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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6

作品名称:月光下的金柳      作者:邹满文      发布时间:2020-08-20 22:42:38      字数:4754

  55
  
  汽车慢慢地消失在陇塬大地上,像鸟一样飞走了,尘土慢慢地落下来,扑在路傍的小麦上,小麦的颜色变淡,有失去血色之感。柳儿听到一声长鸣,这声长鸣如同出站的火车,铿镪地远去。她站在路边,看着汽车消失于田野,田野里的作物悄悄抬起头来。她慢慢地向自家地里走去,无聊地看着眼前的春色,一只蝴蝶向她扑来,他用双手掬住,看了好一会才把它放飞。
  云缓慢地从天边走来,慢慢地聚拢,一会儿,太阳失去可爱的光芒。她在麦地边转悠,半尺高的小麦正在蓬勃地生长,嫩绿地如同韭菜。路边一簇野花正在开放,她府下身去闻,淡淡地清香使她想起遥远的往事,仿佛一个小男孩手里拿着青杏向她跑来……她一共到金锁家去过三次,一次比一次深刻地认识金锁,了解金锁。听到他落地有声的话和顽强的精神很感动,认为他变了,变得那么成熟,那么有主见。然而,柳儿就是不想透露自己的心事。假若,金锁不在村上,在别的地方,或者在一个遥远的山寨,我会去爱他,嫁给他,谁知他却在几步之遥。再说,李清溪那头还有一条似有似无的线,这条线上有希望和梦想。共同生活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既有感情,也有爱的足迹,爱的付出,像一条河,柳儿掉了进去,时不时地回忆着那段往事,甜蜜得忘乎所以。现在,柳儿正站在十字路口,该来的却没来,不该来的却把她的梦打翻,她不知所从。
  她回到家里时,父亲在大门外走动,看见女儿回来也跟了进来,显得极其高兴,时不时地甩甩腿,用手搓、拍打。常永峰的腿完全好了,人一下子精神起来,红光满面,好像从来没有腿,才安装上,高兴地如同孩子。父亲说:“今天收到一封信去看看吧!”
  “信,那里来的。”她看着父亲问。
  “地址是陕西。”
  她急急地取来信回到自己的房间,心激动得要跳出来,知道是李清溪来的,想不到几个月没来电话却用这种方式,真是别出心裁。她好几年没发过信,也没收到过信,这东西被电话所代替,也像被人遗忘,现在看见信是那样好奇,左看右看,用手捏着薄厚,里面有没有照片。似乎,这不是信,是李清溪笑着在看她。她脸红得如同鸡冠花,慢慢地打开信,苍劲的字体展现在柳儿面前。
  亲爱的柳儿:你好!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已半年有余,你好吗?我在这里日思夜想,老回味你的倩影,回味咱俩在一块的日子,那简直是天堂……
  天堂里的时间真短,刚生活的有点滋味,你这个天使就走了,我老在咱们生活过的地方转悠,回味,想你会突然出现,可是,没有,院子里什么也没有。空寂的院子里静悄悄地,一个人影也没有,连大门也锁着。我经常爬在门缝上张望,仿佛你带走一院秋色,也带走欢声和笑语,也带走我的心。我一直在徘徊,不知向那里去,觉得什么也没有了,可喜的是我的学习成绩名列前矛,学校推荐我出国留学。然而,可喜的背后总是暗藏着杀机,我像找不到娘的孩子,一个人来到火车道上,看着初春的田野,看着温暖的铁轨,它们谁也不理我。
  柳儿,你想我吗?我知道你爱我,把一切都给了我,我感激不尽,总想以实际行动来回报你,爱护你,然后,结婚生子,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去体会人生,体验爱所产生的力量……
  ……我之所以再没来电话,是不想……
  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说,怕伤害你,怕你受不了,全都是出国留学惹的祸,这祸就像你和我母亲同时掉进河里,我不知先救谁。做为一个男人,谁不想有权有钱?做为一个大学生谁不想当硕士、博士,去外国留学……一个人的机遇是很有限的,也来之不易,即然来了就要很好把握,运用自己的能力迎接挑战。所以,我选择了出国,你不会责怪我吧!我知道你是个善良懂事的女孩,能理解我此时的心情。这封信是我带着泪写的,写了好长时间,鼓起勇气向你发来,希望你坚强一点。出国不像在三原,不能带上你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外国是个什么样子,生活能不能习惯……柳儿:我不打电话就是让你淡忘我,骂我、狠我、直至从内心清除。重新振做起来,好好生活,天崖何处无芳草……
  我不想瞒你骗你,一心一意地通过书信把事说清楚,表明我的心迹,知道出国得几年,出来后又是个什么样子,长痛不如短痛,分手吧!我会永远记住你。
  李清溪
  2000年古历四月初八
  看到这里,柳儿的眼睛已经模糊了,觉得头晕目眩,周围的一切都旋转起来,下边的字一个也看不清楚,特别是李清溪几个字太小,小得快要钻进纸里。
  她把信摔掉,纸像树叶一样飘然而下,轻轻地落到地上,卷曲了一下才展开,仿佛某个部位疼得受不了。柳儿的泪水从脸上滚落而不,落到床单上,心如刀绞一样的痛。她痴痴地坐在炕沿上,脑子里好像有几万人在撕杀,每每有刀砍来,欲裂欲破。她糊里糊涂地睡在炕上,用被子把脸朦住,才呜呜地哭了,哭得既幽伤又呜咽。
  房间里静极了,只有不大的哭声,哭声撞击着家具,家具和所有的东西暗然失色。不知过了多久,秀秀轻轻地走了进来,拉下柳儿的被子,看到泪痕斑斑的脸,惊得不知出了什么事。她按照柳儿指的方向捡起信一看,脸气得胀红,眼睛睁得如同发怒的母狮,几下子就把信撕的粉碎摔在地上。这还不解狠,找到信皮一起撕毁扔进炕洞,才爬上炕,强把女儿拉起来揽在怀里,用脸贴紧女儿的脸。
  柳儿又哭了,秀秀只是喘粗气,等女儿哭声小了才说:“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难道除了李清溪世上没男人了吗?他李清溪有什么了不得,充其量是个一般大学生,什么出国留学,骗谁哩!是不是被学校开除了还是犯事被抓,谁也说不准,你还为她哭。”
  说到这里,柳儿忽地坐了起来,直直地盯着母亲的眼睛和脸,表情变幻着。她看了很久才说:“也许是真的,我相信他。”
  母亲冷笑了几下,又一次把她揽进怀里说:“乖女儿,你太幼稚了,天真地接近傻,为娘的不知怎么说你。不过,现在话已挑明还好,年前还有好多提亲的,我都说过年后在看。现在好了,让她们给你说对象。你长大了,应该有思想、有头脑,看问题和思考要全面,以后的路还很长,这样下去会吃亏。”
  女儿静静地伏在母亲的怀里,感触着母亲的亲切和温馨,知道母亲疼她爱她。如果,李清溪在这里,母亲一定会打他耳光。她知道母亲的脾气,只要为了她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56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滴敲打着窗楞,母亲才止住话,放下柳儿去收拾农具和其它东西,怕被雨淋湿。柳儿起来用笤帚把纸屑扫进簸箕进炕洞,关上门,起身走了出去。外边的雨并不大,却淅淅漓漓的好看,也好闻。大地上,雨滴刚下来就被土吸干,留下明显的印迹,这些印迹不断地秘集,不断地重叠,一会儿就全湿了。这时,风也大了,雨在风里胡乱地飘,一只公鸡在院子里站着,头扬的很高,像是有意在迎接雨的到来。
  一场春雨过后,大地被冼净了,即清新又好看。特别是柳树,那清绿的叶子一下子舒展开来,枝条柔和地随风摆动着,如同演员在唱黄眉戏。麦子长到这时便开起花来,这花虽然不好看,却释放出一种特有的清香,混合在油菜花里,双重的味道随风迷漫过来,把陇原大地弄得沁人心菲。你看那一道黄一道绿,在蓝蓝的天上反光,一道一道云吸引着燕子,鸣叫着穿梭在光里。
  秀秀今天早早地把家里收拾好,一个人悄悄地溜出大门,叫上队里的杨二嫂,两个人骑一辆自行车向邻村驶去。她俩换着骑车,又说又笑。最热烈的话题,最吸引她的话题就是那神婆太灵验,谁家的孩子一道符就考上大学。还有猪娃家的狗,把神婆咬了后就疯了,活活让猪娃给赶了出去,被车碰死。杨二嫂说的眉飞色舞,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秀秀,神神秘秘地说:“去了别乱说,心诚则灵。”
  秀秀问:“问事五十元够不够。”
  杨二嫂神秘地一笑说:“这要看诚意,只要神高兴,多少不限,随你心愿就是了。”
  秀秀摸不清头脑,不知多了还是少了。秀秀问:“听说神婆是你堂妹的婆婆?”
  “不是,是看病认识的。以前,我的头老疼,经过几次治疗,就不疼了,也成为信徒。”
  秀秀听到这里,再也没说什么。她们一会儿来到神婆家,新盖的瓦房里,麻雀在椽眼里出来进去,时不时地在空中乱飞,还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房里的五六个女人。
  北面炕角坐着神婆,脸色腊黄,体态瘦弱,如同得了肝炎的病人。东面墙放着几个长凳,面目陈旧,胳膊腿灵活,尘土覆盖于表面。西面墙有张长条桌,上面放着空酒瓶和十四寸黑白电视。一根天线从椽眼进来,松松垮垮地吊着。电视机上的污垢很多,只有按扭鲜亮。地上有各种垃圾,还有水的痕迹,表面凹凸不平,一个男人拿着苕帚正在打扫。炕的对面有一张桌子,正中有个画像,面目狰狞,到底是山神还是其他神,谁也不知道。两支蜡烛高兴地跳着火苗,把升子夹在中间,升子既不规则也陈旧,一边还有个小洞,用棉花塞着,棉花和升子是一个颜色。里面装着糜子,五柱香冒着青烟,青烟袅袅而上,整个屋子烟雾缭绕,看不出半点神秘和具备神仙的色彩来。
  秀秀看完这一切心里有点凉,也觉得身上发冷,心里胡乱想着。想了一会就尽快从思绪中走出,万一是真神,知道自己的想法,那就前功尽弃了,听说无量祖师是凶神,厉害得很。想到这里,她静悄悄地等待着,看能不能给女儿拨个好对象,保佑全家平安。
  过了好大一会儿,神婆没一点动静。炕上的一个女人说:“是时候了,去敬神吧!”
  听到这话,一个一个地跪在神像面前烧表,上钱。秀秀最后一个拜完放上五十元钱,坐在傍边等神的到来,在看那个女人的反应。如果神来了,她就会颤抖,或者忽然倒下,身体僵硬,长吹短叹。或者疯跑疯走,或者抡起麻鞭叫喊等。都是那个女人说的,秀秀也在庙会上见过,农村人信这个,自己的丈夫常永峰却不信。只要她提起神或者巫婆,他就会说:“你快去敬神,让神给咱们弄点钱来。或者哪里有钱,我去取。”
  每当听到丈夫的话,秀秀就没好气地瞪她,脸上挂着微笑,看他一脸的倔强。今天她偷偷跑来,女儿和丈夫都不知道,为了女儿和家,她违心地来到这里,觉得很不理想,却丝毫不敢表露。过了老半天,神婆忽然起身跳下炕,赤脚在院里跑了一圈来到供桌前,用手一拍,桌上的东西跳了起来,然后又落下。她的面目难看,口中胡乱说着,并开始颤抖,如同死了人领羊一般。接着撕身上的衣服,做着一些动作,看上去好像疯了。一会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咬着牙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似乎一点气也没有了。
  秀秀大失惊色,吓得连气也不敢出,静静地看着。有个女人看到这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嗖地扑到供桌前说:“求爷不要这样,不要折磨她……”随后向神祷告,许愿。
  这时,神婆慢慢地缓过气来,人们才上前七手八脚地整理她的衣服。秀秀看见一件汗衫又黑又脏,怎么也遮不住黑油乳房。下边的裤子涌上来。有的地方针线也开了,露出的肉和红裤叉成为鲜明的对比。人们把她抬到炕上,她才进入角色,一个劲地吹,接着就是唱。那些调子和词谁也听不懂,手在空中比画,还骂自己的老头,说他不尊敬神。又过一会,她唱的调儿好听起来,词儿也能理解,人们开始问自己的事。
  秀秀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她先问地方,再问老伴和女儿。神说:“地方没有毛病,你丈夫命中有此一劫。”提到女儿的婚事神说,“婚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似高非高,似低非低。”
  秀秀睁大眼睛看着神婆,就是不解其意。刚才敬神的女人说:“你女儿的婚事说远就到天边,说近就在眼前。现在不高不低,悬浮在空中没有结果。”
  她听到这里悄悄地走了出来,觉得什么也没问到。回来的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只当那五十元钱丢了。
  金锁依然来到这个砖场,干着去年干的活。他没有选择,更没别的地方可去,只有这里工资利索,对民工也好。他觉得徐志鹏像个做大事的人,从不克扣工钱,也不随便骂人。当然,徐志鹏对于金锁的到来十分高兴,笑着把他领到工地,还问大家有什么要求?人们一个个用感激的目光回答着,觉得他是最好的工头,最有人性的领导。
  天气很快热了起来,砖瓦窑真是砖瓦窑,熟透的砖虽然看不见火,总像带着火。窖里就更不用说了,民工们穿着大裤叉,赤着身子在里边出砖,汗水不停地从汗毛眼里涌出,咬牙出上两个小时便跑出来,在水池里洗把脸,喝足水又跑进去。成品砖出去,砖坯运进来,头不抬,眼不眨地干着。这两排砖窑永不停息地运作着,像个码头,拉砖的汽车、拖拉机来了去了,连日月也在怀疑自己的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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