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63

　　63、记忆中受难的老干部们（四）
　　
　　时间过得真快，虽然已过去了两年，但那位省委领导干部的真容面貌我依然没有忘记，真没有想到的是，当时是作为座上宾的他，而今天在这里，我却看到的是以另外的一种情景出现，在这里竟第二次遇见了他，这让人感到不是滋味。
　　当我轻轻地推开门进去的时侯，那位省委干部正在吃晚饭，那是兵工厂的食堂专门派人送来的晚餐，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些饭菜，和我在工人食堂吃的饭菜并没有什么区别：有一个大馒头，还有一个窝头，另外还有一大碗白菜豆腐粉条熬菜。
　　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多大的注意力，只不过他多看了我一眼，眼睛里也好像是流露出来在哪里见过我，但是，当着那些看管人员的面他是不敢和我说话的。我看着他在津津有味的吃着窝头，有时还不时地回答着两个看管他的人员，提到的一些问题。我细细地看着他，又听到他说话有点像当地的口音，这竟让我感到十分的惊奇，哦！没想到原来他也是山西人，竟然和我们这里好多的人是老乡，不过，他在说话时，还时不时掺杂着外地的一些口音。
　　两个看管的年轻人，跟我笑了一下，在这里，我只有默默地在旁边站着，看着他吃饭，听着他偶尔也回答着小分队的一些提问，他的精神面貌，比起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不一会儿，一个馒头、一个窝头、和一大碗豆腐熬菜全部吃下去了。不过，在这里并没有人会问他吃饱了没有，我暗暗地佩服他的饭量。我想在这个时候，他们这些人更应该吃好才对，真要是有人从食堂能给点像“过油肉”这样的营养品会更好，可以增加他们身体的抵抗力，也许能在批斗会上少出汗，避免昏到，能顺利地挺过这一关。看看我当时的思想觉悟站到了哪里去了？是不是站到了“敌人”方面去了呢！
　　在当时，你必须清楚要同那些“阶级敌人”划清阶线才行，否则的话，你就会招来杀身大祸。在阳泉的一些单位，文革期间闹得很厉害，除了那些干部被打倒以外，一些工人也遭到了同样的打击，在当时打倒刘少奇以后，有些工人就在下面说了不该说的“错”话，而被当成反革命分子抓了起来，有些甚至是判了死刑而被枪毙，他们的家属和几个小孩子们也遭到了连累，在下雨天里，还要强行把她们押到汽车上，遣返回农村老家去，而有一些同情心的人们只能是暗暗地流泪。虽然文革后期给这些人平反了，但给家人抹不去一辈子的伤痕。
　　······
　　我在这里真的是“傻”呆了一会儿，我觉得我的心里在难受，我的心情，和那些看管“走资派”小分队的心情是绝对不一样的，我只有默默地离去。
　　紧接着，我又秘密地去看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办公室，看了看分别关押着他（她）们“走资派”的地方。当我看了第二个，来到了第三个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走资派”和前面第一个办公室的“走资派”是决然两样。在这里，我看到的是一个很瘦的老头，坐在值班的床上，他把双手扶在旁边的桌子上，看着送来的饭菜好像是在发愁，桌上的饭菜按山西当地人讲话都已经是“薄忍”（凉）了，他还是无动于衷。看着他，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心情一下子感到难受到了极点，不知道怎么的了，我感到他好像是我的父亲。
　　他的精神状态看来不怎么好，像是有病，当小分队的人问他为什么不吃饭时，他却有气无力地说着他不想吃。
　　我就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病，还是对于毛主席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不够理解，是不是对于当前群众的运动有抵触情绪。
　　这些老干部们在过去战争年代中，对于新中国的创立都立下过汗马功劳，虽然他们打成了所谓的“走资派”，但我还是从心眼里同情他们的。就像革命样板戏里《沙家浜》沙奶奶唱得那样：沙家浜“总有一天会解放。”
　　在当时文化大革命中，就有一些干部对于运动不够理解。不是像上面说的那样；“对于毛主席的指示，理解的也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不过有些老干部们就是想不通，甚至是在运动中，做出了极端的事情来，承受不住压力而寻了短见。
　　当我又来到了最后一个办公室的时候，这里显然坐着是一位白白净净的、长得秀气、但满头白发、还说着满口流利北京口音的女干部，我很惊奇，不是满头的白发我真不知道她已经是五十岁的老人，我也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误，也被拉到了我们这个小地方来批斗。这时办公室来了一些人，在悄悄地议论着她。在这个办公室里，我们很多人都同情这位女干部，关心的让她吃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竟说她不饿，也不想吃饭。不过，她到很愿意和我们这些围着她的小青年，说说话聊聊天。看来她的精神面貌要比前一个干部要好的多。
　　晚上，批斗大会就要开始了，工人们陆续地进入了兵工厂的俱乐部里，俱乐部舞台上方，贴着用白纸写着的几个大字:“批斗大会”，一些工人都知道了这是省里下来的大干部批斗，都抢着尽量往前几排座位上去就坐。
　　而在舞台上，在舞台两旁也是挤满了前来观看批斗大会的人们，我想，今天所以俱乐部来了这么多人，工人们都是想近距离看看这些被批斗的这些人。看来这次批斗大会，和我看到过的以前批斗大会一样，也可能成了失控的状态，这些“走资派”们可能又要遭罪受。
　　大会宣布开始以后，俱乐部里暂时安静下来，在舞台边上，有人拿起了预先准备好的一张纸，看着纸在麦克风前带领着人们大声喊起了打倒某某某的口号。在一连串打倒中央、省委、市委和本厂走资派的口号声中，“走资派”们一个个，在两人一组小分队的押送下，来到了舞台前面，排成一字形。他们每人胸前都是挂着一个沉重的大牌子，上面反写着“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某某某”。名字并用红笔画个叉。
　　小分队的人跟在后面，用手反扭着走资派的胳膊，使其在台上弯着腰抬着头来，就像是坐“土飞机”一样。这时，会场上一片喧闹，工人们不知道在下面都议论着什么。大会开始以后，下面的人们才安静了下来。
　　只见一个人走上了舞台上，拿稿件走到话筒跟前大声地念起了批判稿：“······在当前，在国际形势风云变幻之中，在国内阶级斗争十分尖锐复杂的情况之下，山西省的一小撮走资派们来到我厂，同我厂的某某某一些代理人，推行了一系列刘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他们上蹿下跳，浑水摸鱼，大力煽动资产阶级的反动路线，企图在我国社会主义工业战线上，全面推行资本主义复辟，妄图把我们的厂子搞垮，成为资本主义的黑窩点。我们工人阶级坚决不会答应……。”
　　批斗会上，在俱乐部里，那些开会的很多人们，热的几乎都透不过气来，在看台上，台上在那聚光灯的照射下，那些“走资派”们，一个个胸前挂着沉重的大牌子，汗流满面的对着下面开会的人们，一些人由于岁数偏大，长时间的站立着，动作难免不够“规范”，弯腰达不到一定的角度，胳膊后抬的也不够高，这时马上就会有小分队的人上来于与“纠正”。
　　就在批斗会快要结束时，突然有一个“走资派”可能是长时间的站立，身体受不了这样的折腾，一下子就晕倒在了前台。这时，台下的一些造反派们大声地吼叫着：“把他抓起来！把他抓起来！”
　　我在台下不远的地方看着，看着台上那一个个“走资派”的样子，眼泪不由得倾满了我的眼睛。我陷入了高度的困惑和迷茫之中，忍着心酸的泪水不要让其流出来，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在这失控的批斗会上，是绝对不能让人看出你有一片同情心的，否则，当着大众之面，就会有人说你阶级立场不坚定、政治上有问题或要挨打、遭批斗，或坐牢。
　　我的舅舅就是在文化大革命时，在老家开批斗会时，看到有人在台上打那些走资派时，他就在下面老实的举起胳膊，高呼着“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口号，结果当场被造反派打的重伤住进了医院。我可不学习舅舅那样没有一点自控的能力。在此时，我那模糊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台上，看着台上就好像看到了台上的这些老干部们，曾经给我们作过政治报告、讲过抗战故事、讲过国际形势、也讲述过对外关系和我们国家目前的经济状况。
　　归根结底，我不知道，我始终不清楚他们究竟是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和我的父亲一样，竟都被打成了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走资派。但他们在我的眼里，在我的心目中，他们始终是对国家、对人民，是有大的贡献的人。在我的眼里和心里，他们始终是我最热爱的人，最受尊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