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雁过留声我留名

　　一
　　姚文国绞尽脑汁憋奇招，总想干件惊天动地令人羡慕惊讶的大事，一夜间在圪遛村轰动。在中医看病这方面他绝不满足于前人的方法，早就在心里暗暗发誓：雁过留声我留名，药不惊人死不休！
　　这次药物中毒确实不轻，这会儿他又要去跑茅房。虽然头晕眼花浑身酥，但他努力坚持蹭着炕沿溜下了炕，趿拉上鞋刚往起一站，唰——眼前眩晕地扑闪出一片毛毛虫一样的金光，身子前后晃了一下，立刻托着炕檐坐下，眯了眯眼喘口气又见清晰。他长出短气地说：“红莲，不行。头晕腿软冒金花，我不能走。你给我还是把盆儿拿进来吧。”
　　姜红莲这辈子还没伺候过成人在家里拉屎尿尿，一想到满屋子的臭味儿，还得端上盆子走，那恶心得还不吐翻了。她不停地摆着手，满嘴噗噜噜拒绝：“不行……大白天的成啥了。走，我搀上你走。”
　　姚文国想生气都没了劲儿，无奈地说：“哎呀，我要是能走，比你还干净。快点儿吧，不行了，再扬误就到了裤子里了！”
　　姜红莲哭笑不得地说：“姚文国呀姚文国，我真算服了你了。”
　　姚文国揉着膀肿的嘴自言自语：“唉，真没办法，有时候人的努力往往会使结果更糟。”
　　
　　二
　　又是一晚上晕晕沉沉的昏睡，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情况好多了。姚文国还是盖着毛毯，背后靠着两个大枕头半躺在炕上。
　　姜红莲在做缝纫机活儿。
　　姚文国一直在想着实验药的配方问题，这次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了？他幽幽地对老婆叨咕：“红莲，其实任何一种中草药，都是先辈们冒着生命危险亲口尝出来的，有人为它付出过代价。说起来那些传世名医，自有他们的苦楚啊。红莲你说，人家名医为什么能千古留名呢？”
　　姜红莲停下缝纫机的咂咂作响声，问：“你说什么？”
　　姚文国又复说一遍。
　　姜红莲似乎觉着又听到一句废话，嘲讽地说：“人家医术高明，深钻细研，不是想当然。”
　　“对了，这句话说对了。他们都是对这个世界做出了巨大贡献才留下名的。这个社会在不停地往前发展，你说轮到我这儿该怎么办？”
　　姜红莲笑了，笑得索然无味，看似一本正经地说：“你躺好了，把病养好，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就行。”
　　“开玩笑。你纯粹是个吃饱饭不想事的人。”
　　姜红莲直言相劝他：“要我说，你就活得省心点吧。这会儿的日子也好过了，家里要啥不缺啥，能像你爸那样当个土医生就知足吧。”
　　姚文国晦气地一闭眼睛抽缩起脸上的肌肉，彻底失望地说：“真倒胃口。你不像是改革开放时代的人，更不像有文化的人。我，虽然出生在农村，既然来到这个世上，决不能做衣架饭桶空活一世，拼死拼活也得给万代子孙一个交代——祖辈上出过名医！”
　　这话把时空关系无限放大了。姜红莲夸张出惊讶的神色，似乎看到了古代有位名医在炕上躺着，她幽默地说说：“你今儿的病好多了，再不能说胡话了啊。”
　　“什么叫胡话？我睡着了都比你清楚。我就是想让别人仰起脑袋一看我，愣睁眼不会动。”
　　“你累不累呀，活得连自己都保不住，还万代子孙——让别人仰起脑袋一看就愣睁眼不会动；如果真是那样，那肯定是你脑袋上长出什么新鲜玩样儿了。”
　　这下姚文国再回不上话了，只是抱怨地说：“啊呀，你咋是这么个人呢，顺住坡往下推人劲儿特别大。”
　　“不和你说话了，我要做活儿。”
　　缝纫机针杆“咂咂咂……”响了起来。
　　
　　三
　　郭冬宝和姜红菊坐上了去圪遛村方向的客车。他俩都在担心姚文国的身体状况，千万不敢出什么大问题，或是留下什么后遗症。有亲人身处险境他们心急如焚哪。
　　
　　四
　　姚文国还是在和老婆争论，他一再表明他的远大志向；心里蔑视姜红莲那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之远大，以轻蔑地态度说：“我想得远点儿做得难点儿这有啥错？那石头碾子人不推怎么能转起来？难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还错了？难道是古人说错了？就你想得对？不觉得自己无知？”
　　姜红莲淡淡地说：“没错，古人是没说错，我也有些无知。好好干吧，只要注意生命安全就行。”
　　姚文国咬牙绷脸一字一顿地说：“我必须得搞出这个独特配方，一个独一无二的绝世配方。将来有一天我‘回首’（死了）了，千古之后，让人们说到我的名字时声音都是轻轻的，柔柔的，十分尊敬。我一定要在史书上留个大名，就像人们能记住华佗一样！到时候只要一提华佗两个字，脑子里还要想到我。”
　　姜红莲不由得泛起复杂的心理，思索着眼前这个“志向远大”的丈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茫然了，不知不觉脱口而出：“做眼前能做的事吧。”
　　姚文国既像是决心恒久远大，又像是仇视什么地说：“我这想的就是眼前的事，这就是从实际入手搞药物实验。我就是要在疑难杂症上有所突破。漂漂亮亮干出一件事，让所有圪遛村的人都‘呱呱’地佩服我。”
　　姜红莲又一次明白了姚文国，她调侃地说：“你的想法太大了也太小了。搞了半天就为了让圪遛村的这几个人‘呱呱’地佩服；那不跟爆豆子的声音一样？”
　　姚文国让姜红莲的比喻刺得差点“闭了气”：“啥事情都得有个过程嘛，我是说先从村里让人们佩服起，然后再慢慢扩大，一个劲儿扩大，让这世上的人都知道中医界有个我姚文国，他发明了一种绝世配方。”
　　“好好好，闲下来慢慢扩大吧。没把握的事做起来胆儿还挺大，瞎配一碗药，‘咚咚咚’喝下去；看把嘴肿的，再严重点儿命就没了。”
　　姚文国委屈地申辩说：“老天爷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不会灭我这样的人才。葛优德他发明了专利碗，我要发明我自己，发明一个有高水平的老中医。”
　　姜红莲立刻岔开话题：“今天再观察一天，我看你现在不单单是跑肚拉稀了，不行的话明天就进城上医院。”
　　“不去！丢人现眼的。我要是个普通人去就去……”姚文国一口拒绝。
　　这话令姜红莲就反感了：“呀呀呀，老要把自己虚虚诈诈看成是什么人，就你这会儿坐在这个家里，你不是普通人是什么人？猪鼻子插葱——装象。”
　　姚文国忍不住真生气了：“你咋非要在我中毒的情况下气我？本身这肚子里就存有毒气，好像有一把奓开的筷子在到处乱扎不舒服；快三十年的夫妻了，我再受上你的气？啊？”
　　姜红莲毫不客气地说出实话：“在医学方面你没学下真东西，不可能有大的突破。我把你定型了。”
　　“我这辈子最可恨的就是瞧不起我的人！敢把我从门缝儿里看，我非要从门缝儿里伸出把利剑来不可！”他咬牙切齿地说。
　　“厉害。我不是想气你，这是为你好。”
　　“你这就是在气我。一旦把我气出个三长两短来，我死无所谓，我咋能忍心把你丢下？”
　　“行行行，你还算个好人。我不想气你，只要你感觉没事就行。”
　　姚文国火气搅扰心绪，大喘了一口气，十分自信地说：“放心吧，毕竟我是医生，虽然中了点毒，吃上两副解毒药歇两天，照样挎起药箱出诊。”
　　看着姚文国呼哧呼哧喘着气，姜红莲不说话了。
　　
　　五
　　郭冬宝和姜红菊下了车，斜插下通往圪遛村村边的小路上，他感到今天来的正是时候；一来关心一下大姐夫，放下提起的心，二来他想到了要在这个地方建一座养狗基地，顺便和大姐夫说说。
　　姜红菊脚步匆匆心事重重，她提醒郭冬宝说：“今儿去了说话注意点儿，其他事不要多说，搞不好大姐夫的情况比较严重，要不然大姐不会给妈打电话的。”
　　郭冬宝以吉兆的心理祈盼着说：“放心吧，没多严重。过些时候让大姐夫找找村干部，先在村边儿上批块地，建个像样的狗场。”
　　……二人说着话向村子走去。
　　
　　六
　　姚文国又喝了一碗热乎乎黄澄澄香喷喷的稀饭，肚子里感到舒服多了。舒坦地“嗯嗯”着摇晃着脑袋。
　　姜红莲问他：“那种一把筷子在肚子里乱扎的感觉没有了？”
　　只见姚文国翻转着白眼有意感觉着说：“嗯——这稀饭好。扎的感觉基本上没有了；但感觉那把烂筷子还在肚子里横七竖八地放着。”
　　“躺着吧，这就开始好转了。”
　　姚文国慢悠悠地躺下说：“对我好点儿吧，我的压力挺大。家里的女人不帮扶，啥事也做不成。”随之他又手扶脑门儿，试着温度说：“还是有点低烧。把凉毛巾给我搭在头上吧。”
　　姜红莲拧出一把凉毛巾给他搭在脑门上，正要拿上碗去厨房，忽听得街门外响起洪亮的叫门声，她一听就是三妹和郭冬宝在叫门。正欲转身向外走去，又传来郭冬宝的声音：“大姐夫，快开门吧，我俩赶上头班车就过来了。”
　　姚文国顿时感到慌乱不宁。这几天他绝对不让左右房邻和村人知道他在家，原因是肿起来的嘴还没消下去，既不好看又无法对人们解释。他慌张地对老婆说：“红莲，告诉外面那两个喇叭嘴，说话小声点啊。”
　　姜红莲点点头，她很理解姚文国的心理，这事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