的小东西可以放大十几倍。这是从苏联大鼻子那里学来的。我给你一些东西你尝尝。”沈兴竹故意压低声音,但声音里透着兴奋。“以后咱们再也不用挨饿了。有这个粮食放大机,顿顿能吃饱。”
沈冲借着微弱的星光认真看了几眼六叔,确定他没有犯病:“叔,要有这东西你还是留着吧。我上过高中,我不信有什么粮食放大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